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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He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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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黎的最后一个礼拜,顾北完成了作业却失去了工作,她没有筹码去和“北京方面”作任何谈判,已然觉得没有什么希望的时候,却接到顾辰西的电话。她三哥在电话里没说别的,就说,要真不想回去,就上他那过年吧。
在这方面,顾辰西算是顾家的反骨、先锋,三年前离开北京后就再没回去过,从小顾北的几个堂表兄妹里,她就和她三哥最亲,两人年龄相仿,从来就没个大小的。只是她三哥这个人脾性太大,这几年家里头和他也说不上一句好好的话,其实巴黎和伦敦也不远,顾北不是没想过要去看看他,但一想到他身边那女的,就又不想去见他了。这次难得他也会给她抛个橄榄枝的,正是雪中送碳,她还不快顺手接了去。
最后三天一直在收拾东西中度过,她的,Fiona的。Fiona最近认识了一个银行经理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其实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二代华裔移民,有正式的法国公民权利,他和他的家人都会讲普通话。换言之,这是个对Fiona来说,相当不错的留在法国的机会。所以今年过年,她也不准备回上海或者香港。
最后一天的上午,顾北将Fiona送到停在下面的一辆中规中矩的宝蓝色renault上,男人帮她放好行李和开门,然后与顾北道别。
顾北在上楼的时候想,这个男人和他的车都是之前在Fiona的花名册里不会出现的类型,原来所有人都那么清楚,什么时候该选什么人。
她的飞机在下午一点五十分,从戴高乐机场到希思罗机场,全程一个小时二十五分钟。临上机前最后一刻顾北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将它关闭,然后带着随身的小包按着空姐的指示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伦敦的天空似乎总是蒙着一层纱,雾茫茫的。顾北下了飞机,再坐车行驶了100千米,终于来到了这座名叫剑桥的英格兰小镇。之前她并没有告诉顾辰西她来的具体日期和航班,现下倒庆幸起自己的这个决定,得有机会独自欣赏这个因为一所学校而闻名于世的小镇,而事实上这里的居民不过10万人口。
没有徐志摩笔下的夏虫和长篙,冬日傍晚的剑桥显得尤为冷静,像一个看尽世事的老人,沐浴着自己的静好时光,只是那一个“彩虹似的的梦”,隔了不到百年的岁月,顾北倒很想知晓,那年的徐诗人是抱着怎样的美梦轻轻地来了,又悄悄地走了。
很不幸的是,顾北给她三哥打电话的时候接电话的却不是顾辰西,偏偏是那个她最不待见的简思尔。原因无他,她这个从小无病无痛的三哥,一个星期前突然住院了,顾北去看他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高烧一天前才刚刚退下,人的精神倒不错,只是脸色不怎么好。简思尔见她来了,给她倒了杯水,还问她吃过饭了没,要不要吃水果,颇有些自家人的味道,可她就是不待见她。
顾辰西说本想带她去四处走走的,这么一来倒不成了,顾北笑笑没说什么。直到后面几天,有些人来探病,顾北才知道他三哥这次是因为去参加什么冒险比赛,差点掉了半条命,才弄到要住院的地步。顾北有些来气地想质问简思尔,怎么一直呆在边上的人也不给提个醒,劝一劝,这要是北京的老爷子知道了还了得。顾辰西却拉住她,苦笑着看了看窗外,很平静地对她说:“小北,你知道的,我的事从来不关她什么事,我的事跟谁都没关,是我自己的事。”
是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她和顾辰西都是不愿回北京的,他是有太重要的东西丢失在那里,那么她呢?有人说一个人被遗弃了太多次,就连自己都会想要遗弃自己,遗弃那个曾经天真地抱着彩虹似的的美梦的自己,遗弃曾经的那个被留在北京的自己,走到更广阔的地方去,遇见更广阔的自己,原来人真的不是一种会站在原地等待的动物。
后面的几天,顾辰西的一个英国同学,叫Nick的,主动请缨要带顾北出游,顾北倒也答应得爽快。第二天便马上出发了,欧洲人喜欢坐着火车去旅行,虽然冬季不比其他季节,外出的人并不很多,但顾北的兴致到挺好。
Nick是个金头发的小伙,看不出年龄的娃娃脸,他习惯叫顾辰西“Gu”,却喜欢叫顾北“Bei”,他说:“Bei,你们家人是不是都长得这样,Gu来了三年,我们好多人都找不着女朋友了,不过你来了,这下就好了!”
这下就好了?怎么好了?顾北听了呵呵地笑,这可真是个直接的英国小伙。后面的两个多星期,顾北跟着Nick去看了没有海怪的尼斯湖,爬上据于半山上的古堡,走进了陈列着中华文明的大英博物馆,站在曲折绵长的海岸线上,站在格林尼治的本初子午线上。她问自己,顾北,是她吗?是这个顾北吗?这就是你想遇到的更广阔的天地里的自己吗?她的耳边却突然回响起了两个交错的声音。
“没有人会站在原地等你。”
“没有原因。”
是无可奉告吗?
顾北,你总是那个傻瓜。
那年的春节在二月初,顾北在剑桥和顾辰西一起过的节,三十的晚上,他们算好了时间给北京打电话,免不了受到两位老祖宗的数落,大过年的还在外面,不过至少是两个人在一起,大人们也没再多说什么,就交代着要他们注意这个注意那个的。
北京那头的电话还没挂,顾辰西的手机又响了,他正在接电话,就让顾北去把他那手机拿过来。顾北拿过放在沙发上的手机,顺眼便看到了手机上闪烁着的名字——“简默”。顾北呆呆地看着那个名字,在眼前一闪一闪的,听到她哥在里面喊:“谁啊?要认识你就先帮我接下。”
也许早一年,在她刚到法国的时候,如果她看到这个名字,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就接了起来,或者只是早半年,或者就早个月,也许她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会不知所措,心里却隐含期待。可是,却恰恰是现在,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她不是对某个人没了期待,而是对谁都没了期待。
直到屏幕变得漆黑一片,她都没有摁下接听键,只是走进去将电话交给了顾辰西,告诉他是简默打来的。他三哥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恩”了一声,重新将电话拨过去,直到她转身走出房间的时候,顾辰西也没向简默提起她就在边上。
回巴黎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初了,正是巴黎的雨季,湿冷的感觉如同中国南方的冬天,这让顾北很不适应,她从小就生在北京,风沙吃得多了,却最经不起这种湿气。
Fiona回来的时候看到她把自己包在一堆毯子里,皱着眉头用上海话说了一通什么,然后从她一大包的战利品中抽出一条长羽绒衣扔过来给她。
“看姐姐我起趟老佛爷都弗有忘记侬,嘀咯是真正个天鹅绒,小姑娘弗要冻死忒了!”
顾北伸手抱住那件羽绒衣,才发现门口一溜的衣服袋子,有些疑惑这个被renault接走的人,怎么又过起这样的日子了。倒是Fiona不瞒她,直接告诉她,她和那个银行经理人春节前就吹了,她的新情人是个来欧洲做生意的香港人。看来能让她这么挥霍的应该也不是什么普通生意人才对,Fiona看了眼顾北那眼神,知道她在想什么。
“好了好了,我承认他的头发少了点,也有点发福,可这样才有安全感呀!而且,他没有老婆!”
顾北舒了一口气,中国的老话是怎么说来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虽然Fiona这话其中的潜台词可能是,他离过婚,还有个比Fiona小不了几岁的女儿或者儿子,但至少他们都是自由之身,不会惹来什么麻烦,而且香港人重保养,应该没那么糟。
“哦,对了,房东说你有一封挂号信在她那里,可能是你学校的成绩单什么的,我们走得早,所以她替你保管了。”Fiona突然想到了,就从一堆袋子里抬起头来,冲顾北说。
“你怎么不早说!”顾北裹着羽绒衣从椅子上跳下来,要真是成绩单她得看看霍德母太太最后给了她什么成绩。
从房东那拿来挂号信,哪里是什么成绩单,只不过是学校发函让各位学生查看自己的电子邮箱,新学期的课程表都已发到各自的邮箱里。顾北看了就将信扔到了一边,晚上的时候她和Fiona都不想在这个大冷天出去,就准备鸡蛋西红柿下面条。热腾腾的面条吸溜进嘴里,的确让整个身体都舒展开了。
面条是顾北煮的,所以吃完面条,Fiona就去洗碗切水果。顾北打开电脑,准备查看一下自己的邮件,说来从去伦敦到现在,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看自己的邮箱了。在西方人的概念里,电子邮件有时候比手机短信的利用率还高,很多信息都会直接发到个人邮箱里。
顾北看到自己有整整85封未读邮件,待他查看处理。她先大致地翻了一遍,不是英文就是法文,学校、银行、广告……猛然间,也就是眨了眨眼的工夫,鼠标向下滑了一滑,显示屏上一封邮件的标题吸引住了她的目光,那个标题是这样的:From Kevin。
Kevin?她认识几个Kevin?
顾北愣愣地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却一直屏着大气,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感觉到自己的左边胸口“怦怦”地跳得厉害,就像小时候进行达标测试跑800米,自己的喘息和心跳都会被无限放大。握着鼠标的手有些不稳,食指尖摁了几次才点准了那个“Kevin”,打开邮件,里面却只短短一句话:
Hey,新年好。
署名是:莫川。时间是农历春节的凌晨。
“啧啧啧……这可是个老手!”Fiona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顾北赶忙移动鼠标把邮件叉了,有些生气的转头看着Fiona:“你进来怎么都没声音?”
Fiona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说:“嗨,我可是敲过门才进来的,你看,我可是来给你送水果的。”
顾北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书桌上的确有一盘刚切好的雪梨,只是她刚才太专注了,居然连Fiona走进来把水果放到她边上都没有察觉。顾北无奈地撇了撇嘴,知道自己不能说什么。
“我说,他就是那天晚上带你巡视夜巴黎,又亲自把你送回来的那位吧?叫Kevin?”Fiona索性在边上的位置坐下了。
顾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来那天莫川把她送回来,在楼下停留的时候被Fiona看到了,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法国人?”
顾北点头,可再想了想,又摇头:“他有四分之一法国血统。”
Fiona点点头,然后看了一眼顾北:“这样的人是最好的邂逅对象,不过……不可托付。”
顾北看着坐在对面的Fiona,心想只会说别人,怎么也不看看自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Fiona笑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从来不会坐从酒店开来的车去和人约会。”
“那不是……”顾北想为那天的状况做点解释,她很清楚那天为什么莫川会开一辆酒店里的车出现。
“你不用跟我解释,你才多大?你能见识过多少男人?”Fiona笑着站起来,走向门边,“你还小,还那么美好,他们看上的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