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又见他》夏暮雨

4、福兰军团

　　第二天，我在办公室迎接了韩林的父亲，原腾飞厂技术总工程师，韩如山。还没到午饭的时候，我便与他签了两年的劳动合同，韩如山六十岁，身体还很硬朗，脾气也很燥，进了车间，指着工人的头就开始骂，底下的人声都不敢吱，只有老爸不怕他，和他对着干。整个车间里，就听着两个高工老头对吵的声音了。

　　不过晚上下班的时候，两个老头居然相约一起去喝酒，谁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包括我在内。这一段时间我每天差不多只睡四五个钟头，老妈说我整个人都瘦下去一圈，连带着唯一与颖茜也是一样，眼看我们就要支持不住了，难得下班早的一天，我们仨个人都窝在房间里睡觉，再不想去想那些烦心事了。

　　试生产的结果出来了，陆青云也找到了问题所在，改进了设计图。现在我只等杰克老爹他们的到来，带来耀的消息就可以正式组织生产了。

　　这期间，我们又去看了几次机器设备，好的生产没有买到多少，老爸居然找到一个好东西，在一个加工厂里，老爸看好了一个像大锅一样的东西，说是大锅又像是锅炉，问他也不说，最后老爸说，自己出钱买下来。

　　回家和老妈一说，老妈立时明白了，“什么大锅，那是造酒的机器，以前你爸他们弄过一个，后来好象扔农场了。”

　　“造酒的机器？”我喊起来，“我爸把他弄到工厂去了。”

　　等我们再见这口大锅的时候，老爸与韩工正围在一起，尝着第一锅出来的高梁王呢！看到我，老爸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丫头，过来尝尝，看看怎么样？”

　　“爸，韩工，你们太不象话了。”我气乎乎地走上前，尝了一口刚出锅的酒，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酒是怎么出来的，“有点糊味，丢手艺。”

　　“看，我说有点糊吧，我丫头都尝出来了。”老爸冲着韩工说道，“你味觉退化了，要不是你，怎么会糊了？”

　　“我感觉正好，那有你们那么娇气。老唐，你过来尝尝怎么样？”韩工拉过正路过此地的老唐，非要他评判一下不可。

　　“是有点糊味。”老唐没办法，只好尝了一口，“不过还挺冲，挺有劲，好酒。”

　　“可不好么，刚出锅的，七十五度，还没勾兑呢。”老爸哈哈笑了起来。

　　老唐都傻了，“七十五度，会死人了。”

　　“好香。”一个生硬的话语飘了过来，“是什么？”

　　我转过头，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排又高又大的外国人，穿着牛仔装，背着背包，为首的一个正是杰克老爹，说话的站在他身后的福兰，旁边还有李鹏，傻在那儿了。

　　“薰。”杰克老爹向我张我怀抱，正想要拥抱我的时候，我被老爸给拉了。

　　“这老头谁啊？”老爸把我拉到身后，“你想对我女儿怎么的？”

　　前面一句是对我说的，后面一句是对杰克老爹说的。

　　“爸，他是杰克老爹。”我和爸谈起过他，不过那时国内正热播《猫和老鼠》，老爸说了，外国人起名倒是挺怪的，什么歪名都有，还有叫耗子的。

　　“你好。”杰克老爹倒是挺友好的，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说道。

　　老爸见对方没敌意，也伸出了手，“在中国不要对女孩子随便抱的，会让人认为是流氓。”

　　杰克老爹哈哈大笑起来，“嗨！流氓们，这是薰的爸爸。”他向后面说道。

　　后面一排小伙，都整齐的向老爸行礼，“爸爸你好。”

　　这一句中国话差点没让老爸气背了，咬着牙说，“薰，这帮人是谁？”

　　我在后面已经笑的不行了，只得走到前面来，“怎么教你们的汉语，我不在你们就都忘了是不是？打招呼怎么说？”

　　“吃了吗？”一排老外齐声说道。

　　“噗！”在场的中国人全都乐了，包括老爸在内。

　　“什么记性啊？不是这个。见到领导要怎么说？”我在前面引导着他们。

　　“首长好。”一排老外全体立正，对着老爸说道。

　　老爸这次乐得更深了，“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老外们又一个整齐的立正。

　　“他们是福兰军团。”我向大家介绍道。

　　福兰军团的名字还是我起的，因为他们的头是马歇尔·福兰，他们共有八个人，都曾是英国海军陆战队的军人。在国外，退伍军人的待遇几乎没有，工作还要自己找，他们当时几乎除了打架，泡妞，就没有什么追求。在一次偶然的际遇中，我认识了他们，把他们带到D7工厂，算是把他们引入了正途。这帮家伙个个都有自己的专长，很快在D7就成了技术骨干，因为都是海军，又都听福兰的调配，所以我叫他们福兰军团。福兰是团长，还有一个长得很绅士的家伙，是团里的军师，叫奥佩兹，也是团里最坏的一个人，福兰军团的祸事，十次有八次是他组织的，他给自己起了个外号，叫“智者”。

　　早为福兰军团安排好了宿舍，工人们对厂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外国人感到很好奇，这地方并不常见蓝眼睛黄头发的老外，而且里面还是马龙这样一个黑人在里面，一米九几的身高很是醒目。一行人所到之处，引起好些人围观，感觉象动物园一样。

　　“OH！BABY！”杰克老爹在看到EW305之后，激动不已，上前左摸摸右看看，弄得大家都十分不理解。

　　“杰克老爹是参与设计EW305的工程师之一。”我对大家解释到，“他曾说这东西就象他自己的女儿一样。”

　　“薰，你知道吗？杰克老爹看了你发来的照片，连活都不干了，死活要赶过来。”福兰在一旁边说，“现在全世界可能就只有这五台新的EW305了。”

　　我笑了笑，“福兰，你说这五台EW305，值多少钱？”

　　福兰想了想，“三百万美金吧！”

　　“这家伙买的，还不足八千美金。”我指了指唯一，唯一刚进来，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薰，你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多天才？”福兰笑道。

　　还没等我说话，奥佩兹已经过去了，“美丽的小姐，你好！”

　　唯一吓了一跳，面前跳出这么一个蓝眼睛黄头发的人来，还用中文和她说话。“你好。”唯一还没忘了回礼，不过有些不自在，“薰。”她跑到我身边，“他们是谁啊？”

　　“福兰军团。”我小声说。

　　“天啊，怎么这么吓人。”唯一拍了拍胸，让自己平静下来，“薰，你什么时候有收集怪物的喜好了？”

　　“去英国之后。”我笑着说，“宿舍安排好了没？”

　　唯一点了点头，终于让我把他们都安排住下了，然后带去食堂吃饭。给福兰军团的唯一照顾，就是每餐有一份牛肉或是鸡肉，这帮家伙都是肉食动物。

　　第二天一早，我就从家赶过来，总感觉这帮家伙不会让我省心，在家睡的也不安生，所以一早开车过来看看。

　　还没进院，就听到一阵阵地叫好声从空厂房里传了出来，飞奔到那里，一群工人正围着圈，圈里面，马龙正和一个保安对打呢！我摇了摇头，这帮家伙。

　　马龙一米九几，人高马大，能把小保安整个装下，不过这会儿小保安正处于上风，灵活的钻跳躲避，把马龙戏弄的团团转。李鹏和福兰站在一边，做技术指导，两个人都在为自己的选手加油助威。工人也喊成一团，为小保安加油。

　　“够了。”我看了时间，都七点钟了，保安也要换岗了，喊停了他们。

　　大家一看是我，全都不吱声了，都愣在原地。我走上前，“李鹏，时间到了，要换岗了。”

　　李鹏应了一声，带着保安们离开了，工人们看我来了，也都散了去，也留下福兰军团的一伙人还在原地。

　　“薰，中国军人真够劲。”马龙还一脸的兴奋的样子，“真想好好比一场。”

　　“马龙，别小看了他们。他们也都是正规部队退伍的，和你们一样，是国家的军人。你们是军人，就应该知道军人的纪律，他们现在有他们的职责，你们有你们的，玩归玩，别影响了工作。”我冷下脸来说道。

　　“薰，你一点都不可爱。”奥佩兹笑了笑说道，“兄弟们，走，吃早餐了。”

　　我摇了摇头，如果耀在的话，他们就不会这样了。他们这些人，都害怕耀，可耀看起来却是最无害的一个。就算我冷下脸来，他们也不会怕我，做人也够失败的了。

　　这一天，也要算做腾飞新的一天，下午的时候，EW305一台一台的运转了起来，傍晚的时候，陆青云的试验品成功出了第一个成品。经过杰克老爹的检验，完全达标，可以进行批量生产。晚上，耀给我们转真来第一批订单--105-Y轴承五千件，一个月后交货，交货地，香港。

　　采购人员采购的第一批钢件已经到货，检验合格后入库，现在EW305每台都有一个福兰军团的人，带着五个工人学习，连老爸与韩工，也跟在学习的队伍中，老爸和韩工都会使用EW305，但对它的操作原理却一知半解。颖茜的操作手册也译好了，人手一册。老爸和韩工现在都窝在厂里，家也不回了。

　　“你爸是有这个脾气，他要是想上心学点什么东西，一定不会落在人后的。”老妈这样评价老爸。

　　唯一现在与陆青云开始研究下一个轮轴的设计图纸了，颖茜给我出了主意，这一次的图纸，在成品出来的第二天，便拿去注册了专利，同时耀在欧洲与美国也同时注册了专利。不止这些，就连我们的企业商标，名字也同时在三个地点注册专利使用权。颖茜的心思细腻，精明的商业头脑，到现在为止显现无疑。

　　算来这里最没用的就要数是我了，想来工厂接手这一个手来，我活是没少干，可什么成绩都没做出来，一点成就感都没有，所有的成就都是别人的，我到底做了什么呢？

　　晚上和耀通话时，我便这样问他。耀听我说了半天，笑了，“薰，不管多么强劲的一干人等，都需要一个头脑，你就是这个头脑。我没有看错你。”

　　“耀，”我咬了咬唇，“我有点想你了。”

　　耀笑了，轻轻的，“我也有点想你了，不过我最想的还是你做的包汁鲈鱼！”

　　“去死吧你！”我气呼呼地挂了电话，嘴角却不经意露出一丝笑容来，因为，我得到了耀的肯定。

　　一个月，过去的有点安静。

　　今天是技术考核的日子，所有的原腾飞的工人都有点紧张。从早上开始，就开始分组考试，每组由一到两位老师傅当考官，各个工种分别进行考试。

　　我穿了工作服到厂区里转了一圈，回到一车间，正遇到车工进行考试。没人注意我，大家都在专心考试，我便站在一边看着。车工组由老唐和韩工主考，考试的工人有二十几位。现在一共考了七八个，还都不错，都通过了。

　　过了一会儿，刚想走，只听车间门口一阵骚乱，一个人直接闯了进来，是韩林。韩工看了他一眼，指了指门口：“出去。别影响我们考核。”

　　韩林鼓足了勇气，“我，也想参加考试。”

　　我不禁笑了出来，早看到这家伙这几天都在厂门口转，却死都不进来。这几天韩工都窝在厂里，也只有老伴过来看过几次，怕是回家也同韩林说了厂里进行技术培训与考核上岗的事。韩林果然忍不住了。

　　“你是腾飞的工人么？”韩工吼道，“不是就滚出去。”

　　“让他考吧！”一个声音从车间门口传来，是杰克老爹，“让他试试看。”

　　大家都不言语了，连韩工也不说话了，韩林一个人走到车床前，调整好位置，拿起轴承件，一下一下仔细车了起来。

　　“嗯，不错。”杰克老爹把韩林车过的轴承件放到电卡尺上量了一下，“误差只有0.002个百分点，技术不错。”

　　韩林没敢笑，只是回头看看韩工，韩工的表情说不上是喜是愁，复杂的很。

　　“薰，你也来试试。”杰克老爹把目光转向我，“你好象也有三年没上过车床了。”

　　被叫到的时候吓了一跳，这个老爹，这个时候拿我逗什么乐？大家听到这话，把目光都投了过来，包括老爸在内，老爸那组也不考了，都围到车床前面来了。

　　“我？”老爹，你也说了我三年没有上车床了，别逗了。

　　“对，就是你。”杰克老爹笑着把我拉了出来，扔给我一个轴承件，“上吧！”

　　“噢！”在大家的注视下，我走到车床前，找了块板子放在脚下，这种车床对我来说太高了，调整到车床，轻轻开动，一下一下慢慢车了起来。真是许久没有干过这工作了，身上的汗都出来了，看着轴承一点一点成形，在英国那些心酸往事又回到眼前来了。

　　“误差0。”老爹宣布结果，“薰的手艺没有退步啊！”

　　四下里一片议论之声，“手熟罢了。”我轻声说了句，当年在D7，我最多时一天车七百个轴承件，那时候，耀病着，我们没钱看病，我便去打短工，遇到了杰克老爹。大家只看到表面的光鲜，背后的苦楚，却不会有人知道。

　　“好了，大家都接着考试。今天考不完，谁都不许下班。”我从记忆中恢复过来，冲着大家喊到。

　　大家慢慢散去，最后只有韩林还站在原地，看着我。

　　“你，跟我走。”我指了指韩林，然后转身离开车间，象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