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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唯见江心秋月白(下) ...


  •   《南风知我意》
      第三章.唯见江心秋月白(下)

      古人说民以食为天。
      民以食为天时,那个少年,皱眉,皱眉,皱眉。

      他啊,正对着风筝喂到他嘴边的白水煮梨发呆。
      看了看风筝认真的表情,江流水认命的吞下面前的这一口。他发呆不是因为被喂,毕竟他的又手还不能动;他讨厌的是——究竟,还要吃多少天这种东西啊!!
      水水的,甜甜的,软软的……素素的!

      「那个……风筝啊……」
      「啊?」风筝又夹了一筷子送来。
      「这里,除了梨还有什么可吃的么?」江流水吞下。
      「什么?」继续再夹。
      「例如猪牛羊,例如飞禽走兽,例如水稻白面,不过最好有豆腐鱼汤和藕……」又是一口不甘的吞下。
      「你不喜欢吃梨?」风筝重又夹起的一块梨肉落在半空,喂也不是,放回也不是。
      江流水皱了皱眉,伸嘴,叼走了那一块梨肉。
      风筝没再夹。
      「也不是不喜欢……任谁……」——任谁每天只吃煮梨都会讨厌吧?
      风筝垂下了头:「我以为……只要满足能够生存需要就足够了。」

      江流水好象明白了什么,又好象什么都没有明白。

      ****************

      醒来的第六天,江流水看到的不再是水煮梨,而是一碗温度正好的鱼汤,没有任何调味,鲜香反而直侵入喉咙,而鱼肉更是入口即化。即使是从小在江边喝着豆腐鱼汤长大的江流水也要感叹,从来没有偿过如此的美味的汤。
      鱼好,治弄鱼的手艺也好。
      有水,那么有鱼自然不是什么问题。可,要什么也看不见的风筝为他抓来鱼,该是多么困难的事。

      喝着喝着,眼睛微微湿润了。

      堪堪喝下半碗。
      出门,却见那人在屋外,一小口一小口,不快不慢的吃着梨子。眉眼间的神情,没有讨厌,到像是嚼着人间美味。
      一股辛酸再次涌上江流水的心头。

      却看到风筝微笑:「一会儿带你好好看看这里。虽然这儿也不大……」

      话未说完,到被江流水一下子拥住了。
      虽然江流水的右手还不能动,可只一条左手,死命的,颤抖的,懊悔的,紧紧箍住自己。连那温暖的呼吸也徘徊在自己的肩头。
      风筝的心口狠狠的抽痛了一下,总觉得,有那么一种被风雪覆盖的东西在默默的复苏了。

      「其实,你不必自责。」他说。手,也轻轻抚上了那个看不见的孩子的额头:「对我来说,抓鱼并不比说话难上多少,真的。」
      「不信。」那孩子撅着嘴,低声嘟囔。
      「这世界上还有许多你未知的事物,你又怎么能一味的否定它们的存在?」
      江流水没有再说什么,将双眼直直的望着风筝波澜不兴的眼。很深很深的黑暗,很深很深的温暖,那是风筝的双瞳。
      风筝拉了流水:「你该信我。为什么人总要怀疑呢?」

      于是,不久之后,江流水完全的呆掉了。

      不是江流水太好糊弄,江流水原本真的不相信风筝的话。风筝拉了他来到水边。当他的手指伸到水池里的时候,江流水清楚的看到有鱼儿游来,轻轻的用身体碰触他的肌肤,那个时候,风筝是鱼。当风筝将手伸向天空时,有盘旋的鸟儿落在风筝的手上,用它的喙逗弄风筝的指尖,那个时候,风筝是鸟。
      风筝可以是鱼,可以是鸟,也可以是猴子们,更可以是风是雨是雾是云。
      除了一个凡人,风筝可以是这个世界上任意一种东西。
      所以只要风筝想,他可以随手抓住任意一种东西,包括鱼。

      这是江流水第一次吃惊。

      江流水第二次吃惊,是因为那水。
      那看起来毫无特别潭水,竟是温热的,甚至有些细微的烫!温泉,真真正正的一潭温泉。江流水忽然明白了,笼在断壁间的云雾就是由这水形成。而鱼,怪不得味道也不同一般。
      就在他注意水的同时,他也注意到了水底的岩石。由于前一天是黄昏,以至于不能看个清清楚楚,如今,看明白了,也震惊了。
      水底的岩石是十足的黄金!
      如果说温泉的发现叫流水感叹造化之鬼斧,那黄金的发现足够叫他双唇颤抖不已。
      没错,他激动,也恐慌,一个趔趄跌坐在岸边,半身的衣服浸了水。不是没见过黄金,好歹他是汉江会的少爷,只是没有见过如此之多。

      「流水?」风筝低低的呼唤着。
      江流水已经开始全身发抖,牙齿打架了。声音咯咯的,在安静的断崖里异常的明显。
      「流水?!」风筝寻声音摸到那个异常的人,「流水,你怎么了?」

      一只烫的如火冷的像冰的左手按住风筝的肩,力气大的可以捏碎骨头,那刚才还在颤抖的人急切的问:「风筝!这里有出口么?!」
      「你不是已经问过了么?没有的,至少我不知道。」
      「不会!不会!不会!」他狂燥的喊,声带沙哑,「不会!这里一定有出口!你不知道就不代表没有,不是么?!」
      「你,究竟是怎么了?」
      「风筝!风筝你看!」江流水自水底摸出一块黄金,兴奋的递到风筝手中,「你摸摸看,这是黄金啊!真正的黄金!水底铺满了黄金!金灿灿的,我的眼睛都快被迷瞎了!我敢保证皇帝老子一生也没见到过怎么多的金子!风筝!难道你不兴奋么?!」
      风筝摸着手中的东西,没有说话。
      「风筝,你怎么了?」流水小心的试探着。
      「这种石头很重要么?」
      「不要说的跟不食烟火一样!黄金谁不爱?」
      「可是……这石头很冷很冷。」
      「有么?」江流水摸了摸风筝手中的金子。那金子因为长期浸在温泉中,带上了难以抹杀的热度,捧在掌心,也是可热的炙手,「明明是暖的。」
      风筝不再接那金子,反而问:「有了这东西,你能做什么?」
      「我?我要买很多很多东西;也可以扩大汉江会,那时候……」
      风筝置若罔闻,重又问:「有了这东西,你能做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我要买……」
      我要买——
      是啊……在这个地方,有了这些又能作什么呢?
      这里,黄金美玉玛瑙石也无异于粪土!

      「不要灰心……或许你是找的到出口的……」风筝拉起半浸在水中的流水。
      「风筝?……」
      「你身上湿了,去换一件衣服吧。」
      「我没有替换的。」
      「穿我的。」
      「你的?」
      「粗布的,将就一下。」

      进了屋,脱下湿衣,回头时,便见风筝早已抱了一身白衣站在身边。
      粗麻的衣服,短短的上衣,包身的裤子,穿在身上,有点小,也有些不习惯的笨重和粗糙。低头细看,却见布与布的连接处针脚细密,显然是精巧的手工。

      「你做的?」
      「是啊。」风筝微笑,「还看的过去么?」
      流水大奇,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风筝:「这里与世隔绝,你哪里来的布和线?这样说来,你煮梨子的火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你又在怀疑我了。」
      「这么奇怪的事情,我怎么会没有好奇?」
      「这里四面的峭壁住着好些猴子——就是告诉我你在潭中的猴子。它们喜欢喝酒,我就用梨子酿酒给它们,它们感恩,就回报我一些日用之物啦。」
      「真的?」
      「哪会有假?」风筝反问,「这两天猴子们或许就要来了,到时候你亲眼见见不就好了?」
      「……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
      流水满面通红,小声说:「……那个……如果有酒的话,我也想喝……」
      风筝顿时失笑。

      酒,也是叫江流水吃惊的一个引子。
      那酒是梨子酿造的,埋在那片梨树下。江流水顺从的随着风筝来到这个陌生的神仙之地,一片耀眼雪白,雪白之间还点缀着或大或小的梨实,竟是春华与秋实同在。
      还是因为那温泉。
      温泉改变了谷底的气温,一年四季都是暖洋洋的,而且又是温水浇灌。梨树自然得天之灵秀,汇地之精气,变的时时花开,日日结实。
      挖开黑色的泥土,陶瓷的瓦罐,细长的玉手拍开污泥的封印。缕缕的梨香,缕缕酒香,喝下几口,已缠绕了流水的思绪。
      流水醉眼朦胧看着微笑着的风筝。
      梦中的梦有一个少年。少年是自己,捏一根拴着风筝的线,笑啊笑的。远方的风还在远方,远方依旧把它交换给比远方还远的远方。蓝天白云下,他想明白很多,但他什么也不明白。
      风筝,风筝……
      那是一双比黑夜还黑的眼。

      一个白天,流水似乎一直品着梨的酒。
      一个白天,流水似乎看到风筝一直娇宠的对他微笑。

      直到月上了柳梢儿,朦胧的月光飞过重重的水雾落在温泉上,夜了。流水执意要洗个澡。流水到不是厌恶这一身的汗水,堂堂的男儿怎么会为这小事斤斤计较呢?他只为身上穿的风筝的衣服。
      浸了他的汗水,不好吧。
      左手不能动。于是风筝毫无怨言的站在身边,帮他解开纠缠的衣扣。
      当他终于坐在水中发呆和回想这一天的惊讶时,却不料风筝探身过来,问:「可以洗么?我帮你?」
      没有为什么,他连自己也奇怪的红了脸。
      后来一阵衣服声。一阵水花声。
      他回头。
      然后他的脸更红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惊艳。可,有什么办法呢?

      风筝已经褪去了所有的衣料。赤裸着身体,静静的,静静的站在水中。
      且不必说冰为肌肤白玉作骨,且不必说夜色融成了远山的眉;也更不必说脊椎流动肩膀消瘦。
      单说他的发。
      那真是一头美丽的发,三千烦恼丝长过了双臀。月光笼罩了他腰身,在他发稍反射出淡淡的光晕。那种神圣,叫流水穷尽了苍穹宇宙,却也难以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只觉是生平最初也是最原始的纠缠,一种似喜还悲、似咏还叹的美。
      若自月中乘风来。

      「风筝……」
      「嗯?」
      「我可以摸一摸么?」

      风筝没有回答,也没有躲避。
      江流水的左手就抚上了那具苍白的躯体。指尖滑过尖细的下巴,滑过小小的喉结,滑到深陷的锁骨,最后终在引诱了他的湿发中穿梭。
      白日里,包住躯体的布衣连细细的脖子也不肯露出,又怎么能想到会是这样的身子呢?

      时间,静静的流,泉水,静静的流。流过风筝赤裸的躯体,流过江流水同样赤裸的躯体。江流水知道全身正被自风筝那里流来的泉水包裹着。
      他忽然想不起自己的嫂子了,忽然想不起水底的金子了,忽然想不起太多太多了……
      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啊。

      ********

      夜深难眠,江流水在床上辗转反侧。下了床,推开门,满谷的月光尽收眼底。月光下,那把唯一的床让给客人睡的主人就睡在门外满是石子的地上。
      江流水盘腿在他的身边坐下。一只手搭在膝盖上,看月光,看水光,看着不远处被夜色染灰的梨花。
      还有风筝。

      他,真的有二十五了么?

      明明娇小的身子,明明连一点点胡须的痕迹也没有,明明喉结那么几不可见。

      你若是生活在外边,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你吧。那么你呢?你有喜欢谁么?你真的有二十五了么?

      比星星还多的好奇。
      江流水眨眨毫无困意的眼,他知道,无论再发生什么,他也以不能怀疑他了。

      月下,梨花边,一个睡着的人,一个醒着的人。
      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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