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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魏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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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正午,魏无忌已经回到侯嬴的屋里。等他的人仍是三个,只不过魏中安被侯嬴赶走,来了朱亥。侯嬴见他神态轻松,问道:“怎样?事成了?”
魏无忌微笑道:“如先生所言,如姬对我心存感激,我一开口,她便帮忙将虎符偷出来了。”他转头向朱亥道:“这还要多亏了朱兄弟,先前费心捉住了杀害如姬父亲的元凶。”
朱亥拱了拱手道:“举手之劳。”
侯嬴道:“客套话就别多说了,既然虎符到手,公子赶紧出发罢,务必要赶在魏王发现之前见到晋鄙。朱亥和你们一起去,必要的时候他能帮得上忙。”
魏无忌一怔,却听中行无诡先问道:“我先前就想问你,朱亥不是一直无意为人效命么,怎么这回你又特意让我找了他来?”
侯嬴道:“晋鄙是魏国大将,且一心忠于魏王,即便公子有虎符在手也未必能取信与他。若到时他肯交出兵权,自然最好;若是不肯,公子将他除去便了。朱亥颇有武力,一向又不在公子门下鲜有人知,可当得此任。”
朱亥也道:“我先前不愿为公子效力,只因时候未到。如今既然公子要举大事,我自然不会推拒。”
中行无诡恍然,抚掌笑道:“朱亥一手大铁锥凶猛无比,又能贴身藏匿,果然最利此行。”
魏无忌却是面露难色。侯嬴问道:“怎么?公子是怯战了?”
魏无忌苦笑道:“先生又来取笑我。我只是想到若真杀了晋鄙,就再也没有转圜余地了,不免有些伤感。”他若只是率军援赵,事后自可以回国请罪,以他的声名地位,魏王绝不至于要他性命。可杀了魏国大将无异于叛国,再想回到魏国就难了。况且晋鄙是一员猛将,杀他即是削减魏国实力,魏无忌自然为难。他定一定神,抢在别人出声前开口道:“不必多言,我们还是早些出发罢。”
侯嬴道:“我送你们一程。——其实于情于理我都该陪你们一起去,也好多个人出出主意,可惜如今这把老骨头只会拖累人。不过我也不会只让你们年轻人冒险,等你们差不多到了晋鄙驻军地,我就在此自刭为你们壮行。”
三人大惊,一起叫道:“先生!”
侯嬴向魏无忌一眨眼,道:“不要以为只有你懂义字。好了,你们可以走了,别耽误了行程。”他生性潇洒不羁,连自己生死也不放在心上。魏无忌等人都熟悉他为人,知道劝解无用,唯有默默行礼离开。
出了城门,三人快马赶去与卜略会合。因大队人马目标明显且行动不便,魏无忌挑了快马轻车率一小队人马先行赶往邺地驻军,卜略则带领剩余人手随后前去与他会师。
邺地在邯郸西南方,离邯郸甚至比其与魏都大梁之间的距离都要近许多,几乎是紧邻战场。晋鄙驻军于此一是因为奉王命,另一面也有监视秦军的意思——天下还没有诸侯能在秦人逼境的时候高枕无忧。
早在三家分晋之初,一代贤君魏文侯曾令西门豹治邺,结果卓有成效,并且当时魏国大治,强于诸侯。如今时过境迁,魏国已经到了任人鱼肉的境地,可在邺地仍能依稀找到曾经的繁荣气象。魏无忌曾数次来此,对当地的富庶印象颇深。不过这次他们并不入城,而是直接前往另一侧的军营。晋鄙在城邑外依山靠水处驻扎十万大军,远远望去营帐错落有致,旗帜分明。
魏无忌在营门向士兵说明身份,不多时晋鄙便亲自迎了出来。他面目黝黑身材粗壮,一双眼睛却是精光四射,看得出是智勇双全的人物。魏无忌一行日夜兼程赶来,形容之间不免有些狼狈,但晋鄙只随便看了看,并未多问什么,双方略一寒暄,便一同进入帅帐之中。
为防晋鄙起疑,魏无忌仅留了中行无诡与朱亥二人在身边,以示坦荡。在来路上他们曾一同商议如何应付今日局势,魏无忌对晋鄙颇为了解,断言他必然不会乖乖听命,因此三人就如何制服他讨论了许久。晋鄙武艺强横且为人颇为机警,若一击不中被他走脱,缠斗起来将难以收拾。可惜三人中唯有魏无忌与晋鄙打过交道,另二人只能听他描述大致猜测他的身手。因晋鄙对魏无忌也十分熟悉,他出手将难以占得先机,最后商定由中行无诡与朱亥二人见机行事,魏无忌则尽力引开其他人的注意力。
此时中行无诡与朱亥暗中打量晋鄙,见其步履之间灵便非常,周身几乎找不到什么破绽,都是心中一凛,知道他比想象中更难应付。中行无诡悄悄向朱亥比比手势,示意等一下由朱亥出手,他则扫除其余障碍。朱亥目不斜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帐内尚有数名副将,案上还放着一份地图,显然刚才晋鄙正与手下谈论战事。几名副将见魏无忌进来,纷纷站起行礼。晋鄙将他让上主座,拱了拱手道:“公子远道前来辛苦了,请恕末将未能远迎。不知公子所为何来?”
魏无忌还了一礼,道:“我奉大王密令,即日起接掌邺地十万大军,还请将军尽速安排交接事宜。”
晋鄙疑惑道:“我从未听大王提起过此事。不知公子可有大王文书?”
魏无忌道:“军情紧急,未及请大王手谕。不过大王已将虎符亲授于我,还请将军合符。”
晋鄙双手接过魏无忌递来的虎符,从怀中掏出另一半轻轻拼在一起,只见两半虎符严丝合缝,显然无误。他恭恭敬敬地举起虎符道:“虎符验明无误。”魏无忌三人听他这样说,都暗自松了口气,却又听晋鄙道:“公子,末将还有一层疑问,不知公子能否解惑。”
魏无忌微笑道:“将军请说。”
晋鄙手捧虎符,肃然道:“我率领十万大军驻扎于此,非同儿戏,然公子仅以单车护送虎符至此,未免失之轻忽,不知公子作何解释。”
中行无诡手按剑柄踏前一步,冷然道:“既已合符,军权自当全数交接,将军还要作这些托词,难道是想违抗王命?”他武艺过人,虽只迈出一步,气势却是暴涨,立使帐内剑拔弩张。几位副将不敢怠慢,纷纷拔出佩剑守在晋鄙身旁。朱亥也顺势跨前一步单手将魏无忌护在身后。他正对着晋鄙,当中只隔了几案,但因他佩剑并未出鞘,众人都只是盯着中行无诡。
魏无忌抬手摆了摆,示意众人冷静,向中行无诡道:“无诡,把剑收起来,我们不是来生事的。”
中行无诡双眼在一众副将脸上扫过,见他们都被自己的气势压迫显出惊疑神色,便依言退到魏无忌身边负手而立。另一边压力顿减,晋鄙见状也示意众将收剑退后。朱亥见局面平和下来,垂下手臂放在身后,仍护在魏无忌身前,暗中却将袖中大铁锥解下。
魏无忌向晋鄙道:“将军从军多年,自然知道军情紧急时万事从权,轻车简行也是为了尽快赶到此地以免贻误。我既然带得虎符,将军理当将军权转交。”
晋鄙沉吟道:“虎符是真,但我驻守边防,万事不得不小心应对,还请公子见谅。不如这样,我先派人回大梁请示大王,若事情无误,到时再……啊哟!”他话不及说完,忽然眼前一黑,知道不妙,急忙向后疾退并举剑格挡。佩剑将将挡住来物,他还来不及松口气,便听得“诤”的一声清响,同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
出手的正是朱亥。此刻所有人注意力都被中行无诡吸引,因他收起战意,晋鄙这侧便微微懈怠下来;魏无忌又适当地缓和气氛,任谁都没想到朱亥会在这时候发难。晋鄙虽然也在暗自戒备,但他怎么也想不到魏无忌竟然会对自己动杀机,何况三人都佩剑,他受袭时本能便是向后退,哪里快得过朱亥无坚不摧的大铁锥。
晋鄙佩剑折断应锥而倒,略微抽搐两下便没了动静。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帐内众将目瞪口呆。两个反应快的立时拔剑相向,都被中行无诡一剑斩翻;还有一人试图向帐外逃出,吃了朱亥一飞锥。余下三人震慑于中行无诡与朱亥的勇猛,又畏惧魏无忌的威望,便不敢再轻举妄动。
魏无忌上前取了晋鄙手中虎符,向那三人道:“晋鄙意图违抗王命,现已被格杀。从此刻起我为驻邺军主帅,请代我通告全军。若是诸位有异议……”他转头看了看晋鄙。
三人面面相觑片刻,一人带头道:“愿为公子效命。”另二人随即附和。
魏无忌本身在魏国声望甚高,对此并不意外。他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几名副将,中行无诡下手颇有分寸,两人都是轻伤,朱亥却是有去无回的势头,留不得手。他正缺人手,少不得要依仗晋鄙手下的人,便吩咐几人将晋鄙与那名丧生的副将好生安葬,受伤的两人则暂时收押。
中行无诡随了几名副将去安排,朱亥则去安置他们带来的百余军士,临去前说定一个时辰后仍在帅帐中商议之后具体如何行止。
魏无忌等到人都出去了,终于忍不住露出疲态。他皱着眉坐在案边想看看地图,发现做得粗糙的很,只简略标示了邯郸附近地形,便不太提得起精神,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过不多时,有人掀帐幕进来。魏无忌睁眼一看,见是中行无诡,便也不强打精神,低声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中行无诡道:“朱亥先好了,我猜你心里大概不怎么舒坦,就让他接手,回来看看你。你要不要紧?”
魏无忌道:“唉,明知此事是形势所迫,总是有愧于国家。一直这样身不由己,实在让人厌倦。有时候我真想就此撒手不管了。”
中行无诡听他这样说,不由笑道:“你话虽这样说,哪里真能放的了手。还是快些振作起来罢,现在有十万大军在手任你指挥,邯郸脱困就在眼前了。”
魏无忌奇道:“你精神倒好,刚才出手时也这么利落,上战场这么开心么?”
中行无诡摇头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没有你这么多顾虑,只想早点打完仗,和你一起活着回去而已。现在不能专注精神,上了战场就危险了。反正楚军不会这么快就到,不如你在此停留几日休整一下。”
魏无忌道:“你放心,我也只是偶尔在你面前示弱,杀敌不会手软。不过此地我确实打算再稍待两日,整顿一下军队,顺便等卜略来会合。”
中行无诡道:“也对,要战赢秦人一定得好好准备。我适才在军营中走动时也略看了一下,晋鄙不愧为魏国宿将,营内秩序井然,士卒大多强健,应该不需化大力气去整顿。”
魏无忌颇有些无可奈何,道:“如此最好,只可惜了晋鄙。”
中行无诡摆手道:“我不提他了,先休息一下罢,等一会还要应付那些副将。”
魏无忌正欲点头,忽然拍额道:“险些忘了,还有不少事情要交代。我实在是糊涂了。”连忙起身去掀起帐幕,帐外已经站了他自带来的亲兵。他低声嘱咐了几句,这才安心回来,向中行无诡苦笑道:“我们这一路急着赶过来,两边的形势都没来得及探听,现在就如同瞎子一般,怎么和秦人打。而且侯嬴的事情我也放不下心,总得去打探一下。”
中行无诡道:“我道是什么事,刚才我都已经交代过了,现在大概探子都出了营了。你莫忘了,我也是在战场上长大的,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清楚得很。”
魏无忌笑道:“对不住,是我看轻了你。行军打仗不正是你的看家本领么。”
中行无诡正色道:“无忌,在朝堂上你是孤身一人,我帮不上什么忙;上了战场,你大可以多倚靠我一点。如果总是事必躬亲,还没开打就把自己累垮了。”
魏无忌微笑应是。两人坐着闲聊一会儿,抓紧开战前最后的机会放松情绪。
不多时,朱亥与先前三名副将陆续回来。魏无忌见他们还有些忐忑,便好言安抚了几句,又问过三人名字,才说起正题道:“我此次来邺,想必各位也猜得到是为了解邯郸之围。秦军围城多时,一旦得手,则魏国失去北方壁障,后果如何几位定然十分清楚。”
三人皆是面色凝重,一名副将陶搀道:“末将等虽不肖,也懂得秦军实为虎狼之师,决不能让他们有一丝可乘之机。军中上下也都愿与秦人一战,以解邯郸之围,只是既领了王命,唯有驻守在此。”
魏无忌道:“大王先前只命壁邺观望,并非不战。军中操练可曾懈怠?将士士气如何?若要立时出战,胜算如何?”
陶搀道:“公子,我等虽未只是观望,但邺地处扼要,怎敢有分毫松懈。将士们早已准备多日,只等上头军令一下便能出战。秦人如此残暴,我等拼死也不能让他们侵犯魏境!”
另一人潘来道:“公子,驻邺军队皆是晋鄙将军选出的精兵,末将与手下一万军士曾与秦人多次交锋,定不会输于那些畜生。”
第三人名为韩沂,此刻激愤道:“驻邺全军上下都渴望与秦狗一战,如今有公子带领,定能将秦狗赶出三晋!”
先前长平之战时秦人坑杀四十万赵人,手段之残忍令东方六国胆寒之余也激起了各方的同仇敌忾之情,不论军民都以为既然投降亦是死,不如奋力一击,反而能留有一线生机,因此三人所说应当属实。魏无忌又道:“既然有斗志,此战便值得一拼。各位也知道与秦人作战极为不易,且生死难料,此战绝无退路。我只要最精锐的人马,以便在战场上能放手一搏。除此以外,若是军中有父子同在,或是兄弟同在的,还有是家中独子的,都酌情放归。”
三人纷纷称是,韩沂感激道:“公子如此为将士着想,我等自当全力效忠。”
魏无忌一摆手,问道:“诸位在此驻军多时,应当对邯郸情况十分了解,烦请相告。”
陶搀道:“秦人在邯郸围城这些时候,城中大约已快断粮,但秦军久攻不下又是深入敌境,士气也并不高涨。近日平原君成功取得楚国之助,又集结人手出城拼死冲杀,虽只有三千人,却也打压了秦人势头。原本这是我军与邯郸里应外合的极好机会,可惜晋鄙将军严守王命不许我们出战,结果三千死士尽数战亡。但秦人原本已是师老兵疲,打击之下兵退三十里。”
魏无忌又问:“邯郸城中是否还有其他消息?”
三人相顾摇头。魏无忌暗忖真正有价值的消息兴许只有晋鄙会知道,也不便责备他们,便另问了一些秦军状况,又与众人计较一番军队如何精简。他初到邺地,对战场地形等不甚了解,因此问得格外仔细一些。他问得细致,几名副将也不敢答的马虎,这一番讨论直至夜深方才告终。末了,魏无忌还嘱咐几人要将各项军令秘密行事,并勒令即刻起密切监视各方动静。他下令有条不紊简洁明了,几人都颇为心服,领命后便告退去了。
魏无忌又叫住朱亥问道:“朱兄弟,若是我请你指挥一队人马,可否胜任?”
朱亥摇头坦然道:“上阵杀敌我可以,行军指挥却是不会。”
魏无忌略有些失望,道:“即是如此,也不勉强。只是我刻下缺少能用的将领,唯有依赖晋鄙那几名副将,想请朱兄弟对他们多加留心。”
朱亥点头道:“公子放心罢,我会看好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