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夜话》山有色

11、【十一】好人卫宣

　　屋里燃着香。香烟从香炉顶上钻出来，画出几道袅娜的痕迹，最终淡入空中，消逝不见。
　　卫宣不想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韩烟，便只好随便找了个香炉来盯，好像那香炉上能长出一朵花来一般。盯久了，花未曾生出，卫宣却由香烟的痕迹想到了韩烟，又终于想起这香似乎也是韩烟手调送与他的“公子闻香”。

　　韩烟当时把这包香扔给他，一脸嫌弃地说：“你身上的味儿虽然不难闻，也绝对算不上好闻，回去好好熏熏吧。”

　　没过几天，他就被柳荀天生的体香勾走了魂儿。

　　卫宣苦笑，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在心里像个妒妇一样评论柳荀的呢？他痛苦地揉了揉眉心，勉强做出一副担心朋友的神态来，问道：“所以？你待如何？”

　　这着实不是卫赫兮该有的反应。卫赫兮该是会拍案而起，大骂柳荀不是个东西的好朋友，卫赫兮该是会满脸震惊，结结巴巴地问你真的和柳荀睡了的好兄弟，卫赫兮唯独不会是现在这个不痛不痒，满脸疲惫地问韩烟“你待如何”的家伙。

　　可是卫宣实在是没有半点力气做作，他也生来就不懂做作。至于韩烟，他怕是没有半点在意卫宣有多么不正常。

　　他心里想的，全是柳荀。卫宣苦涩地想。他看得出来，全都是柳荀。

　　“我待如何……？”也不知韩烟是几日未眠，蓬头垢面神情恍惚地抱着酒壶，若是衣裳再破烂一些，尽可以沿街乞讨去了，“我怎么知道，我待如何……”

　　韩烟看了看卫宣，忽然嘿嘿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有什么天赐般的好事定然不会轮得上我，我要求什么，也定然是没有好下场地……我真羡慕你啊赫兮，随便找个女子，尽可以成亲去了——”

　　“韩闻香，你到底想说什么？”卫宣打断了他。

　　“我想说什么？”韩烟烦躁地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本就蓬乱的发髻更是散得没了形，要多落魄有多落魄，“我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我想了三天三夜，我想醉倒，可是酒量太好，我想睡着，可是一点没有睡意。赫兮，你说奇不奇怪？他这么对我，我应该觉得恶心，应该恨他的吧？可是我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得。一闭上眼，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柳荀柳荀柳荀柳荀……我想到他每次朝我笑得样子，眼睛亮得有如星子一般，我想到他拉琴唱歌的时候清越宛转的声音，我想到他的味道，我这辈子再遇不到的味道……我竟然还想到他，他和我，和我……我觉得我是疯了，我跑去天香楼找苏合，可是无论她如何撩拨我，我都没法有任何感觉，抱着她，我觉得和抱着一块带着俗媚香气的木头没什么两样……我，我硬不起来了……赫兮，我——”

　　“够了！”卫宣吼了一声。韩烟住了嘴，怔怔地看着他。

　　“韩闻香，你拿面镜子照照你自己，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不是狗鼻子么？你闻着你自己，也不嫌臭？”卫宣冷笑起来，“定然没有好下场？你可别开玩笑了，你从前求过什么吗？你从来没有试图把自己想要的攥在手心里，试了这么一次，失败了，便觉得不该求了？同是蓬头垢面大醉酩酊，前些日子你寻柳荀时的颓态，可比现在好看一万倍。柳荀是个男人，柳荀是个骗子，柳荀是个□□犯。无论作为你的朋友，还是作为一个正人君子，我该狠狠地替你痛骂他，唾弃他——你就是为了这个来找我的吧？”

　　“但是你错了，韩闻香。你每一次失意，每一次痛苦，你从来不说，可是每一次，我都陪着你。但我不是泥人，由得你想要什么就捏成什么样。”卫宣深吸了一口气，“柳荀该骂，但是比起现在的你，我倒觉得他还更可敬一点，至少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努力想把自己要的攥在手中。而你呢韩闻香？这么多年，你一副无欲无求就打算这么下去一辈子的样子，别人不清楚，我难道还不知道你吗！你想要你爹认同你，你想要去考取功名，你想要世人都知道你韩烟的才华，而不是什么韩闻香在书房里信手调出的什么公子闻香！可是你不敢说，更不敢做，你把什么都推到你过世的娘身上，死人自然是不会说话的，由得你诬赖——韩闻香，你也不过就是个自欺欺人的胆小鬼罢了！

　　“韩闻香，不管柳荀做了什么，你先问问你自己，你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韩烟呆呆地看着他。韩烟在卫宣面前从未露出过这等表情，卫宣心里忽然不合时宜地觉得，这样的韩烟也是颇为可爱的。

　　“赫兮。”韩烟忽然站起身，随手将酒壶放在桌上，上前抱了抱卫宣，“赫兮，谢谢你。”

　　说完，他转身跑了出去。

　　卫宣在原地怔了许久，忽然泄了劲儿一般地软倒在自己榻上。他翻身仰卧，用手遮住眼，苦笑着自言自语：“卫赫兮啊卫赫兮，你还真是个好人，真是个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