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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Section 3 玉兰殇 ...

  •   “这是我住进疗养院的第四个月,漫山遍野的野百合开得如火如荼,窗前一簇白玉兰暗香浮动。
      圣甘比诺疗养院位于比利牛斯山的某处高地。
      接待来自世界各地的精神病患者。
      我便是其中之一。
      所以昨晚那件事应该是我的错觉或者说是精神幻觉才对。
      晚上八点整的样子洛尔医生为我做完身体检查离开后,精神极度亢奋,无法进入睡眠状态,于是便披衣到窗前赏花。
      这株白玉兰在我来之时满枝枯黄,似乎奄奄一息,没想到冬日一过,便强势的展开枝叶挂上了花骨朵,昂扬而强势,如引颈高歌的白天鹅。
      侧身在窗台上坐下,伸手侍弄花朵,想起远在墨尔本的家人。
      说起来我这病也算是遗传,母亲在三十八岁上突然发疯,砍死砍伤四五个人后自杀倒在血泊中。
      这四五个人中包括我的父亲和爷爷,当时我才十五岁,埃尔十三岁。
      爷爷和父亲留下来的遗产不久就被那些忘恩负义的亲戚瓜分殆尽,只剩下一栋破败的旧房子给我们。
      我和埃尔相依为命,为了保证一日三餐,我不得不同时在三个餐馆涮盘子当服务生,赚取微薄的生活费。
      埃尔也一夕之间由那个任性淘气的十三岁少年变成成熟稳重的大男孩。
      遇到墨尔斯就是在那样的极端困境中。
      墨尔斯是墨尔本大学美术学院的一名穷学生,极富才华。
      初见时遇到他坐在我家庭院外的一株白玉兰花树下写生,对象便是埃尔。
      埃尔正在不远处练习棒球,两天后有一个中学联赛能获得一笔数目不小的奖金,他想减轻我的负担。
      墨尔斯有一对魔幻般的深褐色眼眸,温柔,神秘。
      当他的目光掠过我时,我脑海深处在那一刻像被什么击打了一下。
      春日暖阳透过玉兰树不甚茂密的枝桠斑驳落下,微风浮动墨尔斯那深褐色的卷发,凋落的玉兰花随风而逝飘落在眼前。
      我站在远处凝视作画的墨尔斯,墨尔斯用专注的眼神观察运动中的埃尔。
      这样的相识场景之后很多年回想起来,竟是止不住的一阵悲凉。
      后来的多年就有些混乱了,墨尔斯爱上了坚强开朗的埃尔,而我成为默默的守护观望者。
      十八岁上不得不离开墨尔本离开澳洲远渡重洋漂泊到南美洲,经过多年的打拼,积得一笔不小的财富,满载而归。
      离乡背景十年,再次回到墨尔本家中已是物是人非。
      期间埃尔写信告诉我爱上了一位同龄姑娘,两年后两人顺利进入教堂不久就诞下一子,过上平淡富足的生活。
      至于墨尔斯,埃尔在提到他时口气生硬冰冷,只说他在取得学位证书后去了美国,后来便音讯全无了。
      他说这些时我才蓦然惊醒,埃尔是不曾爱过墨尔斯的,甚至可以说极为讨厌那个总是用温柔目光注视他的男人。
      也许是小时的记忆影响了他的认知,母亲之所以会发疯就是发现父亲是同性恋,在与她结婚共同生活的十几年里同时与另一个男人密切来往着。
      墨尔斯的离去让我心里惆怅不已,少年时的美好纠结仍旧残留在我脑海深处,以致于这么多年无法寻觅能共度一生的伴侣。
      想到这里不禁低叹一声,放下那搁在花瓣上过于苍白无血的纤细手指。
      低头俯视楼下,昨晚便是这个时候,银色的月光下,那个朦胧的身影穿梭于雪白与嫣红的野百合中,像是在寻找什么。
      当时我站在窗口仰望天空,白天时发了一场病被医生注射了镇定剂,此时才刚清醒。
      发病时的记忆很模糊,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耳边只缭绕着那尖利刺耳的吼叫声。
      医生告诉我我一直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看到那穿梭于花间的银白色身影时我像被雷电击中,与多年前少年时的墨尔斯极为相似,于是便发足追了出去。
      离开居住的公寓,我未曾想过自己的病和那极为脆弱敏感的神经。
      追随飘浮于花朵中的白色身影来到后山,我以为失去了他的踪影,焦急寻找。
      然而就在我转身的一刹那看见年少的墨尔斯捧起一朵洁白的百合花紧闭双眼落下一行悲伤的泪水。
      ‘为什么————你不————明白——————’
      这样的话随花瓣飘散在风中。
      墨尔斯睁开那对魔幻般的褐色大眼忧伤看着我,向我走来,‘亲爱的蒙卡,为什么你不明白?’
      我明白什么?
      看着那完全不似真实存在的朦胧人影靠近我,贴近我的嘴角,轻声说:‘我是爱你的啊,亲爱的蒙卡。’
      怜惜着为弟弟奔波劳碌的你,心疼着坚强倔强的你,为什么你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呢?
      ‘后来我去找你了,你却看不见我。’
      冰冷的嘴唇滑过肌肤,我站在狂风吹散的万千百合花瓣中倾倒于墨尔斯那幽冷的怀抱中。
      那是一种极富诗意的□□方式。
      他流着眼泪亲吻我的身体,紧贴在我的心脏处倾听。
      我无从记忆那一刻的光景,墨尔斯在我身上舞动身体,美丽的面孔隐藏在褐色的卷发中。
      之后深夜醒来发现自己和衣躺在露水湿透的花丛中,难以言喻的失落与悲伤让我捂住眼睛无声落泪。
      这么多年渴望着你的爱,墨尔斯,这么多年渴望着你温暖的身体。
      然而我却只能用一个梦来圆满这么多年的企盼。
      再次叹息,我仰头靠在窗棂上,眼前的白玉兰嘀嗒一声落下一滴重露。
      目光追随那晶莹的露珠飘到楼下。
      然后那个白色的朦胧身影再次出现在视野中,他仰头对我微笑。
      抵挡不了这样的诱惑,我再次起身快步追了下去。
      此后多次,医生与护士在后山找到躺在花丛中沉睡的我。
      当我感觉精神越来越好时,医生却不断摇头。
      渐渐的就在我感觉身体越来越轻盈的那段日子,我不再有力气下床了,于是便没日没夜盯着窗口,看着窗口的白玉兰渐渐枯萎凋谢败落。
      有一天晚上我终于受不了了,我忍受不了见不到他的日子,而他们把我锁在床上,我爬起来跪在床上嚎啕大哭,‘墨尔斯,你不要离开我!墨尔斯!’
      闻声赶来的医生用最粗暴的方式让我安静下来,而我终于在那一次爆发后如同耗去了生命仅剩的元气变得奄奄一息了。
      当树梢最后一朵枯黄的白玉兰凋谢时,埃尔来到病房见我最后一面。
      遗嘱是早就拟好放在律师那里的。
      我死后只有一个要求,回到墨尔本的老房子,把我葬在那株古老的白玉兰树下。
      埃尔愧疚握住我的手,轻声说:‘蒙卡,有件事我要请求你原谅我。’
      我点头,啊,窗外的白玉兰消失了,初夏的风浮动窗帘闯了进来。
      ‘墨尔斯在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我虚弱看着他,等待下文。
      埃尔低下头,说:‘你走后他突然来找我说要到南美去找你,需要你的地址,我把他揍了一顿并且把他赶出了家门。两个月之后我接到海关的通知,他所坐的轮船在太平洋海面上遇到台风,失事,所有乘客无一幸免。十年前,他就已经死了。而他,在世上没有一个亲人,我把他葬在我们家老屋的院子里。’
      我点头,微笑抚摸我亲爱的弟弟的手,安慰他:‘别难过,我马上就要去见他了,原谅我的任性,埃尔,不顾你的伤痛,仍旧爱上了一个男人。’
      ‘不!如果当初我不阻止他,如果不是一直以来我的拖累,蒙卡你不会孤独一生,你会得到自己的幸福,会得到你的爱人,哥哥,这一辈子,我欠你太多,下一辈子,我还给你好吗?’埃尔痛苦捂住脸在我面前忏悔。
      我安详看着他,说:‘傻埃尔,说这些干什么,你是我的弟弟,我唯一的弟弟啊,这辈子我的唯一的成就就是把你抚养长大看着你成家立业。现在,我累了,要去找他了。埃尔,别难过,我很幸福,真的很幸福,所以,请不要为我流泪。’”
      “最后夜晚牧师来做完临终祈祷离去后,我守在哥哥床前。
      他已经处于弥留之际,意识模糊。
      守到半夜我终于支持不住靠在床头打起瞌睡。
      然而在即将睡着的前一刻我听见虚弱的蒙卡在轻声呼唤墨尔斯,我打个机灵立刻醒来,却发现早已无法动弹的哥哥不在床上。
      本能的我首先扑到窗口寻找楼下的身影,我看到身穿雪白病服的他像是被什么牵引着穿过落花满径的花坛走出去。
      来不及请求帮助我追出去。
      蒙卡脚步轻快拂开深及胸口的草丛走向后山。
      那晚月色朦胧,漫山遍野的野百合随风摇曳,花瓣飞扬的风中哥哥象一只白色的大鸟张开翅膀不顾一切奔上山顶。
      我抬头,顺着他狂热的身影看到花丛中一道同样雪白的身影向前伸出手。
      那是墨尔斯!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认得他,十年了,那曾经住在隔壁以卖画为生的少年一如当年,美丽纤细,温柔忧郁。
      蒙卡追了上去跌入他怀中。
      我在半山腰大声呼唤他们希望能留住他们。
      然而蒙卡始终没有回头,他依偎在墨尔斯怀中。
      两人就那样融入银白的月光消失在雾气朦胧的山顶,狂风抚落漫山花瓣,无数野百合花瓣随风席卷而上。
      当我气喘吁吁爬上山顶,看见满脸微笑的蒙卡安详俯卧在花丛中,夜晚深重的露水滴答滴答落在他逐渐冰凉的脸上,山风拂动他的发梢,如同情人的爱抚。
      我知道,蒙卡已随他的爱人归去,幸福逝去。”
      拿出一叠画册和一些照片,对面的男人含泪递到我面前说:“哥哥离去前说把这些送给你,希望你能替他保管。”
      我放下手中蒙卡•埃尔里克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封书信,缓缓打开画册,几乎全部是一个有着墨绿眼眸的银发少年的画像,显然画像中的人是少年蒙卡。
      埃尔•克拉拉•埃尔里克悲伤看着我,说:“这是我对他们唯一的记忆,他却不愿让我保留,这是对我的惩罚。”
      我摇头,合上画册,微笑看着他说:“不,埃尔,你的哥哥不是这么残忍的人。他之所以不愿意把这些东西留给你,是因为你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感情,同时也不想再因为他们的存在而影响你的生活,他希望你能忘了他。”
      “可他是我哥哥啊,我怎么能忘记他而独自生活呢?”埃尔颤抖着说。
      我放下咖啡杯,淡淡微笑说:“埃尔,死者已矣,生者继续。不必沉湎于过往。”
      埃尔低头不再说话,只是大颗的眼泪打落在摊开的手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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