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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京都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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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日富庶,道途隘蹄轮。府西三百里,驿馆同鱼鳞。”
自渡江之后,在通往京都的不论是官道还是偏路上,每走几十里,便能瞧见一处驿馆,与这诗中所形容的倒是极为贴合。
沿路上的这些驿馆虽比不上府中的软褥香闺,但胜在一应俱全,有卧房、有厨房,总是胜过她们夜宿荒山野岭千倍、万倍了。
再加上,施叶乃是皇亲国戚,头上挂着一个爵位的封赏,又有皇命在身,所以一路上,馆内的驿丞们无不热情款待、费心讨好。只是,施叶并非什么官场好手,她前世的灵魂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重生后,远居柳安小城,城内除了知府,只有她们家有官位在身,更何况,施叶不到四岁便被遣送到了昆仑山上学艺,平时相处的都是师尊、师姐妹,两世为人,加起来拢共活了三十多年的光景,何曾学习过这样的官场应酬?
所以,对于那些场面上的客套,她诸多避忌,能躲便躲,除了晚上在驿馆过夜之外,其余时间还是按照正常的速度走官道、奔京都。
山林小路难免坑洼不平,官道则是顺畅无阻、一马平川,这一日的傍晚时分,施叶一行终于顺利抵达了京都的正南门。
京都夜禁森严,这等时辰早已将正门关闭,只留了侧面的一扇小门,但入京的人还是很多,三三两两地沿着大道排成了一条近百米的长队,绚艳当空的晚霞,从西面斜斜地映射在人群身上,远远望去便似一条赤色鲜活的巨龙,蜿蜒爬行在城门之外,直欲破栏入城、坐望天下。
施叶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压迫感,骑着马,稍稍落后,任由常焱领着几名走在车队的最前面,渐渐拉开了少许的距离。行近南门时,常焱催马上前,向着守城查验的卫兵晃了晃手中的腰牌。卫兵立正行礼,然后连忙将正南大门敞了开来。
常焱腰板挺直,威风凛凛地骑着大马,迈进了安国最繁华的京都。
施叶却勒住缰绳,停在原地,看着前方的那扇暗红大门,仿佛一张满口獠牙的巨口,只等着将她们吞噬干净。施叶心下惶然一片,眼看着车队在徐徐而行,她忽然低声说道:
“进了京都,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时,刚好第三辆马车经过她的身旁。
按照她私下里的指示,苏琮自昨夜起便没有再对李青下迷药,此刻他虽然还是浑身软骨无力,但人却是清醒的,她的话,他是一定听得到的。
只是,说了也是白说,因为这话听起来,很是虚伪矫情,明明是你亲自绑了人家!
李青果然没有什么动静,浩浩荡荡的队伍,没有任何阻拦,很快便超过了苦苦排队的百姓,顺利地进入了繁华的京都,身后沉重的正南大门,吱嘎一声,关了个严严实实,毫无缝隙。
第一次来到安国的中心,施叶忍不住四处观望着。
只见道路两旁店铺林立,绚丽的晚霞将赤艳的光芒轻柔地铺洒在红砖绿瓦上,楼阁飞檐下的明媚灯火,使眼前这座繁盛的夜魅京都平添了几分朦胧醉美的诗意。
虽是夜幕将临,大街上仍是车马辚辚、人声鼎沸,不远处时不时地还传来一些商贩的吆喝声、食客们畅饮流连的欢笑声,满眼尽是天平盛世的繁华喧嚣,让人丝毫都联想不到战事的危急与忧虞。
常焱这时催马来到施叶身前,面上挂着轻松的笑容,抱拳说道:“郡公,这条街多是商铺,百姓居多,我们走东面的巷子,比较快一些。”
施叶微微一怔,不知常焱为何突然改了对她的称呼,但并没有追问,只是点头说道:“嗯,这里的路你比较熟,我跟着你走便是。”
车队转入寂静的小巷之后,又绕了一弯,便来到一处大宅前。
宅门前面恭敬地站着一位身穿朝服、干瘦矮小的中年男人。借着仅存的一丝夕阳余晖,施叶又仔细打量了两眼,发现这人的实际年龄可能也就三十多岁,可惜太瘦,脸上又堆满了褶子,让他瞧起来一下子便老了十多岁。
常焱指着大宅说道:“这便是鸿胪馆,请郡公在此稍作休息。”说着,便跳下了马。
施叶扶着五竹的手也下得马来,常焱便笑着对那干瘦的男人介绍道:“这位便是一等郡公,媖亲王府的大小姐施叶。”
那干瘦的男人一听这话,连忙跪拜了下去,五体投地:“下官驿丞马候,拜见郡公。”
施叶见状,连忙上前相扶:“马大人不必多礼。”
马候撩襟、有些笨拙地爬了起来,只瞥了一眼施叶的容颜与年纪,便又低下头去、不敢多瞧,并在黝黑的脸上扯出一丝干瘪的笑意,说道:“郡公快快里面请,下官已差人备了酒宴,只等着为郡公接风洗尘。”
施叶一听酒宴二字,心中立刻狂泻而出无数个瀑布汗,连忙看向常焱,谁知常焱满面严肃,像是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求助信号一般,恭敬地行礼说道:“请郡公先在此歇息一晚,属下先行回宫,向皇帝禀明情况。”
施叶一急,说道:“我们先将囚犯押入天牢,免得多生事端。”
“属下会差人将他们押入天牢的,请郡公安心休息。”
施叶瞪着常焱的脑瓜顶,又不好暴怒,只好讪讪地“嗯”了一声。
浩浩荡荡的车队在禁军的押解下,继续沿路北上,媖亲王府的八个人,死了两个,腿伤未愈的乌易和小白被施叶留在了播州,自此,只剩下五竹、苏琮与戚南相随在侧。
“郡公,请——”马候伸出干瘦的胳膊,引着施叶到了内堂,一桌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还冒着白腾腾的热气,也不知他是怎么将时间拿捏掐算的如此之准。
在马候的再三恭请之后,施叶坐上了主位,马候跟着坐到了她的右手边。而苏琮、戚南、五竹却安安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丝毫没有入席的意思。
施叶歪着脑袋看着苏琮,眼睛越看越大,越大越瞪,一时之间,宴席的气氛有些诡异地安静。
马候看着施叶的神情越发不对劲,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解这位郡公大小姐跟一侍卫在那边大眼瞪小眼、瞪个什么劲儿?可又不好轻易开口相询,于是便继续诡异地安静了又一阵工夫。
最后,施叶忍不住开了口,语气里多了一丝怒意:“过来坐下,一起吃吧。”
马候的小眼睛瞬间也瞪得提溜圆儿,但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连忙赔笑道:“是下官的疏忽!下官这就叫人在旁厅再开一桌酒菜,犒劳犒劳……”
话还没说完,施叶就微蹙眉头,截断道:“不必麻烦了,这么多菜,何必再浪费!”
马候尴尬又惊诧地干笑了两声,连忙点头称是,心里却在嘀咕,这媖亲王府的大小姐,怎么跟仆人同桌而食。
苏琮自是知道主仆尊卑有别,爬山涉水、江湖在外的时候,稍微省去一些繁文缛节倒还勉强说得过去,可现在是在京都!他哪还能继续一派不拘小节的武林人士作风?!那不但贱弱了施叶的郡公头衔、还辱了媖亲王府的名声!这等大罪,他可担不起。
谁知施叶却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形式主义,瞪了旁边的戚南一眼,然后拉住五竹的手不松。一番手劲对抗后终是把五竹扯到了自己旁边的位置上,然后假笑道:“马大人精心准备的酒菜,咱们可不能浪费了。”
一听“咱们”二字,苏琮更是冷汗淋漓,心道,哎哟我的大小姐,平日里怎么没瞧出您骨子里的这股子任性劲儿呢?
正愁着呢,却见戚南朝着自己愧疚地眨了眨眼,眉目传言道:头儿,你瞧五竹兄弟都坐下了,咱们两个这样傻站着,岂不是更不好看?更何况当初是大小姐替我挡了一剑,这个时候,我怎么能逆了大小姐的面子?
然后,戚南便选了施叶左手边的第三个座位,坐了下去。
苏琮的眉尾抽搐了两下,万分无奈,只好僵硬着四肢,挪到五竹的旁边也坐了下去。
施叶见状,满意地笑了笑,拿起了筷子,习惯性地去夹五竹爱吃的烧鱼,谁知苏琮却抢先问道:“五兄弟,想吃什么?我帮你夹。”然后也不等施叶有所动作,捡了附近的几道菜,飞快地夹到五竹的碗中,没多一会儿便堆得小山一般的高,最后还不忘对马候解释一番:“马大人,我家这小兄弟眼睛看不见,真是失礼了,请勿见怪。”
马候心道:这桌上两位官员都还没开吃,你们几个小随从竟然就先行添满了一碗的菜!可是当他看见施叶把筷中的鱼肉最后摞到了五竹的碗中时,连内心潜台词也不敢再想,连忙堆笑道:“哪里、哪里,请随意!都是自己人!”
这一句说完,马候发现旁边的郡公大小姐笑得更盛,很是得意,便斟了几杯小酒,径自喝了起来。热酒下肚,便没有开始的那般惶恐与拘谨,热络地与施叶闲话起家常来:
“郡公可是第一次入京?”
“嗯。”
“那可定要尝尝这道菜!只有咱们京都的厨子做的最地道。”
“哦……”
“京都好吃的、好玩的地方很多,郡公可别急着走,多住几日,四处逛逛。”
“嗯,不过还是要看皇上的旨意。”
“那是、那是。不过郡公此番擒得唐国贼子,皇帝陛下龙颜大悦、定会论功行赏,说不定便留郡公在京都了。”
这话说的奉承偏多,但施叶听得却是心中一动,留在京都?皇帝陛下会留她在京都吗?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个可能……
只是,一想到久居京都,无法再回柳安城,施叶竟有些不悦起来。就算家中狗窝千般不好,总归还是自己的窝。京都再如何的繁华热闹,也只是他人的金窝银窝,不是自己的不是吗。
马候喝得有些晕醺,丝毫没有留意到施叶的变化,继续说道:“将来郡公做了京官,可别忘了常来鸿胪馆坐坐。”
“一定。”施叶冷冷地回道。
度日如年的酒宴在马候大醉后结束,施叶的耳根子终于落了清静。
舒舒服服的睡了一夜的安稳觉,刚一起床,侍女便在门外传话,请她洗漱完毕后移步前堂大厅。
施叶迅速地梳妆打扮一番,匆匆地赶至大厅,只见一位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青年女子,身着戎装,腰板挺直地坐在厅内。
那女子一见施叶进厅,竟是微微怔愣,看着施叶的脸容呆了几秒钟:这等清丽绝世的容颜,弯眉浅笑间,竟是像极了……那女子发觉到自己的无礼,连忙站起身,单膝跪地,行礼道:“属下禁军统领薛姿,见过郡公小姐!”
连忙起身,单膝跪地,行礼道:“禁军统领薛姿,拜见郡公。”
施叶一惊:禁军统领?难道是常焱的领导?只是这女子看起来比常焱还年轻了好几岁,竟然便做到了统领一职,看来武艺定是不凡。想到此节,心生尊敬,施叶连忙上前相扶:“薛统领,快快请起。”
薛姿站直了身子,竟比施叶高了近两个脑袋。她抱拳垂首,说道:“皇帝陛下请郡公一人往皇宫一叙。”
施叶微微一笑:“好,请薛统领带路。”
走出大厅的时候,施叶看到五竹正站在回廊中,“瞧”着她。
施叶蹙起秀眉,心道:不带五竹同行,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可圣旨如此,她暂时也没办法。于是,朝着五竹,她轻轻地摆了摆手,不知为何,施叶觉得,五竹虽然看不见,但一定是能感受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