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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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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茫茫云海是仿佛是禁锢住,原野上的草都被昨晚的一夜风吹得翻出褐黄色,绿宝石的光泽渐渐被琥珀的冷峻替代着。久雨后的清新,脚边的野草上露珠泛着盈盈的光。火车的气鸣声从很远响起来了,好像一个巨大的手风琴在鸣响:呜——呜——
不停地鸣响,不停地在原野上回荡——呜——呜——呜——
缇斯抬起头望向身后的山坡,早晨,她走了一个小时来到火车的车站上,她来的时候天是墨墨的黑色,可她半夜里就兴奋得睡不着,因为她真的要离开了,离开这个生长了8年的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镇,禁锢她的脚和手的小镇,噢,我真的是离开了。阳光把每片草也都变成了琥珀,琥珀色的琥珀,就像她胸口戴的那块琥珀石一样,就像她琥珀色的眼睛一样。
咳,缇斯欢畅地咳一声,提起脚边小小的手提箱——火车来了。她惊讶的发现,自己久久没有放松开来的头发竟然也是琥珀色的,仿佛从粘稠的松柏脂中突然凝固成一块晶莹透亮的琥珀石。
火车隆隆的,向前驶去,喀吱——它慢慢向前滑行去了。缇斯急急忙忙提着小小的行李箱跟着火车跑起来,她似乎不知道火车马上就会停下来。
火车的站台上,一个琥珀色头发的身影在追赶着火车,哗,风是没有停住的一大片,火车激起的风轻轻拂过缇斯的琥珀色的头发,带走了她的草帽子,吹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我的帽子!缇斯急急地回头。
吹走的草帽嵌进软软的草中,和这秋色融成一片……一只手捡起了它。
……
“贝基!”缇斯欢喜地唤着名字的主人。贝基捡起缇斯吹落的草帽,轻轻在空气中抖了抖,把草地上的尘埃全都抖掉了,她咬着嘴唇站在那里,脸是像昨天那样红红的像只熟透的苹果,清秀的眉毛弯到一起去。
“缇斯.埃利丝,你真的要一个人走吗?”她像是质问的那样说,淡淡的生机却从她透亮的眼睛里冒出来,把她弱弱的病态轻轻带走一些。
缇斯哑然地望着系着蓝丝带的女孩,一夜之间她看上去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小女生的撒娇被她挺直的背脊所驱走,柔弱的病态被她坚定的目光所代替,眼前站着的真的是她唯一的好朋友——贝基.安.拉尔方丝?
贝基慢慢走过来,轻轻抬了抬手,“给你。”帽子被有力地扣到缇斯吹乱的头发上,“我——也和你一起走。”
缇斯的嘴张大得合不拢,“贝基,你?没开玩笑吧。”
“你说呢,缇斯?你要是走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贝基忽然释然地笑了,如果离开缇斯……那又会怎么样呢?是未知还是怅然若失?
还是那阵火车带来的余风,漫山遍野的蒲公英带绒毛的种子在空中飞,两个女孩站在车尾——火车停了下来。
(二)
“借过呀,各位!”缇斯提着手提箱在火车车厢里穿梭着,肩膀时不时地被人颠得一耸一耸,“我说……借过呀!”
回头一看,呵!贝基,她在做什么呢,远远的只见她的小帽在那上下颠簸着,几乎被拥挤的火车分割到另一头去了,看着拥挤的样子,恐怕一时半会儿还没法挤过来吧。
“啪哒。”缇斯负气地将手提箱往地上一扔,直直地坐在上面等人散开一点,好让贝基看见她的草帽子。
瞧瞧这车厢里,都是些路过的商人悠哉游哉地抿着咖啡,身边穿金戴银,挂着丝绸披肩的贵妇人,伸出一根白生生的小指头,颇是优雅的姿态谈笑风生,时不时给旁边挤来的人群一个飞眼,就凭她们顶着一头的金光闪闪的发饰,就足以让她们傲视人群。要不然就是裹着头巾的黑寡妇,抱着呀呀叫的婴儿,匆匆忙忙坐着火车奔亲戚去,或是农民赶着时间出镇做买卖去。是啊,谁会来这个小镇呢,这里有什么足以挽留人们的理由吗?
“呀!”提斯猛地被人推了一把,险些跌倒下去。
忽然,口袋里有什么异样,她把手伸进口袋——
一张整整齐齐的小纸——三号车厢,马齐姑妈。
这是三号吧?缇斯想了想,随即张望起来,希望找到一些说明这是三号车厢的地方,可是……这里只有人,多得拥挤不堪的人群。
砰!缇斯的手肘刚转动了一个角度,又被人狠狠地撞上了,手肘正隐隐作痛呢。一顶苏青色的尼龙帽子从上面落下来,恰巧落到缇斯的脚边,分厘不差,好像告诉缇斯要把它拣起来。
看来,是我把他的帽子撞了下来,缇斯伸手准备去拣帽子,忽地一下,手里的帽子被硬生生地拽过去,毫不领情的冰冰冷冷。
“抱歉!”拣起帽子的人声音却是温和的,急急忙忙地扣上帽子,把眼睛都遮住了,只留下一个脸的下轮廓和一个似笑非笑的嘴。
缇斯打量了一下,应该是个和自己差不了多少的男孩,但要是她站起来,可要比他矮半个个头。男孩的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箱子,小得让缇斯开始猜测那是用来装什么用的,如果是路上解饥渴的面包和牛奶,应该是用竹皮的才对,而这个却是铁皮盒子,如果是用来装……梳子和发夹……缇斯愣了愣,可他是个男孩啊。
终于她战胜不了自己的好奇心,要知道她才是刚刚从鸟笼里出逃的金丝雀,对什么都好奇着呢,她决定小心翼翼地问:“你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男孩僵持了一下,嘴角有点淡定,又仿佛有点紧张,“石头。”说着,他打开盒子。
呜哇——几乎是在一瞬间,缇斯叫出声来,硕大的一块琥珀石,闪闪发亮,好像整个世界都凝固在这里了,比起来,她脖子上紫酱色绳系着的那一块简直就是假冒的,小得可怜巴巴,光彩都快被衣服里的亚麻香吞没了,而这块琥珀石才是真正的吧,是怎样的能力把树脂凝聚到这么多,多到让人惊叹的地步,结成一块偌大的石头。没等缇斯再看一眼,男孩合上了盒盖,因为周围的商人正试着向这里望过来,弄清楚闪闪发亮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宝石或者是价值连城的黄金,缇斯知道,在这个时代,要是被人知道了自己的秘密是很危险的,这么大一块琥珀石,应该有它独特的用途吧,她没再追问这块石头的事情。
“小姐,你喜欢琥珀吗?”男孩用小姐这个词来称呼缇斯,这好像不太妥当,然而,在此之前缇斯从来就没有这样彬彬有礼地被人称呼过,学校的男孩管她叫野丫头,或者是直呼本名,没有比现在更让她高兴地吧。但是……
从男孩嘴里叫出来的……却并非是那么动听,淡淡的嘲讽?淡淡的鄙夷?还是淡淡的忧愁?
缇斯并不喜欢这个称呼,原来那些带着嘲笑的呼喊还是有让她放轻松的功效。
“喜欢,你看。”
缇斯从衣领里拽出那块小琥珀石,在面前晃了晃。
“你相信琥珀是完美的吗?”
缇斯知道在她出生以前就有这种说法,琥珀是完美的象征,应为它美得简直让人可以在一瞬间安静下来,然而现在,几乎没有人再记得曾经有这样一种美得让人窒息的化石。
没想到,这个话题再度被提起。“相信,我母亲说过琥珀是能保留一个人的天真和善良的东西,因为它是从树里流落到人间的,而树是永远忠于这片土地,永远善良的东西。”
“可我不相信——”男孩的嘴角钩起一个淡淡的微笑,缇斯愣了愣,那不是这样的年龄可以有的微笑,像一片雪花轻盈地拂过这秋色的田野,有点残酷,邪邪的又似乎有点冷漠,又有点温暖,缇斯说不清这些感受,她总可轻易地捕捉到别人的脸色所暗示的,但这次她似乎失败了。“你知道吗,我们看到的琥珀已经是加工过了的石头,原来它里面有真正的生命,就像你的心如果失去了里面的东西,没有了善良和美德或是仇恨和嫉妒,它就会荒芜而不再是一颗完整的心,你看,它再漂亮还是一块石头,只是石头——”
男孩没有说下去,而是停下来看着缇斯手中的琥珀,“小姐,你的琥珀还是有生命的。”
“生命?琥珀里有生命吗?”
“要走了,我要下车了。”男孩忽然说,低头拉下帽子的边沿,好像害怕被人看见自己的模样似的,挎了垮铁皮盒子,从缇斯身边绕过去,挤入人流中。
只是擦肩而过的时候,缇斯恍然看见他的眼睛,竟然是淡褐色的,就像他手中的琥珀石一样,偏了点深色的琥珀,只是一瞬间,琥珀色的光辉仿佛就是从他的眼睛里发散出来的,是琥珀色的眼睛吗?
一晃,那男孩就没了身影,仿佛刚才缇斯只是看到了一个琥珀色的美丽的琥珀……
缇斯正纳闷着那男孩子去了哪里……有人重重地把手按到了她的肩上。
“缇斯!缇斯!!缇斯!!!”
“啊,贝基?”
“发呆呐,怎么走得那么快?你看。”贝基撩开一小缕湿漉漉的头发。
人群竟然渐渐散开了,火车厢里的走道渐渐可以看得清晰,“火车看来要开了呢,走,我们去看看哪里有可以坐一下的地方,我的脚都挤得痛了。”
“贝基,你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一个戴尼龙小帽的男孩子吗,和我差不多大,厄……好像比我高一个头的样子。”
“没有看见。”
“怎么会呢?”缇斯垂下一根眉毛,“他明明往你那里跑了。”
“我……好像是看见……好像没有,反正……走吧,看看这是哪节车厢?”
缇斯“噢”了声,继续抬头在车厢顶,车箱壁上寻找可以说明这是三号车厢的证明。
哐当一声,缇斯和贝基被颠簸了一下,火车开动了,两声震耳的汽笛声从火车头传来,这个大家伙开始在沿着山野的轨道上驶动,火车开动了!缇斯连忙趴到车窗上,田野和山色都在齐刷刷地向后退,太阳还没有完全从地平线上露出脸来,“贝基!贝基!!我们终于离开了!”
(三)
“抱歉,太太,请问这是三号车厢吗?”
缇斯揽了揽手提箱,空不出一只手来,只好把草帽衔在嘴里,含糊不清地问。眼前是一个年纪不大的贵妇人,头发严严实实网在黑色的网眼中,樱桃帆布帽把她红润的脸称得更有生气了,看上去是个和蔼可亲的好好太太。
“啊?亲爱的,你说什么?”贵妇人吃惊地望着缇斯手上的行李,打量起她来。
“这是三号车厢吗!?”缇斯提高嗓门。
贵妇人对她忽然提高的嗓门吃惊不小,“哦,是的是的,这是三号车厢。”
“请问,太太,您知道这里有位马齐太太,您认识她吗?”
“马……马齐太太?你找马齐太太,小姑娘。”贵妇接着在缇斯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这让缇斯身上似乎爬满了恶心的小臭虫似的痒痒。
“对,她要带我去城里念书。”
“缇斯?你是缇斯吧。”贵妇人笑了,一边不忙着捻起手绢掩着嘴角,“我就是马齐太太,很高兴认识你。”
……
缇斯楞住了,眼前的和蔼可亲的贵妇人竟然就是如假包换的马齐太太?原本她以为马齐太太应该和自己的姑妈一样是个有老有难看的脾气古怪的老太太,而且专门喜欢从眼睛上方的空隙看人,她正想着要怎么糊弄这个老太太呢……
“贝基,贝基!你快来,马齐小姨在这里呢!”缇斯向着不远的贝基唤道。然后见着贝基走过来,又忙回头对马齐太太说:“这是我的好朋友贝基.安.拉尔方丝,她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吗?她也很想和我一起去念书。”说着缇斯推了推贝基的胳臂,让她上前。
贝基羞涩涩地走上前,她的白裙子称得她更显得柔弱,稀疏的鬓发从耳朵两边散落出来。
但是马齐太太却一把拉起她的手,温和地问“贝基?你叫贝基?”她的眼里是无尽的温柔和怀念,“我的小妹妹小时候也叫贝基,可是……”马齐太太流露出淡淡的哀伤来,“可是……她和你们差不多大的时候就离开家里,没再回来过呢。”
这是缇斯听说过的事,小贝基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在没有音讯,她向姑妈问起过这事儿的缘由,然而得到的却是一顿毒骂声,看来不只是姑妈,马齐太太也对这事耿耿于怀呢。
马齐太太向里挪了挪身子,蓬松的长裙有些不方便的沙沙作响,她把一把遮阳的小花方格布伞挂到车厢的小钩子上,好让自己挪出点地来放缇斯她们的行李。这时天开始下雨,先是几条灰线下泻,到后来竟成了一摔八瓣的斗大的雨点,雨水顺着窗玻璃向下流。马齐太太让缇斯和贝基简简单单地吃了一些火车上可以买到的廉价黄油和黑面包,还有一点的鸡肉,再喝上一两杯茶,算是吃过了早餐,而这对缇斯来说已经是非凡的待遇了,通常她的早餐只有一小个干涩的土饼,喝一杯没煮过的白开水。
喝过茶后,瓢泼大雨似乎下得更大了,缇斯透过朦朦胧胧的车窗似乎可以看见穿着湿漉漉的防水衣的行人。
列车员点亮了车厢里的灯。
这是一个小站,通常应该是让乘客有点时间下去买点吃的喝的,透透气什么的,然而下着这么大的雨,好像没有人有这样的闲工夫到下面溜一圈,只有几个抱着孩子的黑寡妇匆匆披着防水衣到下面买点热牛奶给哭声不止的婴儿,防水衣在雨色中泛着光,煞是好看。
火车又开了,这次缇斯没有再东张西望,安安静静地坐在位子上,她瞥见贝基开始打瞌睡,马齐太太那顶精致的帆布帽,从她睡眼惺忪的脸上一点点滑落下来,雨水泼着窗门,乘客很多都在这安抚声中打着小瞌睡,缇斯却睡意全无,两手摆在膝盖上,望着恍恍惚惚的雨景,直到自己也开始打迷糊。
(四)
缇斯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雨声已经没有了,只听见窗外嘎吱嘎吱的火车在铁轨上开动的的声音,窗外非常黑,她用手在车窗上抹了抹,把雾气擦掉一些,除了浓黑的夜色,她看不见任何东西,火车颠簸了一下,她向前一倾倒,险些撞到桌角上。我睡了这么久吗?她问自己。好像是的,她看见车厢又空旷了许多,这是她在睡着的时候又不知不觉过了几个小站。昨晚缇斯一晚上折腾得没睡好,现在沉睡了那么久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嗯啊——缇斯伸了个懒腰,刚才枕得太久的缘故,右边的手肘已经开始麻了,于是她站起身,想到车厢里走动一下。耳边传来唰唰唰的声音,火车或许正从灌木和低矮的小树丛中的轨道穿过,她听见一阵风刮起,急促,低沉,却又欢畅。
匡当——火车狠狠来了个大大的颠簸,这样一闹,贝基和马齐太太似乎也都醒了过来,贝基开始轻轻咳起来了,脸涨得通红。
“没事儿,没事儿,是没开窗的关系。”马齐太太一边说一边推开窗,让呼啸的风溜一点进来让人透透气,一边在贝基的背上轻轻拍打。“过了这片荒地,咱们就快到了,估计太阳没出来之前,我们就可以到站头上,然后我们坐马车进城。”
马车?提斯还从没有在自己的小镇上看到马车,因为她们小镇的街道实在是太窄啦,别说是马车,根本容不下6个人手牵手轻轻松松走过去。
很快,缇斯知道她们就快到了,因为她已经听到从没听到过的悦耳的手风琴声,马齐太太告诉她,那是约尔镇上早起的人的铃声,哪里早晨的铃声有三次。现在是最早的铃声,小贩们要开始忙活着搜罗货物,清点货单了。要是学生们上课去,那得等到最后一声铃声。缇斯想,这时要在她的姑妈那儿,她早就已经开始提水扒煤灰了。
“这里很热闹吧?约尔镇很热闹吧?”
“对,非常热闹,特别是星期天的时候,热闹极了,你简直没办法想象,亲爱的,去看看那里吧。”马齐太太开始收拾她的行李,“喏,你们俩也睡够了吧,打起精神来,我们该到了。”她说着一边拢了拢自己的额发,让它们藏到帽子里,使自己看上去精神点。
“劳驾,搭把手吧。”马齐太太对身边的列车员轻轻说了句,把手里的行李转移一些到列车员手里,拿起小手绢在耳边扇起来,“车厢里真闷啊。”
“太太,去约尔镇吗?”列车员点了灯,他是个清秀的小伙子,看上去是替家里挣钱的样子。
“对,今天铃声好像晚了一点时间,这是怎么啦?”
“太太,您很久没回来了吧,这里现在可没这么太平呐,您看看还是等太阳出来再进城吧。”
匡当——火车开始减速,缇斯的心跟着开始跳动加速,约尔镇,终于到了。车上的乘客几乎都开始收拾行李,果然这趟火车的主要目的地还是约尔这个名镇。当——火车滑行了不久,稳稳地停了下来,嘎吱嘎吱的车轮滚动声也随即停了下来,火车像是爆发出一阵深沉的叹息似的,耳边顿时只剩下呼呼的风以及乘客窸窸窣窣地整理行李的声音。
马齐太太第一个走到车门口,手搭在车门的把手上,向手腕里提提小伞,转头对列车员说:“还行,我们有人来接,我的行李先放车上,一会再来取。”说着向那列车员手里放了些小钱。
缇斯和贝基赶快跟着她下了火车,只是她们不明白为何不把行李一次性的带下车,毕竟缇斯还能提上一两个小小的行李箱。
缇斯有些失望,因为这天实在是太黑了,除了近处被火车头的灯光打到的范围之内看见些稀稀疏疏的灌木丛和矮树,几乎看不见几十米以外的东西,到小镇里还要有一段路。
马齐太太张望了一下,外边的小站台边果然停着一辆马车,那可是一辆四轮的马车,车厢是没有顶的敞开了的样式,而缇斯正喜欢这样的,哪怕下雨天,要是能淋着雨在大路上狂奔,那该是多么潇洒呀。
车上早已坐了两个人,缇斯猜其中一个应该是车夫了,而另外一个是个壮实的女人,眼睛透着锐利,披着一件硕大的黑色毛斗篷,快要把上半身都遮了起来,而下边穿的长裙宽大的就和她消瘦的脸显得太不相称。她一见马齐太太便掀起身来,跨下马车向她们走来,等她走近了,缇斯才看清原来她还戴着一顶深色的女式宽边帽,上面还缀有三色石兰花,脸上,眼角已经有了皱纹。缇斯猜想她或许就是这里所说的麽麽,将来就是自己和贝基的引教老师。
“马齐太太,怎么是两个孩子?不是只有一位小姐吗?”
“这孩子,”缇斯知道她是指贝基,连忙把贝基向前推了推,“她是缇斯的表妹,一块儿来的,你就一块带走得了,你瞧,我也没办法送回去啊。”
那女人走过来端起贝基的脸,仔细瞅了很久,“嗯,模样是好呢,那个孩子也是,那好吧。”
缇斯心里一阵欣喜,轻轻抓住贝基的手,握紧了。
“这是米拉契夫人,以后他会照顾你们俩,进城之后好好学,有不懂的就问米拉契夫人,亲爱的,好了,你们该走了,我得回火车上去,否则那得开走了怎么办。”马齐太太说着,抿了嘴巴,踱步向火车灯的地方走去,依稀看见列车员在向这边挥手,马齐太太急忙小跑起来。
米拉契夫人一直等到马齐太太快跑到火车门前才回头对缇斯和贝基说话:“走吧,孩子们,天亮之前,我们得到安德太太家。”
缇斯帮忙把行李箱车上堆,一边好奇地问:“安德太太是谁?”
“……嘿哟!”米拉契夫人终于把贝基的行李箱扔到车上,气喘吁吁地两手卡着腰,“这怎么这么沉?亲爱的,你都放了些什么?”
“轻点,夫人,我的猫在里面呢。”贝基羞涩地回答。
“猫?你当这是来玩吗?”米拉契夫人气鼓鼓地嚷道。
“贝基,你把‘骑士’给带来啦?”缇斯垫起脚来往行李里看。
“别看啦,反正猫总归是你的,快点上车吧,否则安德太太心情又不好了。”米拉契夫人匆匆忙忙把两人推上车,催车夫让车动起来。
马车颠了一下,飞快地向前驶去,马车灯扫过的地方,正好让缇斯有时间往身边瞥一眼,“安德夫人是谁?”她又问一遍,她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你会知道的,等进城之后——那是迟早的。”
“马齐小姨呢?”
“她走啦,到她自己家里去,她能送你们俩到这里已经很不错啦。现在你要安静一点,坐在那里别乱动,像你表妹那样。”
马车颠簸着过了几座桥,桥下都是哗哗流着的小溪水,风急急地从耳朵旁边吹过,呼啸着在原野上翻腾。四周仿佛只是原野,给风提供一个空前的舞台。忽然马车一个急拐弯,向一边驶去,不久,它开始减速,一直减到停下。
“呐,我们到了。”米拉契夫人说。
(五)
这就是约尔镇!
缇斯几乎要尖叫出声。
这是星期五,整个小镇都被浓浓的秋日气氛所笼罩起来了,太阳才刚刚从小镇的一隅升起来,整个镇就像是被金色笼罩着一样,美丽,自由,欣荣,典雅。就像是在剧院看过的木偶戏那样可爱又迷人,小镇是刚刚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的,红黄两色的马车拉着娴静淑雅的贵妇人们从街上招摇而过,仆人穿着长统靴子相侍在两旁,笑容可掬地和街上每一个人打招呼。
街上净是些漂亮的男孩,头上歪戴着红呢帽,英姿飒爽地骑在棕马上,越过缇斯她们的马车时,仍面带微笑,向她们致意。缇斯知道,他们应该是向米拉契夫人点头示意,因为这里只有她穿得像个贵妇,而缇斯和贝基都只是被亚麻布装饰得土瘪瘪的乡下女生。这街道是这样干净呢,红砖瓦,黄砖瓦,青砖瓦的阁楼,木板是交叉起来的,看上去既艺术又美丽,而在缇斯他们的镇,房子几乎就是用砖堆起来的,毫无生机可言。
缇斯兴致勃勃地一家店一家店望过去,有些装修得毫不阔气,门面窄窄的,却暖烘烘的样子,在秋色浓重的山中竟然有这样一个奇妙的镇啊,就仿佛是四周的山用它们的臂膀精心呵护的结晶,这样清澈,这样明丽。
“那是什么?”贝基指着一家漂亮的店,那上面挂着天鹅绒,窗帘都是雍容华贵的迷人。
“哦,那是皇城的贵族喜欢来的酒吧,节假日的时候他们会从皇城里过来,平时只要你有钱也可以进去。”米拉契夫人对这些小孩的问题都已经不胜其烦。
迎面走来一些女学生,马车急忙拐了个小弯,好从她们身边绕过,那些女学生都穿着统一的教会服装,花格衬衣,红马甲,蓝色的长裙一直拖到地面,她们笑着抱着一叠书,津津有味地谈论着昨天的课程。
“真漂亮,缇斯你说呢,她们的制服真漂亮,你看哪!”
“米拉契夫人,我们以后也会穿着种制服吗?”
米拉契夫人扭了扭脖子,斜眼瞧着两个激动的女孩,“你们?你们的制服可跟她们不同,她们这些孩子将来都是做女教师的,镇上的女孩哪能都做女教师?”
“那她们都做些什么?”
“帮忙看店,或者是做女仆,大多数女孩都会去做女教师或者是女仆,你看,有了时间才帮忙看店,那是男人的工作。”
“那我们……不是来念书的?”缇斯仰起头来。
“念书?”米拉契夫人干笑一声,“当然得念书,不念书,你们俩还想在这里呢,告诉你们吧。”米拉契夫人像是极其秘密似的凑上来,“这里连车夫都得念书。”
“我们念些什么?”
“到了安德夫人家你们就知道了。”
旅行就像是在一个风光无限的漫长的精美画廊中乘车游览。缇斯抓住了车上的把手,以致不让自己兴奋地从车上跌下去,此刻,她似乎可以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离开她的家乡,她的心在跳动,连她脖子上系着的琥珀都在跳动,这是……琥珀的生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