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华之弓》苏瓦猫

4、四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昨夜我没怎么睡得着，一来是因为这是个陌生的地方，二来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脑子里飞来飞去，结果失眠了大半夜。晨色微明时，我就已双眼炯炯，毫无睡意了。我起了床，站在窗前眺望。
　　小楼的后边是一道石墙，墙后是一个极大树园。园里树木非常高大茂密，几乎比这座小楼还要高出两倍。我从繁茂的枝叶间似乎看到园子中间有建筑，淡灰色的石块屋顶什么的，但不是很清楚。
　　白璨来了，把我的仪容审视了一番后，叫我跟她走，我顺从地照办了。昨天我已问明了晨星该如何辨别宫里的卫士级别：看卫士袍服的肩上绣的金、红二色树叶标志。今天我很注意地看了看，白璨的袍子的肩头上绣的不是树叶，而是一片金脉羽毛，这是宫中卫士长的标志。很明显白璨是我们的上司。而我连一件卫士袍子也还没有呢。
　　沿着长长的走廊走了许久——我都要以为这些走廊不可能走得完的了。但我们出了一道大门，又来到一条新的宽阔的长走廊里。我饶有兴致地辨认一路上所见的值守卫士们的级别标志。最后我们在一座气势雄伟的大殿的前庭里停住了脚步。
　　虽然没来过，但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里就是皇帝陛下处理政务的金梧桐大殿，羽国的中心。
　　白璨叫我等着，自己则走上了石阶进殿去了。
　　一闪眼，忽然看见飞翟，这家伙已穿上了新卫士袍子，佩着刀，正在殿前端立值守。他也看见了我，趁人不注意，他冲我挤了挤眼，我笑了。瞧他的肩头，不出所料，也是四片树叶。
　　心里不由得有些不满：怎么他们已开始了工作，而我却还像是在等候发落一样？连卫士服也没给我发一件——
　　“夏生进殿！”一个中年卫士从里边出来，站在大门边叫我。我急忙快步走上石阶，低着头进到殿里。
　　大厅里至少有近百人。我微微抬头，看见皇帝陛下坐在正中的大椅上，微笑地看着我，皇后坐在他的旁边，神色端肃。旁边的两排——一排十张——椅子上也坐满了人，皆是羽国的皇族成员与众官员们。在他们中间我只认识朱弦公主和石通驸马，还有一个美丽的皇族打扮的少女，我猜想她应该是皇帝陛下的幼妹翠羽公主（我记得夜蕊就是分拨到了她的宫中），忽然眼中映入一张带笑的英俊的脸，是勖王。我立即不敢再看，连忙又低下头来。
　　耳边听到有窃窃私语的声音，无数的眼光都射在我身上，我紧张起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向两位陛下行了礼，便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乱动。
　　“昨天皑庐给宫中荐了五名卫士，经过面试，甚合我意，现已分拨了他们的职务。”我听到皇帝开口说，殿中的私语声立时消失安静，大家都肃然聆听。皇帝的声音很温和：“鹰族的夏生是有旨特召入宫的，昨日经过了特试，她的箭术已继承了铁镞的精髓——”大厅里浮起一阵惊愕的交头接耳的嗡嗡低语声，但又迅速平息下去，“——因此我决定颁赐夏生黑衣的身份，并直接晋一级卫士，拨在金山榉宫中任皇后护卫。”
　　惊愕之下，我情不自禁抬起头来看向皇帝陛下——直接晋一级卫士？我？
　　皇帝微笑地仍在看着我；皇后面无表情；朱弦公主与石通统领低声说了两句什么话；勖王也向我投来带笑的一瞥；然而我感到了一道犀利的目光“割”过我的脸，这目光的主人却是年少娇美的翠羽公主。
　　白璨把一个铜盘托了上来，盘中是一领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衣。我只觉得热血往脸上涌了上来，心里的滋味说不出是兴奋还是惶恐。
　　——从五岁开始学开弓时起，我就在盼望着有穿上这领黑衣的一天啊！原以为至少我也要到三十岁才有资格得到这份殊荣的……
　　“夏生，过来。”皇帝说。我走过去，双腿微微发颤。
　　在皇帝面前我跪下了，屏着气息。皇帝站起了身，从盘里取下了那件绣金色羽毛图案的黑衣，当他亲手给我披在了身上时，我激动得几乎觉得眩晕。
　　“不容易呢，目前在全国有资格披上这件黑衣的人只有四个。”皇帝微笑地说：“夏生，但箭术的境界不止于此，你应加倍的努力，超越你的父亲铁镞，成为全国箭手们仰望的目标。”
　　“是……”我轻声地回答，这感觉直如身在梦里。我的手指轻触着黑衣柔软的名贵御用特织羽丝质料，心中不期然浮现出死去多年的母亲刚毅的脸，她是第一个对我有朝一日能成为黑衣深信不疑的人。
　　陛下的手轻轻握着我的手臂扶我站起来，我的微颤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这使我感到些许羞愧。他的手在我的臂上停留了一会儿。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看着我们的勖王脸上的笑容忽然敛了起来，而翠羽公主则露出了笑，冷笑。
　　退出大殿，廊下肃立的飞翟望着我身上的黑衣露出了夸张的向往表情，我不由得又咧嘴笑了，得意地伸手在肩头上比了一比一片树叶的样子，用口形说两个字：“一级。”他瞪大了眼，然后做出了滑稽的不服气的表情。我正在笑，白璨却又从殿中出来了，看到飞翟来不及收住的挤眉弄眼的模样，她脸上也露出淡淡的笑容，把一个包袱递给我，向我点头示意跟她走。我忙跟上。走出数步，她回过头笑着低声问：“这小伙子是你的朋友？”
　　“是啊。”我说：“好朋友。”
　　白璨一笑。我快走几步赶上她：“我们去哪？这是什么？”掂了一下手中包袱的重量。
　　白璨收起笑容，回答：“金山榉宫，继续给你教规矩。——这是两套你的袍子。”
　　“噢。”我很想立即打开包袱看一看袍子肩头上那一片树叶的绣章，但看到白璨已先走出了一段距离了，只好赶快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