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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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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姑娘!”
好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可是听起来那么模糊,仿佛隔了好远好远。习玉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血红一片,那是生生胸口喷出的血,染红了面前的泥土;她的手谁也没能抓住,让那灰色的身影悄悄溜走。
她,是不是什么都失去了?就在前一个瞬间,她努力伸出的手,轻而易举失去了她的幸福。
“司马姑娘!”
有人在轻轻拍着她,习玉茫然地抬头,却见韩豫尘急切地看着自己,他身上还溅了几滴血,是生生的。习玉在那一个瞬间,只觉心口猛然一痛,几乎要弯下腰去。她还是太弱了,谁也保护不了,连自己渴望的小小幸福也轻易失去。她一直那样自以为是,算什么?算什么?!
“司马姑娘!你没事吧?说不出话来么?没事了!生生姑娘会得救的!念香兄也一定能找回来!你别太伤心!”黎景急急安慰着她,见她脸色苍白,面无表情,不由手足无措。
韩豫尘正要安抚,忽见周围围过来许多人,都是谨慎而且专注地看着习玉,好像要将她穿皮透骨看破一样。是为了泉容香临走时抛下的那句话么?碧空剑诀不在璃火宫,而在二十年前被胡杨抢走了!无论她说的那话是真是假,只怕习玉也别想轻易从泰山脱身。
林玄中踌躇半晌,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司马……姑娘,泉二小姐说的话是真的吗?碧空剑诀……在令师那里?”
所有人都沉默地等待习玉的回答,可是过了很久很久,她都没有说话。韩豫尘见她已然心神大乱,说不出话来,干脆一步上前将她护去身后,朗声道:“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天下英雄当真打算为了碧空剑诀而一起来威逼一个小女孩么?泉二小姐的话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不可妄听人言!”
林玄中本就为难之极,被他这样一说,倒也当真不好再逼,可是要他就这样放习玉离开,却是万万个不能,不要说自己舍不得,就是泰山顶这些各派人士,只怕也不肯。正在犹豫时,却听翠云师太厉声道:“无论是真是假,这个丫头都不能跑了!胡杨是江湖大恶人,倘若再习得碧空剑诀,岂不是更成祸害?!今日若是不把事情说个清楚,谁也别想下山!”
她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更有人叫道:“把那丫头抓起来!千万不可让她逃走了!饿她个三四天,就不信她不说!”
韩豫尘面色一沉,正要斥责这些不顾廉耻之徒,却听人群中响起一个柔和的声音:“此言差矣,大家都是江湖豪杰,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那岂不是丢掉了脸面,叫人家以后笑话么?胡杨是胡杨,司马姑娘不过是他的弟子,何况我之前曾与她有一面之缘,她的武功套路与碧空剑诀没有一丝相似的地方,想必也是毫不知情。诸位豪杰请冷静一下,不可因为贪恋武学境界,而丢了自己的身份。”
韩豫尘定睛一看,说话者却是沧海派的杜云笙,她在江湖上甚有名望,当下不少人再不吱声,乖乖闭嘴。韩豫尘对她微微一揖,感谢她仗义直言,接着说道:“杜女侠所言甚是,各位都是江湖前辈,何必要为难一个晚辈!何况司马姑娘遭此惊变,心神大乱,各位忍心落井下石么?”
他摆出人情套数,果然又有许多人沉默了下来。韩豫尘微微一笑,将习玉扶了起来,正要带她离开,却听翠云师太说道:“等等!想就这样走?!我可不管什么心神大乱!快说,胡杨在什么地方?!碧空剑诀在什么地方?!和江湖败类讲什么道义,简直是笑话!我今天就是不仁不义了,你便拿我怎样?”
韩豫尘大怒,回身指着翠云师太的鼻子,正要说话,却听习玉轻轻说道:“我不知道,碧空剑诀什么的……听也没听过。我师父是怎样的人,还轮不到你来评价!”
她冷冷看着翠云师太,虽然伤心欲绝,却依然维持着自己的傲气,轻道:“你是不是打算将我关去地牢里,严刑拷打?你……你这样做,和自己鄙视的江湖败类有什么区别?”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眼前寒光一闪,翠玉师太皂色的袍子翩若惊鸿,她甚至只来的及见她的袖子一甩,然后肩上就是一凉——她动手了?!习玉一把抓住那柄刺入肩头的剑,用尽所有的力气将它拔了出来,然后右手一挥!叮地一声,翠云师太手上的那把剑又断了开来!
翠云师太又惊又怒地看着习玉,她正用力捂住肩上的伤口,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却依然死死地瞪着自己。韩豫尘厉声道:“我本不欲惹事,但你实在过分!来来!让我领教领教峨嵋金顶的神功!”他变指为爪,纵身上前,在翠云师太的袖底一拂,竟将她的大半截袖子都扯碎!接着顺势一绞,断裂的袖子缠住她手的断剑,翠云师太只觉手指一震,断剑不由自主脱手而出。
她的大半截胳膊都露了出来,宋代女子体肤绝对不可以外露,韩豫尘这一手,已经摆明是极致的羞辱。翠云师太骇怒之下,倒退了好几步,后面的峨嵋弟子早有人送来一件袍子替她遮住露出来的胳膊。韩豫尘笑道:“原来你也是有皮的人,我还当你是个浑身长毛的野兽呢!”
翠云师太脸色由红变绿,再由绿变红,终于咬牙恨道:“动手了……?!你们还等什么?!快上啊!”
后面的峨嵋十八大弟子纷纷取剑出来,却见美人如花,剑气如虹,端的是夺目之极。韩豫尘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峨嵋女弟子娇叱一声,却见十八把宝剑卒地一下分开,便如同一朵盛开的铁之花,十八人围成一圈,将韩豫尘逼去当中,一时间只见剑光横飞,仿佛无休止的波浪。
韩豫尘手里拿着翠云师太的那柄断剑,竟然毫不相让,黑色的身影在剑光之中游若矫龙,挥洒自如,剑光无论如何改变,却也无论如何也伤不到他半分。翠云师太厉声道:“还等什么?!变阵!”
话音刚落,却见那些女子三三两两一队,阵形忽变,仿佛一朵五角梅花。当中一人剑尖忽挑,韩豫尘仰首让过,谁知后面诸人瞬间跟上,十八道剑光,仿佛十八条银龙,从四面八方呼啸而上。韩豫尘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刺中!黎景惊得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却听韩豫尘大笑一声,身体一纵而起,好像一只展翅高飞的仙鹤。
十八道剑光跟着向上,眼看就要追上,韩豫尘笑道:“善书者不择笔,教你们看看真正的利器是什么!”他将腰身一扭,手里竟然还握着翠云师太的那柄断剑,硬生生转了一圈,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峨嵋十八大弟子手上的剑竟然纷纷断开!众人见他如此好身手,不由都怔住。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断剑,却见上面早已是剑痕斑斑,只怕再也不能用了,他将剑抛去地上,正要说话,却听不知是谁喊道:“动手了!大伙上啊!还等什么?!将那小丫头抓住,碧空剑诀就到手了!”
那些江湖各派人士原本就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本来只是碍于杜云笙的面子才隐忍不发,此时见峨嵋派立场坚决,又被人这样一怂动,哪里还忍的住,当下众人纷纷涌上,纵然韩豫尘再好本事,也挡不住这人潮,被逼得退了好远,身上被不知被多少冷刀剑划伤。
黎景黎微一见众人都涌了上来,当下纷纷取出兵器斗成一团。这下无论杜云笙再怎么劝,也劝不住了,林玄中本想阻止,可是刚迈出去一步,却犹豫了,半晌再缩回来,转过头去,装作没看见。
韩豫尘三人哪里挡得住那么多人的攻击,渐渐被挤成一团,他急急回头看着习玉,却见她捂着肩上的伤口,脸色苍白,似乎是要晕过去了。韩豫尘大急,急道:“习玉!你快逃吧!我……我便是拼死也会护你周全!”
习玉茫然地抬头看他,良久,才喃喃道:“你……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韩豫尘这时再顾不得隐瞒,沉声道:“你当真一直没猜到?!傻丫头!快回去找你爹!告诉他云想衣裳花想容!他立即就会明白的!快走!快走!”
他一把抓住习玉的衣服,立即就要将她抛出去!习玉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急道:“云……云想衣裳花想容……?!你……你难道是我……我的……”
话还没说完,韩豫尘肋间却被人刺中,他的手一震,再也抛不动习玉,两人摔了下去,刀光剑影齐齐扎过来,习玉本能地闭上了眼睛,那一瞬间,她什么也听不到了。
可是,耳边却忽然响起一个她无比熟悉的,苍老却冷漠的声音,“有什么事情来找我老头子好了,一群所谓的江湖正义人士却巴巴地来追杀我那娇贵徒弟,嘿嘿!教人牙也笑掉了!”
习玉乍一听这声音,如遭雷亟,她猛然睁开眼睛,却见一个青衣老者昂然站在自己面前,自己的吞日短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握去手上,他脚下全是断开的刀剑。那一片云雾渺茫,可是他的身影却仿佛天神陡然降临,威武雄浑,令人不敢亵渎。
那老者缓缓回头,看了她一眼,却见他面容清矍,神色狂傲,纵然年过花甲,依然不减当年的狂放之气。他轻道:“你也吃了许多苦头,现在你告诉我,你还不后悔么?”
习玉心头猛然一痛,肩上的伤口也跟着剧烈疼痛起来,她再也承受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她仿佛回到了那个春雨绵绵的夜晚,她牵着心爱的人的手,越过高高的围墙,奔向辽阔的天地。师父挡去面前,说:「你日后不要后悔。」她坚定地回答:「绝不后悔!」
绝不后悔!
可是既然不后悔,为什么,她现在那样伤心?伤心到,再也不想睁开眼睛了。
杜云笙忽然惊呼出声,,她怔怔望着那老者,颤声道:“你……你……你怎么……”
胡杨却不看她,傲然一笑,将手里的吞日短剑举高,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忽然放下,冷眼扫过眼前各派人士。众人被他的目光一看,都觉仿佛一道电光劈下,竟然不敢逼视,纷纷避让开来。
胡杨冷道:“想不到我退隐江湖二十年,你们还念念不忘。不错,碧空剑诀是被我抢走了,我还习得了上面的功夫。怎么,不想来试试剑诀的厉害么?”
众人听他这样说,眼里都流露出贪婪的神色,碧空剑诀果然在他手上!十步杀一人这个名号代表了什么,他们都很清楚。当年八大派的高手聚集崩玉山顶,竟无一人能够将他擒住,反被他杀了十之八九,剩下的逃回来的人,从此隐姓埋名,再不愿涉足江湖。如今此人更是习得了碧空剑诀,只怕比那时还要可怕,谁也不愿先上去送死,故此没有人说话。
杜云笙奔了过去,却停在他三步远的地方,她喃喃道:“不……你一定是骗人的!你……你不是那样的人!胡大哥!碧空剑诀不在你那里,对不对?泉容香只是故作玄虚罢了,对不对?”她几乎要哭出来,可是眼睛里却坚持着破碎的信任,几乎快要撑不住。
胡杨依然不看她,只是昂首道:“不,我是从璃火宫抢来了碧空剑诀!我胡杨天生就是一个卑鄙小人!前半生都是为了找到剑诀而活的!废话不多说,你们谁要上来挑战老夫?!”
杜云笙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她退了好几步,几乎要站不稳。肩上忽然被人轻轻一扶,她哽咽着抬头,却见郑融翠淡淡地看着胡杨,眼底恍若一片虚无的海洋。
“胡杨,你我也有很多年不见了。我想试试你习得的剑诀,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轻轻说着,缓缓从背后抽出剑来,却见他那柄剑比寻常的宝剑都要长许多,郑融翠即使身材高大,那柄剑竟也有他半人高,闪烁着寒光。
胡杨看了他一眼,大笑起来,“是你!郑融翠!怎么,败了一次不服气?换了一柄长剑,是想以长补短么?可笑!废话少说,你来吧!”
郑融翠眼睛里慢慢兴起波澜,可是语气依然淡淡的,“不错,我败给你一次,而且败得很彻底,从此再没有脸面追求我想要的东西。这次我或许也无法赢你,但我想赢的人,却是以前那个懦弱的自己!”
他将剑一横,登时潋滟生光,声音如同龙吟虎啸,实在是一把好剑,他眼里的光芒却比剑光更甚。
胡杨定定看了他一会,低声道:“……好,我也不会相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