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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潮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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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十三阿哥醒了,吵着找额娘呢。”
碧蕊不欲那拉如此折腾自己的身子,终于听到奶嬷嬷汇报之后,向那拉开了口。
她知道皇后娘娘最是疼爱两个小阿哥,必定会回后殿去看看的,这样她就可以歇一歇啦。
“是么,扶本宫去后殿吧。”
那拉见碧蕊听到答复之后明显开怀的样子,也笑了笑。
她的这个贴身宫女总是这样,千方百计地提醒她注意身子,可是,她何尝不想?
世人都说当皇后好,是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可是有多少人知道,她有多少心酸,有多少泪往心中流?
皇上从来都是不待见她的。
没封皇后之前是那样,封了皇后之后,初初好了点,后来却越发冷淡了。
现在皇上初一十五到了储秀宫,总是倒头就睡,说不上三两句话,更不要谈有半丝温存。
那拉曾怀疑过,是不是皇上他力不从心了?
可是,前不久,太医院公布的令妃怀孕的消息,终是让那拉明白了,皇上真的不喜欢她了。
现在皇上还愿意在初一十五到储秀宫跑一趟,还愿意给她一丁点面子情来维系她身为皇后的尊严,她还敢说什么吗?
她只有做好这份管“家”的事业,让皇上愿意给她这份面子情,她才能护着两个孩子,不让他们在这后宫的深潭中溺水。
所以,即便她每日忙得连保养时间都没有,曾经数次早上宫妃们来请安的时候,发现那些比她年纪大上好几岁,还时常病恹恹的药罐子纯贵妃,婉嫔之类的老人看起来都没有她憔悴,也管不了了。
那拉在拐角处站了站,整个后殿被密密麻麻的衣服架子和晾晒其上的满满的衣物被褥给填满了。
其实,储秀宫很小很小。
那拉想起未进宫之前,她是宝亲王府上的侧福晋,拥有的一个院子其实还比这个储秀宫大上许多。
这紫禁城,根本就不是她的。所谓六宫之主,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她很清楚这一点。
那拉有些困惑,都说男主外,女主内,可是,她却不懂了这个主的意思。
是有所有权呢,还是有支配权呢?
那拉从来都觉得,她是连使用权都没有的。
坤宁宫?本该皇后拥有的宫殿,用作了萨满祭祀。储秀宫?也不是她的,皇帝如果要收回去,她也只有接旨的份。
其他东西六宫?就更别说了。没有人会说六宫就是她的。她要是敢去六宫里头动点小动作,立马会有无数的软刀子刁状往皇帝耳朵里吹,她这个不受宠爱的皇后,岂有三头六臂十二张嘴?能敌得过众口铄金?
“看吧,本宫晒衣服还不是只有在自己院子里晒晒,连找个宽一点的地晒衣服的权利都没有?”
不过说到宽的地方,御花园倒是挺宽,要是拿来晒衣服才是大好。
“呵呵……”
那拉一边迈着步子,一边在脑子里幻想着她的朝服、襦裙被褥什么的,被晾晒在御花园的亭台楼阁里,还时不时迎风招展一两下子,便忍不住嗤笑一声,赶紧加快了脚步。
其实储秀宫和东西六宫的其他十一座宫殿一样,这也是一座两进的宫殿,分为前殿和后殿,都是正殿五间,配殿三间,前殿后殿各有一个院子。
只不过前殿正殿储秀宫和两座配殿养和殿和缓福殿,她用作了打理宫务之用,平日里人来人往的,就没有用作寝房,当然也不能拿来晒东西。
因为那也太丢一国之母的脸了,即使是她不在乎脸面,皇上他为了他自己的脸面也不会允许做出这样糗事来的。
后殿的五间正殿丽景轩是她的寝房,西配殿猗兰馆给了小十二和小十三,东配殿凤光室就用作了库房。
好在她当了皇后之后,储秀宫里其他原本的低位嫔妃都被迁了出去,要不然,这储秀宫可还真的挤不下的。
唉,等等,难道说?
难道皇后不和其他低位嫔妃共居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只有后殿住人会住不下么?
她再一次沮丧地发现,“皇后”这个所谓“一国之母”的名头里,其实真的并没有多少货真价实的尊崇因素。
那拉撇撇嘴角,这算是歪打正着的给了本宫一点点当皇后的福利吗?
不过,终于不用时时刻刻都能见到和自己争抢丈夫的女人,还是满让她高兴的。
陪着两个孩子进了晚膳,又给小十二讲了讲启蒙故事,抱了抱小十三那圆滚滚肉呼呼的身子,那拉那颗隐隐有些不满的心终于被安抚了下来,心情又回复到了古井无波的状态。
是的,古井无波,像一滩死水一般地过日子的状态。
很小的时候,阿玛就一直叮嘱她,若是有朝一日进了宫,成了皇帝的女人,君前失仪可是一门重罪,是要连累整个家族的呀。
所以她从小就被要求着苦练沉稳这一技能,力求将她的一举一动划进规矩的框框中框起来,才不会一朝犯错,合家丢命。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想小时候了。
那时候,她的额娘还活着,每天坐在花厅里绣花,时不时透过柱子上的藤蔓看一眼小小的她穿着高高的花盆底练习走路。每逢她停下来休息,回到花厅,额娘都会拿出帕子慈爱地为她擦去额角的汗珠,温柔地叮嘱她要稳重,要拿出贵族小姐的架子来。
现在想来,当时情景还历历在目,可是额娘却早已经不在了,能记得她的,应该只有自己吧?
不知道家里的花厅还在不在,这么些年,也就逢年过节能得继额娘随大众的几次请安,也说不上什么话,家里的情况还真是很不清楚了。
那拉踩着一双华贵五彩蝉蝶串珠花盆底,从小就开始穿,这么几十年,完全可以让她把这高高的花盆底鞋子穿得如同喝水吃饭一般自然。
鞋尖一颗明珠,下垂着长及地的明黄色穗子,穗子随着行动的节奏晃荡,在这似是囚笼的紫禁城,真是满是浮华,半是凄凉。
嘴角自然翘起一抹得体的弧度,那拉带着一拨宫女太监,搭着碧蕊的手一步一步慢慢悠悠地回到前殿书桌前坐下,吩咐碧蕊研磨,她执起朱笔,在昏黄的烛火之下,继续埋头账簿之中。
本宫的各位妹妹们呐,本宫可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皇后,本宫会照顾好你们的,你们就拿着份例吃好喝好穿好去伺候好皇上他老人家吧。
本宫有两个儿子,够了。
本宫就当自己是一个管家婆,只想将这份管家婆的事业做好,而皇上,本宫则管不了这么多了,只要他还愿意顾及一下本宫的体面,本宫就知足吧……
第二天和往常一样领到自己份例的嫔妃们,也只是一片理所当然。
没有人会去想,这是皇后熬夜规整出来的。
她们只是照常打赏了送份例过来的太监们,荷包还是和往常一样或轻或重分量,心里并没有对那拉有任何一丝丝额外的感激,当然,那拉也并不奢望这些感激。
此时,那拉正在慈宁宫中,扮演了一出婆媳和睦的场景。
“皇额娘,您用用这杯茶,看儿媳的手法生疏了没有呢?”
她噙着一抹端庄得体的笑容,姿态沉稳,手法娴熟。她为历来刁钻的太后娘娘亲自捧上了一杯太后最喜欢的碧螺春。
“皇后啊,你真是哀家的好儿媳,知道孝顺哀家,比弘历好多了。”
“皇额娘,您这可有失偏颇啦。”
那拉笑着反驳,“谁不知道咱们皇上是最有孝心的,您看,皇上这几次南下,皇上都记着您呐。”
太后更加高兴了,她抿了一口茶,的确比宫女泡的要好。
“嗯,你这双巧手泡出来的碧螺春就是不一样,比别人泡的都要格外香些,哀家可享福啰。”太后笑眯眯地不吝夸赞。
那拉落落大方,“皇额娘您可别乱夸儿媳,儿媳哪有您亲自调教出来的翠珠泡得好,儿媳知道您是在给儿媳贴金呢。其实,只要您不嫌弃,儿媳就心满意足了,再这么夸啊,儿媳这心啊,都要飞到天上去,回不来啦,到时候,您可就得有一个傻儿媳啦。”
那拉做出一副羞涩的摸样。
这不过是本宫当皇后的本职工作罢了,本宫当然要把它做好啰。
“好,好,不夸,不夸。哀家要一个聪明的儿媳,不要小傻子。”
太后被那拉说得乐了。她敏感地发觉今天的皇后那拉氏有些不一样了,可是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
好像是变圆滑了一点?
趁那拉低头喝茶的,太后暗暗和身后的刘嬷嬷对了对眼,低声询问,“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刘嬷嬷了然,想了想,凑到太后耳边,轻声快速地说了一句,“今儿个一早延禧宫的令妃称病未去给皇后请安,说是因为昨天被皇后刁难得动了胎气,还告状告到了皇上那里,皇上便对皇后发作了一通。”
“是这样?”
太后暗忖,看今天皇后对哀家这样殷勤,该不会是想哀家为她出头找回场子吧?
不过,她在心里冷笑两声,她才不会去管这些呢,有人争才好啊。所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有人争,才会有人能看到哀家的好不是?
一个得圣宠的皇后,和一个不得圣宠的皇后,哪个更好掌控一些?结果不言而喻。
哀家争了几十年,才换来这么个位子,可不是为了被你皇后给荣养起来的。
“那拉氏啊那拉氏,你要是好好听哀家的话呢,还有你做太后的一天,否则……”
太后钮祜禄氏嘴唇微动,没有说出声来。
她眼里一片暗色划过,“哀家能立你,当然也能废了你!”
不过,现在么,太后不着痕迹地摸了摸手腕上的八宝镶金翠凤玉镯,那是那拉氏昨日才进献给她。
心里动了动,再看向那拉,太后眼神仍然是一片温和,“皇后,别卖关子了,说正事儿吧,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哀家来拿主意啊?”
“是,皇额娘,儿媳正想和您汇报这件事情呢。”
那拉抿唇一笑,“儿媳想着这小选就快到了,前日里翻看各宫伺候的宫人名册,发现延禧宫,钟粹宫,咸福宫有好些宫女们都超龄了,也没有到内务府转职成嬷嬷,儿媳估摸着,这次小选之前是不是再清查一下,定下一个规矩?”
就这事儿?
太后有些诧异了,居然皇后没有要求哀家给令妃点颜色看看。
“这事儿么,你看着办就好,哀家认为,找个人专门负责这一块就好了,另外,今年小选,先多选一点备着吧,免得到时候人手不齐。”
见那拉皇后只是晦涩地上了点眼药,并未提及令妃告状之事,太后心中满意之余,便决定给她一点小小的甜头,然后挥挥手让皇后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