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记》白乐枫

1、全一章

　　惘然记
　　一
　　他点了根烟，倚着墙站在巷口，天上的月亮干净得明亮，他却显得很落寞。
　　远远的，巷的那头依稀走来一个身影，模糊而虚幻，脚步却很沉重，仿佛全身的压力都积累在了那两只脚上，渐渐的，人影走近了些，可以看出，是一个略显疲惫的女子。
　　看着她渐渐在巷口消失，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虽然又一次失望，但他已满足。是的，能每晚在巷口与她擦身而过，他就很满足。
　　她走来，他用脚踩灭了烟，凝视着她，但她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拖着疲倦的步子，从他身边缓缓走过，她好象并未看见他一般。
　　二
　　那是一个平常的傍晚，医院里的忙碌景象却丝毫未减，他刚刚结束了一个小手术，安静地坐在办公桌前，瞟见了桌上的一杯新茶，有一丝歉疚，什么时候才能向护士小玲说清楚呢？
　　窗外由远及近的传来刺耳的呼啸声，他把目光转向窗外，一辆救护车驶向了急救大厅，他苦笑，又有谁不幸了。
　　他站起身，向急救室走去，想看看能否帮上忙。
　　他见到了她，瘦小的身体，脸上红红的，虽然努力去平稳呼吸，却怎么也掩饰不了内心的焦虑。她期盼地望着急救室的大门，不顾额上晶莹剔透的汗珠，渴望父亲能够完好地走出来。
　　她的父亲今天领了工资，便给子女买了一些苹果，可是在他过马路的时候，装苹果的塑料袋却突然破了，看着那些鲜嫩的苹果在柏油马路上滚动，他有些慌乱，直觉就追向苹果跑去，却不料一辆卡车就这样驶向了他--------------
　　他看了看她，转身走进了急救室。
　　三
　　从此以后，他都要寻各种借口到病房区看她，她的父亲暂时离开了死亡线，而她就这样日夜忙碌于病床前，身躯虽小，力量却好似无穷。
　　偶尔，也会有一个中年妇女出现，脸色泛着病态的黄，目光呆滞，比那个弱小的女孩还要不堪一击。
　　他渴望看见她，心里佩服，也有说不出的怜爱。可是她的陌生与忙碌却又使他不敢向前。他怕，怕给她带来多余的惊慌与负担。
　　她却从未注意过他，这个对她一见钟情，却在旁默默为她打气的男子，没关系，来日方长，他总是这样想。
　　四
　　那日，他如往常那样走到那间熟悉的病房前，隔着玻璃向里看，却发现那张床铺已经空了，他诧异地打听了很久，才知道，前一晚上，又一个悲惨的灵魂飘向了极乐，而在走廊里也一直弥漫着悲痛的哭泣声。
　　之后，他失去了她的消息。茫然而失落，只好继续过着枯燥且残忍的生活，带着固有的麻木浏览着生命的周而复始，新生命的诞生只是旧灵魂的复醒，肝肠寸断的离别与欣喜若狂的相遇都只是循环播出的戏剧，活着无趣无终。
　　五
　　可是，他还是再次遇见了她。
　　饭店厨房的后间，她忙碌得如救火般，还是那样瘦弱，面色却苍白了许多，他恨这次相遇，为什么要有同学聚会？为什么自己要随便乱走？他不忍，看见她经历的摧残。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跟踪她，不得不惊讶她的忙碌，奔波于城市中，应付四种不同的工作，但下午，她却按时去学校接弟弟，只有这时，他才能看见她脸上绽放出笑容。
　　她的潦倒让他心痛，他很想和她一起来承担，所以，他选择了个适当的机会向她表白了。
　　可是，她还是很坚决地拒绝了，他问，为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他带到了她晚上工作的地方，原来，她做了小姐。
　　“我不适合你。”她冷冷地对他说，第一次，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风尘的痕迹。
　　他不死心，但又胆怯，只好每晚站在那条她必经的巷子口，期待看她一眼，只要她是安全的，他便心满意足。
　　有时，她会喝得酩酊大醉，潮红的面容让他想入非非，有时她是困倦的，但不管怎样，她从没看过他一眼。
　　可是，她已有几日都未出现了，他的心里很不安，同时也很恨自己，为什么不敢再试一次。又过了几日，她终于出现了，但却如大病初愈般，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身体也摇摇欲坠。他皱眉，咬唇，在她正要与他擦身而过时毫不犹豫地拉住了她，她的手冰冷，找不到一丝生命的气息，他心痛，重重地拥她入怀，她轻轻地颤抖了下，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反抗，深情却没有换来依赖，她的眼神依旧冷冷的，只是幽幽地说：“我母亲，我弟弟都死了。”
　　他连忙凝视着她，着急地问：“怎么会？”
　　她的眼中充满悲伤，却用平静的语调说道：“母亲不想再拖累我了，她，她还是知道我干什么了。”
　　他轻叹口气，说道：“节哀吧。”
　　“她在夜里打开了煤气，弟弟走得没有痛苦，我也------------”
　　他无语，只是把她重新压回自己怀里。
　　六
　　良久，她抬起头，轻轻地对他说：“别再等我了。”
　　他苦笑：“你为什么总要拒绝我？”
　　她也笑了笑，眸子里却写满了悲哀：“不值得的，那个叫小玲的白衣天使既温柔又体贴。”
　　他吃惊地望着她，问道：“你怎么知道？”
　　她挣脱了他的怀抱，冷冷地说：“忘了我吧。”
　　看见她又恢复了平时的冷漠，他再次退却，放开了她。
　　她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舍，但还是消失在巷口。他也没有挽留。
　　七
　　醒来头有些昏沉，但他还是拖着困倦的脚步来到了医院。
　　今天的医院不知为何有些冷清，他只好拿起当天的报纸企图驱走脑里的那份困倦。
　　“喂，告诉你一个新闻。”
　　“嗯”他敷衍着那位爱八卦的同事。
　　“记得上次那个‘苹果车祸’里的可怜人吗？”
　　他抬起头，看向同事，心里有一丝不安。
　　“那个人的老婆自杀了！”
　　他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她一家后来就住在我家楼上，巧吧？”同事意犹未尽，“真是不明白，她一人不堪病痛折磨寻死就算了，何必害得一双儿女陪葬呢？”
　　“啪”一叠报纸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