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成恨》粉墨琉璃

7、七

　　郭书铭算是大夫中唯一读过西洋书，略懂国外一些医术。老夫人实在是忧心忡忡，中医不见效，紧要关头便也只能寄托在西医上，于是连忙让琬凝请他入府看病。
　　“四姨太这病无解，乃是心病。”郭书铭望了眼老夫人身旁的琬凝，下了结论。
　　床榻上的四姨太恍恍惚惚，睡梦中轻声呓语着些什么，琬凝凑近一听，眉宇之间深深弯皱了起来。
　　“她说什么？”
　　“奶奶，琬凝也听得不甚清楚，只是四姨一直念着什么米线？”
　　老夫人握住床榻上苍白柔弱的手腕，似有感慨道“这孩子是想家了，十七岁入府就从不曾回去过，罢了罢了，她若是想回去就回吧，只是我这心里啊，不放心，这一个人，怎么生活？”
　　老人眼中泪光闪动，神情悲切，眉角的皱纹便更深了。
　　“奶奶，这府中就没有和四姨太老家一块的吗？”
　　琬凝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老人，她命人差来了福叔，问他愿不愿意随四姨太回乡，也算是让他提前安享晚年。
　　福叔看着床榻上因病愈发消瘦的人儿，心里更是恨不得立马带她飞出这牢笼一般的督军府，于是缓缓点了点头，一切但凭老夫人主意。
　　从气氛凝重的寝室出来，正值夕阳西下，晚霞似火，琬凝与郭书铭齐步在青石铺成的院子里，不远处的枫叶更加红了些，夕阳照在叶子上，波光粼粼，美不胜收，连带着将她白皙的脸庞也映衬得粉红，郭书铭尴尬的别过头，将视线放远。
　　“谢谢你帮了我的忙。”
　　“但凡小姐能用得上，书铭自当尽力。”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大门口，再三谢过郭书铭后，便差来了人力车送他回药店。
　　第二天一大早，琬凝前往四姨太房间准备帮她收拾，却不想丫头们三两下便打发好了行李，应四姨太要求，只是简单带了些换季的衣物，四姨太拥住琬凝，心里依依不舍。
　　“琬凝，此去一别，或许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答应我，要好好照顾自己。”
　　离别总是伤感，虽然与四姨相处也不过个把月的时间，但却更像是相识恨晚的知己“四姨，你要过得幸福。”
　　大好的天气突然没有了阳光，秋风渐起，带着万物萧瑟的声响远远吹来，她看着四姨太被拥上了汽车，绝尘而去。纵使有过多的不舍与想念，但四姨太此次离开却是收获她向往已久的自由还有幸福，仅仅是如此，她更是衷心祝福她。一个女人，更应该去找寻自己要的生活。
　　转眼到了深秋，临州城内一片秋木萧瑟，万物枯燥的景象，天气也愈发的冷了起来，散步在临州河上，水里倒映着的面容清秀婉约，琬凝微微发蹙，前日里从英国寄过来的信件，爱丽丝不断的催促着她去英国完成学业的脚步，可是慕容景良毫无音讯，何时回来也是个未知数，没有他的一纸和离书，她哪里都去不了。
　　脑海里倒是忽然想起奶奶曾经提过让她前往都江的事，她一度的忽视，现在想来，既然他不回来，那么只能她过去找他。
　　只是临州离都江路程遥远，老人家给她安排了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北上寻夫路，她一向是独来独往惯了，如此大的场面，如此大的排场，只怕她才走了没多久，便闹得全国沸沸扬扬。如今正值临成两军局势紧张时刻，只怕是都在彼此军队里安插了眼线，未免节外生枝，她好不容易求了老人家许久，才答应她带着明珠主仆二人搭乘火车北上。
　　当日正午她便带着明珠坐上都江的火车。火车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机车喷出一团白雾，罩住了小树丛，车底刮卷而出的疾风吹得铁路两旁的小树丛齐刷刷往后仰去。
　　包厢内的灯光昏暗不明，照在女子聚精会神的脸上，她端坐在窗户旁的小椅上，手心是一本摊开的英文小说，许是看到了好笑的片段，她微微荡起唇角。
　　临夜，风渐渐凉了，从窗户吹进来的风轻飘飘的刮起她正阅读的那一页，她紧了紧身上的披肩，余光扫过屋内，这才发现已没了明珠的身影。耳边似还残留着她兴奋得有些颤抖的声音“小姐，这是明珠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全都是托小姐的福。”
　　喧闹声渐起，小丫头莫不是看热闹去了？
　　琬凝拉开包厢的门，抬眼便见一身影低着头脚步仓促朝她走来，待走近一看，来人是位女子，女子身上的披风因着她急速的步伐而隆空荡起。
　　她频频回头，恍若后头有着凶猛嗜人的怪物，恍然间对上琬凝若有所思的目光，她对她抱歉一笑，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跑到了别人家包厢去了。琬凝见她一脸慌张，还未来得及言语，她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轻颤的语音道“后面有人追我，小姐救我。”
　　琬凝一怔，余光中有几个人朝这里走来，她伸手一扯，那名女子披风瞬间抖落在地，脚步声愈发的临近。
　　电石火光之间，她忽然扯开声大骂起来“你说你这小丫头，好不容易带你一趟出来见见世面，你还如此这般待我？赶明儿回临州去非要爹好好收拾你不可，你要如此忘恩负义，我现在就把你丢出火车，哼。”
　　俨然一副坏脾气虐待丫头的大家闺秀，她不顾形象般的挤眉弄眼，眸子凶气毕露，似若无意扫过往来的那些人，只见他们面面相觑，尔后互相点了点头，转身离开。直到人影看不见，琬凝急忙扶起她进了包厢，锁上门。
　　“多谢小姐出手相救。”那名女子屈身又要一跪，琬凝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刚才如有冒犯，还请你不要见怪。”方才紧急时刻没有看清，现在细细看来，眼前的女子生着一副我见犹怜之相，娴静似皎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一时间只觉得面熟得很，却匆匆忆不起在哪里见过。
　　“方才，听小姐一席训斥的话语带着临州的口音，想必是打从临州而来？”她的面色稍微缓和些，却仍旧带着余悸过后的苍白“我姓福名如芝，幸会小姐。”
　　“我是宋琬凝，临州人氏。”琬凝顿了顿“那都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追你？”
　　福如芝面露难色“这件事说来话来。”她走近窗户，撩起米黄色的窗帘，仔细观察了会外面，这才放松了下来“宋小姐，这一站是新邬，很快就能到都江，到时若能有缘再相见，我定报答小姐救命之恩。”
　　又是一声长鸣响起，外头的天气有些寒意，福如芝整理好身上的衣物向琬凝告了别便匆匆离开包厢，不一会儿，再次传来敲门声，是明珠端着一盆饭菜进来。
　　“你去哪儿？”她随口问道，转身在之前的位置坐下。
　　“去张罗好吃的，这火车上的食物还真比不了督军府。”
　　她不说话，拿起桌上的书继续翻阅着，约摸过了个把时辰，明珠蹦跳着外头进来，满脸的喜悦“到站了到站了！小姐，我们到都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