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莲记》商凝汐

3、帘外芭蕉三两窠

　　（三）帘外芭蕉三两窠

　　看到紫莲落了坐，沈笑霜连忙端端正正的站到自家小姐身后，俨然一幅精明能干的大丫头模样，全不见方才奔上山时气喘如牛六神无主的狼狈神态。

　　“江公子用茶。”骆紫莲端起茶杯浅尝一口，皱了皱眉，笑霜这丫头每次都把茶炉的火烧得比天高，再好的茶叶到她这里也变成了“死茶”。

　　“骆姑娘客气，这象棋云雾乃广西一绝，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江明灏瞟了沈笑霜一眼，这才慢慢接口道，“只是煮茶的人把炉火烧得太盛，象棋云雾已经变成了一滩死水，实在有些可惜。”

　　…………

　　这个不懂礼数的野蛮人！

　　沈笑霜在骆紫莲背后气得龇牙咧嘴，心里更是把江家的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一轮，又想起方才在山下被他追着跑得快断气，此时真恨不得冲上去踢他两脚才痛快！

　　“哦？看来江公子对茶之一道颇有精专，紫莲不如，”骆紫莲把茶杯放下，浅浅一笑，“但笑霜煮的茶，我喝着顺口。”

　　江明灏听了一怔，眼角扫过骆紫莲，又瞥见沈笑霜正得意洋洋的冲他吐舌头，一扫方才的暴怒之态，心下立时明了大半，眼里略略泛起笑意：这小姐十之八九是在计较自己扰了她的清静，恐怕就算今日这丫头递给她的是绝顶剧毒，她也是要盛赞有加的。

　　好！好硬的脾气，好高的志气！

　　想他江家绣坊名声在外，他江大公子又是长得斯文俊雅一表人才，从里到外都是块上好的女婿材料，郁林周边乃至两广，还从没有哪家姑娘如此给过他脸色。没想到这次山沟里翻了船，不但求见的法子有些无赖，见了面还被人家赏了软钉子一枚。

　　——有趣。

　　江大公子尚在这边心肠百转，自怨自艾；另一边骆紫莲已经喝掉了那杯被煮成糊状的象棋云雾，并且向沈笑霜要了一杯清水，漱掉了嘴里的茶叶渣子。

　　终于觉得嘴里清爽了些，她抬头看看天色。

　　“申时已过，紫莲单身而居，就不便多留公子了，江公子慢走。”说罢一扶桌角，便要起身向后堂而去。

　　江明灏一惊，匆忙起身，“骆姑娘留步，在下还有事请教。”

　　“江公子不是来品茶的吗？” 骆紫莲疑惑回首，脸上写了大大的不解，“笑霜的茶艺不好，我会叫她勤加练习的。”

　　品...茶?

　　被她这么一说，江明灏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这骆小姐不仅脾气大，太极拳也打得极好。

　　“在下前来，不是为了品茶的。”他看着她。

　　“哦？那公子是为何事而来？我这小小竹寮，应该没有藏着什么稀世珍宝吧？” 眼见推搪不掉，骆紫莲叹了口气，重又坐下。

　　“在下冒昧，”江明灏上前一步，“敢问姑娘，这竹寮里可还住了些其他人吗？”

　　“其他人？公子是指……”

　　“夫子庙前不弄文。”他端详着那杯茶，“骆姑娘，在下问的，是绣出‘夜雨倾莲台’的，紫莲斋主人。”

　　“紫莲斋”这三个字他说得尤为用力，好像泼天的雨水打上湖面，涟漪万里，弥久不散。

　　而骆紫莲没有说话，她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只低头绕着一片衣角，脸上神色不惊不慢，似乎早就知道这江大公子来意不善。

　　“骆姑娘？”江明灏见她不语，接着又道：“紫莲斋盛名近年来誉满江南，当年那幅‘夜雨倾莲台’如今更是价值万金。只是产量一直不多，每年也不过二十余幅成品。所以……”他转了个身，眼睛看着门外的一抹青山，“在下斗胆猜测，这紫莲斋——其实只一人而已！”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本是面向竹寮大门，谁知说完了突然猛一转身，正正对上骆紫莲看他背影的一双眼睛！

　　两对眸子，一称清湛，一为迷离。

　　骆紫莲被他转身一惊，盯着他背影的眸子未及收回，只觉一下子掉进了寒山脚下的罗望江里——清清冽冽，管你窗外风乱雨和，都是周身点尘不染的干净！

　　她还是没有说话。

　　江明灏此时看着她一笑，眼色温和，“在下来时曾在院子里见到姑娘晾晒的丝线，骆姑娘可否告知紫莲斋主人的所在？”

　　骆紫莲随着他的手指看向门外，空地上果然放着自己今早刚与笑霜涤洗的几挂丝线。

　　然后她整整衣襟，起身离座，走到江明灏身前。

　　“江公子何等的聪明，这问题真的要我答吗？”臻首微抬，她也看进他眼里。

　　——她在赌气。

　　气他方才猛然转身陷她于尴尬之地。

　　江明灏有些想笑，这样的女子，脾气果真硬得跟石头一样，无怪乎她能绣出冠绝江南的“紫莲斋”名号。

　　凭这脾气，别说一个江南，假以时日，就是九州八荒之地也要成了她的天下。

　　“姑娘不答自然也可以，但在下还有一事询问。”

　　“什么事？”她声调转冷。

　　江明灏不以为意，继续躬身一礼，微笑着慢慢说道：“在下想请姑娘出山，将绣艺传于‘照绮’。”

　　骆紫莲闻言“哦”了一声，一甩衣袖复又坐下，“请我出山？‘照绮’是江家的商号，虽然近年来惠我良多，但紫莲自问也并没有使你江家作了赔本的买卖。”她顿了顿，“公子究竟为何要紫莲传艺？”

　　江明灏低头一笑，“骆姑娘息怒，在下并无他意。只是紫莲斋名气偌大，如能广加生产，岂不是一条大开财源的捷径？”

　　“大开财源？”她略略沉思，“江公子有何打算？”。

　　“骆姑娘是说……”

　　“如果你的条件合宜，那么，我们合作，也并无不可。”

　　江明灏一呆，没想到这位脾气大的姑娘居然这么轻松就答应了，而且说得好像就是在自家院子里刨个坑种几棵萝卜青菜那么简单。

　　“姑娘快人快语，在下自然也有诚意。只是……”他摊了摊两手，笑得有些无奈，“能否容在下明日登门详谈？今日是出门祭祖，全没带做生意的家伙来。”

　　“呵呵，”骆紫莲跟着他轻笑出声，“江公子能在这荒山里野岭找到寒舍也算是不易，紫莲便是再等一日又何妨？此事公子不必心急。”说罢一指大门，“笑霜，时候不早，公子府上的人还在等着，替我送江公子出门吧。”

　　青衣小婢愤愤然瞪了他一眼，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屈尊去送这么一个“蛮人”，但是自家主子有令，也不好公然违抗。于是拖着脚步走到江明灏面前，“江公子，您请，大门在那边。我还要去给小姐准备晚膳，您慢走，婢子不送。”

　　江明灏眨眨眼睛，全不把沈笑霜的冷脸看在眼里，向骆紫莲一拱手。

　　“在下告辞，骆姑娘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