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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番外五 俱往矣(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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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刻功夫,怎地天翻地覆?
锶儿,他定定望来,震惊,痛惜,迷惘,猜忌…满眼不甘。当这目光落于己身,我竟压抑得无法开口。不,不是我,我不曾动甚麽手脚。那茶水,是同一壶,我也饮了…
可锶儿他不信。如发狂一般,抱起小焉就跑。
有人行过来,将我扶住。抬头时,之羽眼中,冷冰冰的含着笑。我不禁一抖,眼儿一闭,假作晕撅。他们立时慌了,乱作一团,之羽惊得打横抱起我来,连叫起驾回宫。
马车飞驰,一颗心随着上上下下,身子又被紧紧搂着。耳里听着他的心跳,沉稳,有力,我微微眯眼,瞅见了坚毅的下颚,紧抿的唇角。
硬生生止了伸手轻抚的欲望,一滴泪悄悄咽下。
锶儿曾言,我今生要还,就该还给此人。
不管他变了多少,杀了多少,灭了多少,他终究是…我的之羽。
我的…
“…四儿,听见父王说甚麽了麽?”
窗外柳条新芽,莺歌燕舞,好一派春早风光。我收回目光来,含笑道:“一切听凭父王作主。”
“如此,孤就回复郑王了,三日后启程吧。”言罢摆手。
我仰起头来,想找寻一丝伤情,却见波澜不惊。不由莞尔,父王眼中,我不过是美貌乖巧的女儿,不能上阵杀敌,不能助他理政,唯一之用,就在笼络大臣,或是,和亲外邦。
郑国麽?也好,走的远些。
正要退下,却又听到一叹:“四儿…别怪父王狠心,你再不走,对你,对羽儿,都不好。”
我猛地回过头去,父王面色沉沉:“你们还小,有的事儿,不懂的…”
我垂首回身,摇摇晃晃回了崇明殿。
我不懂青梅竹马,不懂两小无猜,不懂男女大防,自然也不懂甚麽执手相望白头。我只晓得,对着他,心里会快活,他亦快活。
可也晓得,这般是不对的。父王体己,给了我们最好的台阶。
三日,整整三日,我不曾见着他。
金缕衣,玉绶带,峨嵋远山,翠柳春堤。两国欢欣,若是我一人可换来几年太平,亦是值得。
这是王室荣耀,亦是王室悲哀。
前呼后拥,送亲队伍长长,蜿蜒出喜庆的颜色。我登车回望,东也,今日离你而去,自当不再想念。
“之漴!”
我不由一怔,是他?
随从让出条道儿来,我眼望着他一步一步行来,手竟轻轻颤抖。
他面无表情,行止撵下,单膝跪下:“四王姐此番前行,路遥途险,千万保重!”
我心头一酸,伸手扶他起来,他却轻道:“等我!”
我大惊望他,他却一如平常,只扶我起身,颔首去了。
愣愣望了片刻,身侧侍女小声道:“公主,该启程了。”
也就由他们扶我上车,手里紧紧攥着的,舍不得松开。偷偷望一眼,忍不住落下泪来。
你能等我。我却如何等你?
打今儿起,我再不是你的之漴,我是…郑后!那块玉佩,开在梅花欲绽之时,如此最好,永不凋零。
自此天各一方。
一年,一年…美色为先,智谋其后,手段为辅,统领后宫。我谦和谈笑,心头情思疯长,只不去理它。唯有听到他的点滴,会指尖轻颤。唯有紧握袖中玉佩,方能缓了。
他立为太子,他出兵灭国,他一帆风顺,他前途无量。
我只用远看含笑即可。
何需厮守缠绵。
幽幽三载,他要立太子妃了。郑王派我为贺使。他一片好意,我晓得。我会去,我会亲眼见他大婚立妃,我会亲眼见他与别的女子燕好…我含笑谢过郑王,登车启程。
刻意有礼而疏远。
他眼中多了些深意,却愈加稳重。扶我下车时,双手交握,指尖发烫,掌心却干燥温暖。我眼中突地一热,强忍欲滴下之泪。
他大婚之夜,却转来崇明殿。
相对无语。
久之,我涩声道“走吧。如今,你是卫国太子,我是郑后,闹出些甚麽,不是跪祖庙可以了结的了。”
他垂下眼来望我:“若是碍着身份,我有法子。”
我一抖,握紧他手:“不可轻举妄动,滋事体大!”
他反手带我入怀:“你只用保重自个儿,旁的,有我…”竟吻上来。
我大惊失色,忙的推他,却不可挣脱。
待他放开,我扬手便打,抬腿就踢。他咬牙受着,不发一言。只管拉扯我衣衫,我恨声道:“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他眼中柔光一闪:“之漴,我爱你啊。”
满腹言语,顿化乌有,我目瞪口呆:“甚麽?”
“我爱你啊…之漴。”
堵绝一切废话的杀手锏。
我叹息着流泪,错了,真的错了…父王,对不起,我以为远走郑国,就会忘了他。可就算忘了他,我却始终记得,我爱他。
那夜落雪,满院梅花绽放,清气满园,倔强而多情。
回郑国时,我的随从里多了两个不起眼的侍卫。沈莛,秦莘。是他的主意吧,怕我出事麽?心内轻笑,做错了事,就该有承担的勇气。我刘之漴,不是只有美貌而已。
不久有孕,郑王自是欢欣。我却心里明白,暗地里想打掉此子。不想秦莘回了之羽,不久胡太医暗中混进宫来。郑王又叫人百般小心伺候,我好容易寻着机会时,已过了八个多月。此时再服药,也无济于事。可我不能任其发展,狠心服了药。
剧痛,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醒来时,郑王守在榻侧,温言劝慰。太医告知,是婢女受别的嫔妃指使下药害我。我心里明白,有人背了黑锅。
“孩子呢?”我勉力问道。
“太医说…救不过来…你别伤心。”
“没事,以后,以后我再…”我心里愧疚,伸手拉他。
郑王紧紧握住我的手,流下泪来:“你别多想,养好身子要紧。至于其他…你放心,本王这辈子,定会对你好!决不离弃!”
我微微愕然,太医踌躇着,待郑王去了,方告知,我此生再不能生育了。
心好似缺了一块。郑王愈对我好,心中愈是愧疚。
我自此深居简出,不理不问。那时落下的病根,胡太医总是皱眉。逼着他说了实话,我才晓得若是调理得好,还能多撑些年。
常常在梦里见着一个男孩儿,俊眼修眉,聪慧可人,却怨对喊道:“为何杀我,为何杀我!”
喘息着醒来,冷汗淋淋。
魔障!心病…
又过二载,他起兵逼宫,弑父登基。我百思不得其解。父王打小对他器重有加,怎会生出这等事来。逼问沈莛,他吞吞吐吐,闪烁其辞。我隐约觉着,此事与我有关。
自请为贺使,我再回东也。
那个孩子进来时,我心里一愣,似曾相识。对答应谈,有礼,却忐忑。心生好感,却也犯疑。望眼之羽,他目中含笑,我登时明白一切,犹豫片刻,取了那块玉给他,心里叹息。
待他走了,我问:“为何杀了父王?”
“他知晓一切,要我杀了锶儿。”
“甚麽?”我大惊。
“我没的选择。”他叹口气,“锶儿还小,我必须保护他,也要保护你。”
“我不用你保护。”
“就凭郑王?”他哼了一声,“相信我,我现在不会动手。”
“这麽说,你终究不肯放过他?”我微微一愣。
“为甚麽要放过他?”之羽咬牙切齿道,“不说为了卫国,就是为你,我也恨不得马上出兵!”
我身子一颤:“之羽,算了吧…”
他闻言一愣:“你说甚麽?”
“我说…”强压下眼中泪来,“既然锶儿已在你这儿,又何必咄咄逼人。”
“你怕我出兵?”他立起身来,“为甚麽?你不想与我…”
“我想,我很想。”眼前一片模糊,“可我终究是郑后,就算你灭了郑国,我又能与你长相厮守麽?”
“我不在乎旁人怎麽说。”
“那麽锶儿呢,你打算怎麽和他说?”我抬起脸来。
之羽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锶儿他…总会明白的。”
不欢而散。
回了郑国,我小心提防,就怕之羽暗中动手。果不其然,一夜郑王醉了,沈莛秦莘意图行刺。我以身翼之。
沈莛躬身道:“请不要为难属下。”
我冷道:“废话少说,回去告诉他,要打要杀,明着来!”
秦莘叹口气,拉了沈莛叩首退下,从此数十载不再见他二人。
我晓得,依着之羽的性子,没有完成任务的属下,多半赐死。
回首望着榻上熟睡之人,我心内一叹,我欠你的,只能这麽还了,若他真出兵打来,我殉国就是。
这一等,十五年。
进来的,却不是他。
少年人?不,二十了吧。风度翩翩,卓尔不群。刘锶,我认得你了。见着你,我就晓得,死不成了。可我还得一试。
他却不管不顾,以血肉之躯救了下来,说得竟是之羽的话。
崇明殿的梅花开了。
我身子一颤,落剑鸣响。我心中翻江倒海,之羽,你狠!
我现下不死,这一路回东也,多得是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