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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花期 ...


  •   香销被冷残灯灭,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花期到下弦。

      下弦不似初弦好。庚郎未老,何事伤心早?

      雍正八年秋,九州清晏内。
      “皇上,已经按您的吩咐办妥了。”是高无庸在悄声说。
      “嗯,知道了,你出去吧。朕要安心批奏章,别让人进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找了这样荒唐的借口。
      “怡亲王和……”他小心翼翼地问。
      “嗯,任何人。”我明白他吞下去欲言却止的是什么。是的,我想留给她片刻的我,只有她和我。

      高无庸掩门去了,我缓缓合上面前的奏本。我想是不是关上了它,就可以超脱于杂杂烦世。
      独步到窗前,窗扇间夹着的薄纸一翕一张,透映着暗色的黄昏。我的国家啊,我为你倾心倾力,为什么你还要带走她呢?她微渺的存在也许不是我的力量,但是她的离开却是我力量的轰塌。
      “紫棠,你走好。”
      现在的我,只能在金碧辉煌的厅堂肃默的怀唁我们的过去,和你。

      苏紫棠,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心,就狠狠地动了一下。

      那样的初夏午后,阳光慵散地投铺在玄色地砖上,折回的金芒恍惚了我的视线。
      “你说,这幅字画是出自一家小姐之手?”我淡淡瞧着墙上展开的长河落日图。漠漠荒沙,朦胧斜阳,阔然的苍凉感怀。我暗自惊讶于书画者的博鸿大气,不曾想,竟是闺阁名媛。
      “这位小姐是哪家的千金?”我问旁边站着的老板。
      “回爷,是礼部苏大人家的大小姐,闺名紫棠。”岁寒阁的掌柜附耳说道。
      苏紫棠?好美的名字。
      我难以想象,如此柔美外衣下的女子如何挥毫而就这般壮阔的。
      好奇。我现在却希望我对于你仅仅只是好奇。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我以为是选秀时的钟粹宫,你却说是在我的府衙。
      你大抵是说我拾到你画像的那次吧?

      人如其名,文慧确实是个娴雅聪慧的妻子。她静静的安顿府里的大小事务,尤其是后面的园林,天然得趣。
      我平时倒乐得在湖心的假山僻密清凉处,摇着藤椅偷得浮生半日闲。

      隆夏,燥热的性子赶着我悠然地去我的山后滋润。
      偏偏就有不速之客来扰乱我的清幽。

      “你真的决定了?”是个女子的声音,潺潺荡荡的,余音轻柔地萦绕在我耳际。我募地想起前几日听到的一个叫做苏紫棠的名讳。直觉说:那名女子就应该有这般嗓音的。清冽如溪流,甘美淡定。
      “嗯,”回话的是个少年,有略重的鼻音,“我没办法放弃,那是我从小的梦想。你知道的!可是,为什么又要我遇见你?”我皱眉,是文慧的哥哥。
      “我马革裹尸,我战死北疆,我都不怨不悔。”他继续说,“如果我没爱上你的话,小棠…”最后他转低了声音,那声小棠甚至随着地面的热气蒸□□缈了。
      “唔,我是明白你的。那么,我相信你也会了解我。”我为何从这女子听出潮涌悲壮来?
      “小棠,你……”我的大舅哥重重地吸了口气,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无聊,静坐着听这对男女,离别也好定情也罢。简短的对话,我便已知他们是如此情倾,容不下点滴欺骗弃离。
      他步履沉重地挪脚走了,女孩却是呆立了会。
      时空仿若静息了,我以为的坚强女孩儿却生生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裹夹着她的哀痛扑面落地。
      她衣裙悉索地逃掉了。我想,她定是躲回某个自己的角落恸哭,为了她坚定的爱情。

      那日稍晚,我看见了文慧。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问出他兄弟和那女子的事情。
      问什么?问为何在我的花园中她的哥哥私相授受?问那位女子来自哪里?问我为何会这般在意她的故事?

      紫棠,那时山石隔挡,我们不晓得彼此的容颜。可你当时的神伤我是可以想象的。因为当我拐出山洞,就看见一叶宣纸淡微的墨迹。
      画中的人巧笑倩兮,细小的眉眼弯成好看的月牙,清瘦的身量却含着铮铮的韧骨清傲。旁边小楷歪歪地题到: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随意的笔触我却透过它依稀看到了那个简洁眉目的女孩,嘻嘻笑着调皮地给他的情郎写上这句情话。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我轻叹着读了一遍,竟也感受到些情意。

      我是没有想到会在钟粹宫偶遇你的。

      次年选秀时候,我已经淡忘了夏天时候,你和他恋爱的美丽色彩,还有那个令我怦然的姓名。
      什么叫宿命?我拒绝相信。但对于你苏紫棠,我认输。

      我承认自己是个喜欢享受凉爽的人,即使在宫里,我也为自己开发了一处避暑的静谧。
      虽然五月的京城,气候很是宜人惬意,我还是鬼使神差地踱步到了湖边的山石后。那里,我才可以放得下去思考。那里,宁远胜于佛堂。

      “谁?”当我看到那里居然坐着一个女人的时候,我孩子似的感觉自己的领地被侵犯了,我尴尬地觉得自己赤暴于人前一样。
      “我,”你轻轻地回头,“可以坐会儿吗?”
      你就这样轻轻地说,我莫名的怒气缓慢的消弭。
      我自然看出了你秀女的服饰,心中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妒意,只好蹲坐在你身旁,说:“我的胜地居然被你寻到了。”
      你泠然一笑,“对不起。”只清平地吐字,听着绝不像道歉。
      我也不愿再说什么,疲惫得很。平时如若有谁断扰了我,我定会皱眉惩处的,毕竟皇子的名头不是空得的,可今天,我没有感到你的存在半点碍眼。我开始喜欢人与人安静的相处,寂寞却不孤单。
      我们那天只是在各自寂寞着,但因为对方咫尺的距离,孤单游走了。

      后来,你坐到月斜,站起来说,你叫苏紫棠,谢谢我今天陪着你。
      后来,你不等我说话,就微笑着走了。
      后来,你告诉我,那天你原意是要投湖的。
      后来,你被指给了承溪的阿玛。
      后来,你红艳的嫁衣刺伤了我的眼。
      后来,你走失在人群中……

      我得知他阵亡的消息时,心里却分明是在伤痛另外一件事情,某件与我意义非凡,我却不得而知的悲事。
      我做光怪陆离的恶梦。五彩的天空,喧闹的街市,黯然惨笑的你,梦中,我甚至嗅到血液的腥臭味。
      惊醒后,我翻开枕边的《世说新语》,拿出里面平整的画像。意外地,我没有像之前每次获得心安,却突突地烦躁。

      “爷,出事了!”外面高无庸突然发声。
      “啊?!”我一惊,手上竟发力撕开了手里的纸张。那声音如裂帛,哗啦在我心口撕掉一块。

      紫棠,我终于知道那梦的预言了。
      你留下你们的承溪走了。
      你过于倔强所以才会如此任性。
      我开始后悔当时为什么要去求皇阿玛为你指婚。
      会不会那样的痛相较这样的痛稍许松凉?
      会不会你就不会决绝地远走天涯?
      是的,我们就这样在大清朝走失了。

      我还记得,若干年后的一个上元,承溪那丫头莽撞地走散在人潮里。
      我无措,我好怕那个梦境和这个现实。

      没有人说起这个故事,没有人说费扬古家的媳妇离家出走了。有人说:她疯了;有人说:她死了。

      紫棠,你说过:每粒糖果里都住着一位仙子,所以人才会在苦涩时祈望糖的甜美愉悦,那是仙子送给凡人的礼物。
      紫棠,你的女儿和你一样怕苦,你们都是渴望爱护的敏感人儿。
      正如当年赠你蜜饯一样,我为承溪备了皇阿玛赐的西洋糖食。这孩子自小就体弱,身上总带着些微的药苦味,希望这样的甜蜜可以冲淡她对你的思念。
      她和你的笑容很肖,渲染的整张面孔缤纷无邪,靠近了就会简单地快乐起来。
      那么,你们的微笑里是不是也有几分仙子的许愿?仙子的祝福里面是不是也有几分我的原由?

      紫棠,我知道我是爱过你的,只是我不知道我是否还依旧爱着你。
      我的生命我的灵魂呼唤一个人的出现,曾经的你,现在的承溪。
      千帆过尽,皆不是我心所爱;三千弱水,哪一瓢知我冷暖?
      你美丽的出现温暖了我。虽然我自知不是你的热源,你的灿烂也不是为我。
      不过,我感谢你。
      为了你带给我的希望与爱情的滋味。
      我不喜甜食,但,你送来的幽甜气息,我宁愿沉醉不醒在其中。

      后来,在徽州的某个山镇里,他们找到了你。
      村妇的生活,你甘之如饴,安之若素。
      我犹豫着不敢破坏你的恬美。
      就这样吧,如果是你的选择。我一直相信你是尘间的智者,永远走在时间前面。
      你做你的百姓,我做我的贵胄。
      平行且有交点。

      那个冬天对于我来说,格外的寒冷。
      久违的寂寞呀,一点点吞噬我的意志与坚强。
      记得承溪说过,冬天到了,春天就不会远。
      那个冬日清晨的金色阳光,使我恍如隔世的看到了多年前的某个夏天,我遇见的一阵轻风、一瞥红日。
      也许承溪是你和仙子留下的花朵,袅袅绽放出栀子样的淡雅。

      故事似乎已经封缄落幕,我汗颜自己对你的遗忘,你在结尾处以如此特别的方式轻易揭开了我们的伤口。

      他们传来你的死讯。暴毙。
      为什么至死我心中都有你的痕迹?而你却只有他的?这场博弈中,我们都没有过错。我是情难自禁,你是情已至深。
      我老了,那些和你的鲜活的记忆在我看来似乎是夜空的星子,可远观不可亵玩。美美的挂在长空,触碰不到,却引我无穷遐想回溯。
      锦衣玉葬不够,楠木棺椁不够,诰命加身不够。我要保留你最雍韵华美的样子,直至亘古。

      紫棠,你爱过我吗?
      再见……

      *******************************************************

      公元2001年3月23日,中国安徽省砀山县西关梨苑小区工地,人们意外地挖开了一座古墓,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工人惊讶于棺材中女尸的美貌异香。

      远在远方的风扬起浅黄色的风沙,默默为她蔽日悼哀。
      她仰视着陌生的世界,笑颜已逝,嘴角的弧度是浓重畏惧和鄙夷……
      城市车水马龙,没人为她驻足惋惜,没人知道她曾经是祖先雍正的温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花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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