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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素还真离开后将近百年的时光里,龙宿成功北上,学海多次抵抗不成,太学主一直不曾露面,最终不堪一击躲入极北之地苟延残喘,其他教派势力或归依或被歼灭,所谓儒门天下已经俨然成为比昔日学海更为名副其实的霸主,皇图霸业唾手可得。而离开了素还真,龙宿手段愈显极端狠辣,儒门龙首行事从不许旁人置喙,除了素还真无人可劝得住。
      而离开了儒门天下的素还真重拾从前为天下忧的旧业,他从未公开反抗儒门,却总是在前线奔波,想尽办法将儒门无谓的战争牺牲降至最低,每每劳累过度,当初陪同龙宿征战留下的旧伤隐隐作痛,牵扯着心底难以忽略的钝痛,痛到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他从来没有想过离开时盘踞在心头并不强烈的痛楚居然可以经久不散愈演愈烈。素还真为儒门天下奔走之时天下皆知,如今离开儒门,那些被儒门打压过的残余势力便络绎不绝地前去寻仇,一身伤痛还需替龙宿还债,虽无抱怨,苦涩却浓。
      一日,伤重卧床的素还真被仇家寻上,眼见突围无望,苦境智者之路将断,却见一身淡紫珠光的龙宿翩然而至,依旧如百年前那般华扇掩面,梨涡轻旋,唇角牵起莫测的浅笑,身上装扮却更显王者威严。有了龙宿相助,困境顿时扭转,两人并肩而战时的默契并未因百年光阴而稍有消磨。待击退来犯者后素还真才得知,昨日竟是龙宿的登基大典,皇图霸业终成现实。
      他病中散发披衣又经激斗,憔悴得有些不堪;他一身帝王华服,双颊泛起绯色,截然不同的模样映入对方眼帘恍如隔世。
      “病成这副模样怎么不说?”
      “素某私事,不敢劳龙首费心。”
      “已过百年,汝还在为那件事置气?吾如今已经一统天下,汝还要执着什么?”
      “百余年……龙首认为素某只是在生气?”尚未来得及回温的心底更加冰冷,“龙首抬举了,素某从未生气,只是龙首所走的帝王之路,非素某能够相陪。”
      “依旧不肯随吾回去?”
      “非素某不肯,是不能。”
      “素还真……”
      “前辈,急流勇退未尝不是一个好方向,天道循环,需避亢龙有悔。”
      “哈,汝随吾浸淫儒学多年竟还信着飘渺不经的道家谬论?素还真,吾习儒门秘术长生,并不如世人所想因儒成圣。华丽的贪婪是最美丽的本性,世人哪个圣洁?吾并无义务为肮脏的世人收敛自己的本性。”
      龙宿留下了许多珍贵的药材又停留了一日才离去,皇朝方建,诸事待办,身为皇者的龙宿实在无暇分身。素还真康复后继续为武林正义天下苍生而奔波,那日的相救相见,两人都不曾再提起。
      如此相安无事又过了数十年,龙宿帝业已稳,政务处理公允得当,本应朝野安然。但对学海旧部以及曾与之结盟的势力严令追剿,毫不假以辞色,一人曾入学海举族尽诛,百姓终日惶惶不得安。学海旧部被逼得走投无路,无奈之下投靠了北部小国朱雀皇朝。儒门天下派军围剿,居然被朱雀屡次击退,边界甚至已有数镇沦陷。龙宿震怒,派嫡传弟子默言歆率大军赴北部边疆。素还真听闻后,只是无奈摇头。他没有去见龙宿,如今的龙宿恐怕连他的话也听不进了。
      一日,素还真行于荒野,突然被一队士兵围住,说是传龙首诏令要押解素还真入宫,素还真诧异莫名。自最初决裂以来,龙宿从未强迫他什么,这次的诏令实在蹊跷。怕伤及无辜未敢使出全力,素还真被一群功夫低微的士兵缠得脱不开身,又听闻诏令内容中有“任务若败诛九族”之言后,被迫放弃抵抗,任由士兵捆缚枷锁投入囚车,以屈辱的方式一路被押解入都城。
      甫进入都城,就听闻一声噩耗:三个月前北部边疆大战,朱雀女王亲征前线,操控异能诡术,中原大军抵挡无门,默言歆战死,北部要塞连陷八城,中原北部的军事屏障被打破缺口。
      素还真还记得默言歆,在久远的以前,那个沉默的孩子总是安静的守在疏楼西风的门口,见他前来拜访,躬身行礼引路,闲时会将西风亭外小径落花扫净,侍奉龙宿时也只是安静听着他们的对话,不问及他从不主动发言。沉稳有礼,进退得当,与穆仙凤一同被龙宿视为至亲。他见他成长,见他走出疏楼西风为龙宿而征战天下,但未料想到他居然走在了他和龙宿的前面……
      被押解入皇城后所受到的接待却与沿途的折辱示众截然相反,一名年轻侍从喝退众人,将他一身枷锁解除告罪,引他向皇宫深处行走。那年轻人沉默少言进退得当,若不是一头艳红的长发耀眼,素还真几乎便要错认。
      “你在宫中任职多久?”
      “吾非宫中之人,只随侍主人左右。”
      “主人?你是龙首学生?”
      “是,吾继默学长职,任儒门天下左护法。”
      “你叫什么名字?”
      “继任时主人赐名应无忧。”
      素还真心中莫名一痛。
      应无忧,龙宿对继任者的期盼竟是无忧?
      于宫中一间僻静院落得见龙宿,龙宿将华扇放置一旁,坐在院内亭中信手拨弄着白玉琴,指下琴弦颤动,曲声杂乱不成调。素还真走到他对面坐下,一如在百余年前的疏楼西风。陪龙宿坐了整整一日,听他从不成章法的乱弹慢慢梳理出调子,从沉郁哀婉到悲愤疯狂,再归于平静。龙宿的手指移开琴弦时,指尖鲜血已滴落琴身。
      “这里是默言歆的院落,此时无人会来此干扰,汝且在此稍住几日,尽量不要出门,有事可让应无忧代传。”
      龙宿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未给素还真留下任何疑问地余地。
      这一住就住了一月有余。
      龙宿每日都会来此待上一段时间,也不招素还真相陪,只独自携了白玉琴在亭中弹奏。初时素还真百般不解,也小心劝慰几次,可龙宿恍若未闻,自顾弹琴无任何回应,时日一长素还真也不再尝试与他说话,只在院中琴声响起时出来相陪。龙宿来的时间不定,有一次琴声竟在子时响起,素还真忙起身出来相陪,两人在亭中直坐到早朝时分,待龙宿离开后才发现一身白衫早被夜露打得透湿。
      住下的第四十天,素还真再也无法忍受这两相沉默的日子,在龙宿前来的时候伸手按住了琴弦。
      “龙首,亢龙有悔……”
      龙宿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只肯叫龙首?”
      “前辈……素某……”
      “叫吾龙宿吧,相识近二百年,未曾听汝唤过吾之名字。”
      “……”
      “勉强汝了?”
      “龙、龙宿。”他的名字从唇齿间吐出,一种奇妙的感觉萦绕周身,素还真有些茫然地看向龙宿,见他华扇遮了半张脸,露在外面的眼睛却显出笑意,比他唇角的笑容温暖更多。
      “将汝困在此地多时,今日开口,是要辞行?”
      “事情尚未到不可转圜,你当看得出我以前所言非是虚无飘渺的妄言,放下皇城,避开此劫吧。”
      “汝离开吧,吾不能走。百官信吾,生民尊吾,吾需有所担当。织语长心那身异术师承太学主,吾曾为太学主嫡传,对他比旁人更加熟悉。何况如今只是边疆暂困,并未有汝所言那般严重。”
      “你既不肯离开,我也不会走。”
      “嗯?”龙宿挑眉,“汝不是说不愿陪吾走这条路王途?”
      “我不是来陪你走完这条王途,我要留下是要陪你渡过日后大劫。”
      “吾往昔习秘术长生已属逆天未见劫数,汝之言无法说服吾。既是对吾之皇朝无意,就不要勉强自己留下,汝之离去吾从未怪罪过。”
      “无论你是否相信,我一定要留在你身边。”
      “也好,”龙宿起身负手而立,“先帮吾一个忙,吾等汝回来,陪吾挡下汝所谓的劫数。如此可好?”
      “什么忙?”
      “言歆是临安人氏,自幼跟随吾身侧,未曾得闲回家探视。吾知他思乡日久,本欲待朝事稳定后遣他返乡数月,不曾想……他是吾嫡传弟子,朝中大将,后事自该隆重风光按规矩行事,但吾私心想替他完成心愿。素还真,三日后是他的丧礼,吾需亲自主持,你要趁此时机带他的骨灰离开这里前往临安,寻他宗族,将他葬入宗族祖坟。”
      “为何是我?”
      “言歆除吾以外,最敬重之人就是汝,汝肯带他返乡,吾与他皆心安。切记不可惊动任何人,只葬衣冠于皇陵一事若叫他人知晓又是一桩麻烦。”
      “我答应你。”
      “素还真……”
      “龙宿?”
      “此去万事小心,汝之平安乃吾最大心愿。”
      “何出此言?”
      “无,去准备吧,吾先离开了。”
      三日后素还真依约潜出皇城,南下临安。到了临安探访时才想起默言歆的名字为龙宿亲赐,他竟忘记询问过本名。为寻访默言歆宗族,素还真滞留临安将近两月,待诸事处理妥善方欲回转之时,却惊闻朱雀大军已然兵临皇城,国破在即,龙首之帝位摇摇欲坠。
      当素还真拼尽全力赶回都城时,朱雀女帝已率领大军离去,昔日巍峨皇城只剩一片断壁残垣,偶有行色匆匆路人在小股朱雀士兵的咒骂声中逃散。没有龙宿,没有儒门天下,两个月前的盛世繁华恍若幻梦,只留下火焚过后的惨烈战场和遍地尚未及掩埋的尸首。
      太不应该了!龙宿身负天命龙气,为取天下尚需耗时百余年,怎有可能在短短半年内被极北小国长驱直入焚都灭国?最重要的是,龙宿现在人在何处?
      素还真一边躲避朱雀军队一边竭力搜寻可能知晓此战真实情况的儒门残部,终于在近郊一处残破的屋子中找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应无忧?!”
      “主人命吾在此接应素贤人,请素贤人随吾来。”
      应无忧揭开屋内密道入口,带素还真进入,走了许久错综复杂的密道,又在山野小径奔驰一日,总算来到一处隐秘的庄园。
      “此处名为三分春色,是主人秘置的产业,除了吾与穆仙凤再无旁人知晓。朱雀王朝日后恐对素贤人不利,请素贤人近期在此安居,待风头过后再入武林。”
      “龙宿在哪里?”
      “主人要吾转达,他与素贤人相交目的在于利用素贤人名望成事,近二百年虽有分歧亦相互得利,算是缘分不浅。如今牵系您二位关联的皇朝已灭,机缘就此可以断绝。主人自觉亏欠先生良多,故此命吾带先生来此……”
      “我问的是龙宿现在人在何处?”
      “主人言机缘既断,不愿再有牵连……”
      “应无忧!”
      应无忧垂首沉默良久,再开口时沉稳的声音已经带了颤音:“主人……兵败被擒……先生,朱雀来的不是人,是恶鬼!您听主人一次,不要接触他们……”
      应无忧的精神如同绷得太久的弦倏尔崩断,在素还真劝慰中将近来所发生的完全不可想象的巨变一一道出。
      两个月来,朱雀大军南下势如破竹,朝中大将只要出征无一生还,龙宿起初还排兵布计,可种种绝妙计策施出居然对朱雀毫无影响。后来龙宿不知为何遣散百官,严令儒门天下封龙门道退隐,自己则关在书房内不知在查着什么。朱雀女帝即将兵临皇城时,龙宿身边已经被他遣散得只剩下应无忧和穆仙凤以及为数不多的守城士兵。
      龙宿告知他们两人,千年前太学主并不是闭关,而是入魔,当时学海六部合力将他封印在极北之地,不曾想这次逼得学海太狠,六部残余势力竟不顾危险将他释放,朱雀女帝一身常人无法抵抗的异能便是与太学主达成某种契约所得。龙宿查遍儒门秘典,隐约猜得此魔应是畏惧龙气与圣洁之血,龙宿曾为实现霸业于己身养龙气千年,或可与之一搏,故而早早遣散并无用处的众人。龙宿命应无忧与穆仙凤镇守儒门天下,以待日后崛起,如果龙宿失败,二人需想办法阻止素还真接近朱雀女帝,回转儒门寻找新的方法。但仙凤抗命不听,定要跟随龙宿身边,所以安排儒门天下退隐以及接应素还真的事务只剩应无忧一人布置。
      与朱雀女帝织语长心的那一战应无忧不敢暴露身份只能远远躲在暗处观战,龙宿提剑运使儒门不传秘术激起全身龙气,烈焰瞬间自周身向外蔓延开来,兽形獠牙自银紫唇下吐出,龙气凝聚待发显见是玉石俱焚之招。那些朱雀士兵似是十分惧怕龙气撩起的火焰,但织语长心虽然谨慎却也没有特别忌惮的模样。就在战得难分难解千钧一发之刻,朱雀大军里走出一位儒生装扮的男子,似是对龙宿说了些什么。应无忧在远处并没有听到谈话的具体内容,但见龙宿凝神片刻,竟而收回龙气回招自废功体,而后和仙凤一起被朱雀大军带离战场。
      应无忧大惊失色却无可奈何,只能依龙宿先前所言安顿儒门天下并留在都城等候素还真。
      “先生,您知道主人的性格,他从不肯认败……”
      素还真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思考。
      自废功体甘心被擒,这个人一定不是疏楼龙宿!他一向骄傲,连做出的决断都不许任何人质疑,在最艰难的时刻也要固执地维持自己华丽的形象,素还真宁愿相信他已经战死也无法理解如今的状况。
      “主人曾说以龙气御敌方法并不稳妥,还需继续研究。先生,主人是不是在临战时发现此法不可行而假意屈服争取时间寻找真正可以成功的方法?”
      “应该就是如此。应无忧,如今龙宿不在,你需担起整个儒门天下,我会听从你和龙宿的建议,暂居此处退隐,不要为我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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