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城》居筱亦

1、爱城

　　1
　　乔卉对这座国际化大都市的感情很淡，纸醉金迷人情薄，夏天太热冬天又太冷，最主要是，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幢高耸入云的徐氏大楼，阳光很刺眼。
　　她任职于本市最顶尖的婚庆策划公司，半年前升为可以读独当一面的婚礼策划师，今天来这里是商谈她最近接的一个大案子。
　　宋徐联姻，双方都是有头有脸的背景，宋家有权，徐家有钱。豪门的政治婚姻在电视小说经常见，在现实中也的确存在，只不过不再带有童话色彩罢了。
　　秘书把乔卉带到会客室，乔卉在敞开的门上敲了两下，凝睇过去，只见一位穿着水蓝色雪纺裙的女子娉婷地站在落地窗边，那条裙子她很有印象，今年米兰时装周的限量新款。
　　她们部门的小助理对着时装杂志上的图片花痴了很久，说这辈子如果能拥有这样一套华服她便死而无憾了。可她不知道，在很多普通人眼里的精致奢华，在有钱人的眼里再平常不过，言何生死？
　　乔卉失笑地摇摇头，不喜欢自己这般多愁善感，脸上很快扬起职业笑容，礼貌地说：“您好，徐小姐，我是华悦婚庆公司的婚礼策划师乔卉，负责策划您和宋先生的婚礼，我们之前通过电话的。”
　　徐静言闻声回过头来，朝乔卉笑了笑，轻声示意：“乔小姐，请坐。”
　　面容娴静，声音温柔，态度平和，应该是位好相与的人，乔卉在心里悄悄打了高分，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入座。
　　其实像徐家这样的豪门，有雄厚的资金拥有专门的策划团队，并不需要外聘公司来接洽婚礼事宜，尽管他们华悦在业内的名气很大。
　　徐静言抿了一口花茶，淡淡抬眼看着乔卉，微笑着说：“我知道你，乔小姐，辛桐的婚礼布置得很出色，所以我向大哥举荐了你，希望你也能为我设计一个别出心裁的婚礼。”她话音刚落，似想起什么，又很快补充，“辛桐是我大哥的秘书。”
　　原来是因为半月前的那场婚礼让她露了脸得到徐家的垂青，不过她为此得罪了不少人。
　　乔卉勾了勾唇角，从善如流地说：“谢谢徐小姐的赏识，我一定全力以赴。请问您想要一个什么风格的婚礼？”
　　她认真地看着徐静言，她的皮肤很好，几乎看不见毛孔，淡淡的妆容巧妙地突出她五官的优点，头发挽起来，十足的大家闺秀风范。那位准新郎宋大公子她在报纸上见过，也是英俊清朗的美男子，她几乎可以想象这两位站在一起，定是一双璧人。
　　只不过，乔卉看不出徐静言脸上有新嫁娘的喜悦。
　　徐静言没有多想就直接给了她答复：“我不知道。”
　　在她们这一行客户说“不知道”等于在点餐时说“随便”一样让人犯难。不过客户是上帝，她只能尽力为对方排忧解难，像带她入行的师傅说的，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做得好了就从此平步青云站稳了脚跟，言下之意，做得不好她只得卷铺盖走人。
　　所以接这个案子以后，乔卉做了很多方面的准备，对徐静言这样的回答她并没有表现出无措，而是又换了一个方式，打开笔记本的演示文档，有条不紊地解释：“我参考了国内外很多场世纪婚礼的过程和布置，先做了几个方案，徐小姐您看一下，是否有中意的？”
　　徐静言盈盈一挑眉，倒也认真地看了她前期做的策划，繁花似锦般吸引人，有不少亮点，看得出是花了很多心思的，可嘴上却说：“我拿不定主意，若是你，你会选什么样的？”
　　不知怎的，乔卉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仿佛话里有话，她凭了直觉回答：“当然是选自己最喜欢的了。”
　　“自己最喜欢的……”徐静言怔怔地重复这句话，随即自嘲着，“没有选择，不喜欢又如何？”
　　乔卉诧异地望着她，并且在心里大胆地揣测，莫非这桩婚姻准新娘并不满意？这个猜想涉及到了豪门秘辛，她阻止自己继续发散思维。
　　徐静言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调整了情绪一脸抱歉地对乔卉说：“乔小姐，不好意思，我突然有点不舒服，不如我们改天再约，怎么样？”
　　乔卉连忙点头：“我回去再把方案改得更好，希望下次能让您满意。”却是把商谈未果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了，这话让徐静言又高看了她几分，轻微颔首。
　　秘书又礼貌地送乔卉到电梯口，那里簇拥了几位西装革履的男子，听见秘书恭敬地喊道：“徐总。”
　　站在最中间最高的那位微侧头，若有似无地颔首示意，表情有些冷，幽邃的目光在乔卉身上只停留了一秒，又很快转过去。
　　在这里，被称为徐总的，只有徐静言的大哥，本城赫赫有名的徐正彦。
　　那是乔卉第一次见到徐正彦。
　　两部电梯同时到达，她自觉地和小职员进了另外一边，贴着电梯墙，她悄悄弯了下小腿，是来到这座城市她才学会穿高跟鞋，学会假笑奉承，后脚跟刺刺地疼，应该是磨破了皮，不过是为了生存。
　　离开了徐氏总部，她不敢轻慢半分，紧接着又去见了准新郎宋毅征求对方的意见。
　　本来结婚是最最高兴的事情，平常人一般都是准新郎新娘一起欢欢喜喜地商量着办的，两家这般分开行事，乔卉只当是大家族规矩多。
　　宋毅只有一点要求，一切都按徐静言的意思，她怎么高兴婚礼就怎么办。
　　乔卉开始觉得，这个案子有点儿棘手。

　　2
　　不过乔卉并没有烦恼太久，因为她很快就失业了，在失业之前，她再一次见到徐正彦。
　　这样直接的面对面，她能将他看得更仔细，面容英俊，从头到家每一处细节都打理很精致，是一位让人赏心悦目的俊男，如果说话的口吻不是这么冷漠的话。
　　眉毛浓密，嘴唇淡薄，看起来桃花太旺人太无情。
　　“乔小姐，你到底和静言说了什么？”徐正彦皱着眉，冷淡地望着她。
　　乔卉至此才知道，徐静言要悔婚的传闻只怕是真的，莫非这是要找她做炮灰，来向宋家交代？
　　“我只和徐小姐说过关于婚礼布置的事，在宋先生那里，也说一样的话，再没有别的了。”乔卉神色自若，并不惧怕他凌厉的眼神。
　　不过心里却想，莫非最后她那句无心的话在徐静言心里起了化学反应？选自己喜欢的，因为她不喜欢宋毅，所以逃婚了？
　　“最好如此，不然这个责任你担不起。”徐正彦言简意赅，声音跟冰川似的冷得吓人。
　　乔卉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多谢指教。”
　　可惜乔卉后来还是担了责任，公司怕徐宋两家追究，不管是否有误会，也不管她是不是有错就直接辞退了她，补了一个月的遣散费，只是这样一来，她在这行再难立足，外界只知道她办砸了婚礼，徐家不满意她。
　　职场里是非多，关于乔卉的，无非是她不要脸地爬高位出风头，这次跌惨了，是她的报应。
　　乔卉很坦然，她记住了师傅送她离开时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她抱着一箱子的杂物回到租住的房子，先是大睡特睡了两天，来到这个城市，每天早出晚归的挤地铁，为了保饭碗周休二日也得拼力想方案，她很久没有好好地休息过了。
　　没有虚伪的假笑，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要命的高跟鞋，她还是乔卉，更真实的乔卉。生存的饭碗被砸了，她开始考虑离开，只是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她还没考虑清楚，就接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还是那把温温婉婉的声音：“乔小姐，我才知道你被辞退的消息，对不起，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才好？”
　　最近，宋徐联姻失败的传闻越演越烈，只要一天没有宣布婚礼取消，那传闻就永远只是传闻。
　　“我的离开跟你没关系，你不需要放在心上。徐小姐，其实我那天的话没说完，能选择自己喜欢的固然好，可有时候没得选择比有选择更幸福，因为怕选错了。”乔卉长舒了一口气，又补充说，“当日宋先生对我说，你的要求，就是他的要求，他只要你高兴。”
　　有多少男人有魄力说出这样的话？至少，曾经的那个人没有。
　　徐静言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四个字：“抱歉，谢谢。”
　　挂了电话，这件事已经与乔卉再无关系。
　　很快到了周末，乔卉父母来电，敦促她回家相亲。
　　乔妈妈劝说：“那孩子长得周正，是税局的公务员，家里殷实，婚房也准备好了，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对象……”
　　“妈，那样好的条件，怎么会轮得到我？”乔卉像往常一样敷衍，她很排斥这样没有感情地谈对象。
　　“为了一个程家兴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就算了，现在你还要为了他不结婚吗？爱情能当饭吃？我告诉你，程家兴下个月也要结婚了，你以为他也像你一样傻吗？”乔妈妈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换了乔爸爸，温和地说，“卉卉，别怪你妈，她只是担心你。”
　　“爸，我会找时间回去的。”乔卉声音平澜无波，并没有表现出异常。
　　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在听见程家兴要结婚的消息时，她已经没办法思考了。
　　她浑浑噩噩地穿好衣服，到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打啤酒，路过一辆明显和这里平民风格格不入的高档轿车前，喇叭响了一下，对方摇下车窗，淡然地喊了一声：“乔小姐。”
　　乔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咸不淡地回应：“徐先生？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专程来找你的，方便谈一谈吗？”
　　乔卉知道，像徐正彦这样身份的人，说出的疑问句，就是变相的陈述句。
　　他询问她，不过是礼貌，不要问她为什么，她就是这么觉得的。
　　不过她和他没有熟悉到可以请他上楼坐一下，也不想屈就在狭窄的车厢里一点安全感也没有，她领他去了不远处的小学操场。
　　放了暑假，那里人不多，太阳还没下山，坐在树荫下还是很热，乔卉手里握着一罐冰冻的啤酒解暑，看着落在地上的光斑问他：“徐先生想谈什么？”
　　“静言已经回家了，婚事如常进行。”他被一缕光线刺眯了眼睛，用余光睨了一眼身旁的她，褐色的卷发随意地盘在头顶，戴着黑框大眼镜，白T恤加背带裤的打扮，比前两次见面少了干练，多了几分学生气息，他挑了挑眉。
　　乔卉很浅地笑了笑：“那恭喜了。”
　　“我希望，婚礼还是由你来做策划，静言对你有信心。”徐正彦这话说得很诚恳，不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也认为你胜任有余，上一次，是我莽撞了。”
　　乔卉猜，也许徐正彦是第一次用这样柔软的口吻说话，可她从来不走回头路，以前是，现在也是。
　　她摇了摇头，抬起眉眼认真地对他说：“抱歉，我并没有再回华悦的打算。”
　　“如果你愿意，可以到徐氏的策划部任职，我们随时欢迎你。”
　　徐正彦亲自抛的橄榄枝，外人只怕求之不得，不过不包括乔卉，尤其是一直压抑着情绪的乔卉，在她看来，这只不过是施舍。
　　她不但没有欣然答应，还腾地站起身来，白白净净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声音却是冷的：“徐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再见。”
　　那天晚上，乔卉喝了个烂醉。
　　第二天下午醒来后便退租，坐飞机离开了这座城市。

　　3
　　乔卉已经不记得《双城故事》说的是什么，只是觉得家乡这里并没有比那座城让她觉得更温暖安全，相反的随着程家兴婚期的临近，父母担心的目光朋友同情的劝慰更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可不知道是谁的可笑主意，竟然还给她寄了请帖。
　　不去，怕被人看扁，去吧，怕难以面对。
　　大学四年，毕业两年，跟她一起走过六年时光的男人，今天要娶的是别人。
　　看着热闹的婚宴场面，乔卉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她低着头不管不顾地落荒而逃，不料撞到了别人的怀里，酸楚的鼻尖闻到干净中带些冷冽的气息。
　　她颤着身体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是……乔小姐？”是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徐正彦。
　　他来这里洽谈度假村项目，刚好在这座酒店下榻。
　　他稳稳地扶住乔卉，只抓到一把骨头，眉角皱起来，看向她的眼神透着关心：“不舒服吗？”后来他拗不过静言，又去找了她一回，房东却说她搬走了。没想到今天会碰巧遇见，倒是缘分。
　　在会场门口迎宾的程家兴也见到了她，上前两步看了个仔细，又下意识地喊了出口：“卉卉？”
　　这样亲昵的口吻，新娘和其他宾客的目光也全聚焦到了乔卉的身上，还有不少人是知道他们俩曾经交往过的，她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躲着。
　　徐正彦也敏感地察觉到了丝丝的不寻常，稳住她的同时悄然在她耳畔细语：“别躲，也别怕。”
　　他低沉的语调仿佛有安心的神奇力量，乔卉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弯出一个笑容。
　　在乍见的惊喜之后，程家兴才看到徐正彦，喜悦的眉梢也收敛起来，不客气地问道：“这位是？”
　　“你好，我是徐正彦。”徐正彦落落大方地伸出手，顿了一下又说，“小卉的朋友。”
　　他没有说是男朋友，可是又亲密地挽着乔卉，乔卉也不作声，他们是什么关系但凭各自想象，事后也不用找借口圆谎。
　　乔卉鼓起勇气，说道：“祝你新婚快乐。”手却紧紧攀着徐正彦。
　　徐正彦妥帖地问：“还是很不舒服吗？我都说让你别勉强来了，你非得强撑着，你和程先生认识这么多年，说什么他也不会怨怪你的，我说的对不对，程先生？”
　　这个话说得很有艺术，让有心人听清楚，乔卉是抱病也坚持来的，而且身边还有个更胜于程家兴的蓝颜陪同，面子里子全做足了，谁也不能小瞧。
　　程家兴在这当口还能说什么，脸色煞白，只得尴尬地虚应着：“就是，不能来托人说一声就行，身体要紧。”
　　徐正彦懂得见好就收，扶着乔卉对他说：“真是抱歉了，我不放心，想先送她回家，祝你和新娘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在路过身后不远处还一脸茫然的秘书身边时，他很快地吩咐了几句，就带着乔卉离开了酒店。差不多开席的时候，乔卉和他的心意也带到了新郎新娘跟前。
　　乔卉的坚强并没有支撑多久，才离开酒店就哭得一塌糊涂。
　　徐正彦不得已把车停在路边，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女人的眼泪可以这样多。
　　可他还记得，前两次见面她那么的从容淡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呢？他疑惑了。
　　徐正彦递上自己的帕子给乔卉擦眼泪，她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潋滟的月光下还依稀看到她满面泪痕，是什么样的伤痛让她在梦里也流泪，他竟觉得，害她哭的那个人简直该死。
　　他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她身边陪着她。
　　后来连徐正彦自己都讶异，居然为了一个还不算朋友的女人做了这些他平常不会有的举动。
　　天快亮的时候，乔卉才慢慢睁开眼，反应不过来自己是在哪里，等看到自己身上披着的烟灰色西装，还有身旁闭着眼的男人，昨夜的记忆才瞬间回笼。
　　她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在车里睡得不舒服，她轻微的动静就让徐正彦醒来，他坐直了身体，仔细看了她很久才说：“好点儿了么？”他觉得，她的眼睛像被雨水洗过一样的清澈，应该是想通了。
　　乔卉点了点头，由衷地说：“徐先生，谢谢你。”
　　“叫我正彦就行。”徐正彦不知为何，突然恼怒她这样疏离的语气，又重申了一遍，“昨晚我说了是你的朋友，我叫你小卉，你自然得叫我名字才对。”
　　“这不合适……”乔卉喃喃，被他越来越犀利的眸光消了音，又想起自己的糗态全被他瞧见了，也就随他意地喊道，“好吧，正彦。”
　　徐正彦满意地点点头，低眉看了一眼手表，淡淡一笑：“正是时候，听说这里飞霞山的日出是一绝，我们看日出去。”
　　山顶上，一轮巨大的红日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眼前，红得那样纯粹，连人的呼吸都能夺了去。
　　蓦地，徐正彦拉了乔卉的手，说道：“来，把不开心的事都大声喊出来，心情自然就会好了。”乔卉赧然地感受着他手里传来的温度，又听见他催促，“快啊，很管用的，我小时候常这样。”
　　“嗯。”乔卉不着痕迹地挣开他的手，两手搁在唇边，朝晨曦中的山谷大喊着：“程家兴，是我不要你了，以后也不会再为你难过了……”
　　伴着渐渐消远的回声，乔卉决心开始新的生活。

　　4
　　乔卉换了一份工作，就在本地的一家上市公司当广告策划。而徐正彦因为有度假村项目落户在这里，开始了两城来回的空中飞人生活，两人的联系也渐渐多了起来。她带他走遍这里的山山水水，吃遍大街小巷，越是了解，才越是知道徐正彦的淡漠专制只是外表，其实他的人很随和易相处。
　　又半年过去，乔卉逐步走出程家兴的阴霾。
　　这天刚下班，她就接到徐正彦的电话，只是不是往常的号码。
　　“你在哪里？”很熟稔的口吻。
　　乔卉笑了一下，说话时嘴里呵出热气：“刚下班呢，你呢？和美女在莱茵河畔喝咖啡？”
　　她的戏谑让徐正彦摇头失笑：“我上午就回来了，手机丢了，换了个新号码，我们在老地方见？”
　　“好啊！”乔卉爽快地应承。
　　路过公交车站前的小报摊，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今日特卖。
　　徐氏总裁与当红玉女夜会五星级酒店——这样耸人的标题，老板还说：“这本杂志今天卖得最好，这已经是最后一本了，你要不？”
　　等乔卉回过神来，手里已经抓着那本杂志上了公交车，她本不是这么八卦的人……
　　刚看完编辑对徐正彦过往绯闻的大盘点，刚巧到站了。
　　他们约的地方是家复古的咖啡茶馆，老板以前北漂当过流浪歌手，布置得极有情调。
　　推开格子木门，乔卉一眼就能瞧见窗边坐着的那个清隽的身影，时下已经是深冬，只一件深灰的呢子大衣就能将他的英挺衬处极致。乔卉不禁又想起了那篇报道，跟他传出绯闻的无一不是美女，就不知道是哪种类型的女人能虏获这个男人的心了。
　　徐正彦掐好时间，帮她点了她喜欢的卡布奇诺，只是抬起眼，见她连围巾都没有戴，不禁凝眉：“今天只有零度，怎么穿这么少？”
　　闻言，乔卉低头瞅了眼自己的打扮，好笑地抿唇说：“已经裹得跟粽子似的，还少？”他绅士地帮她拉开椅子，她一坐下就闻见奶泡的暖人香味，才觉察到外头有冷。
　　她将被冻得通红的手捂着被子，抿了一口以后舒适地展开眉眼
　　徐正彦见她嘴唇边上孩子气地圈了一层奶泡，不由得失笑，可下一秒就敛起神来，直盯着她随意放在桌上的那本八卦杂志，仿佛要把它看出一个洞来。
　　他的眉梢扬起来：“那些都是记者乱写的，纯粹无中生有，有什么可看的？”
　　乔卉品着咖啡，冷不丁地听他冒出这么一句，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她的手指下意识地在杂志封面上做着弹琴的小动作，从他的脸上，滑到那个女明星的妆容上，歪着头说：“写得挺好的，照片也拍得很到位。”在他快要变脸的时候，她又故作正色，“唔，娱乐报道总是喜欢夸大事实。”
　　徐正彦不禁微笑起来，后来一想才觉得哪里不对，敛眉闷声说：“不是夸大，是根本没有的事，只是公司准备请她做产品代言，就被人臆测出这样的绯闻。”
　　乔卉笑眯了眉眼，拐个弯问：“手机真丢了？还是抵不住美女的邀约？”丢了也能用回原来的号码，这分明是避人吧。
　　徐正彦看着她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扇子一样拂动他的心，她却全然没有察觉，不免有些气馁。
　　“这个号码，只给家里人……”他顿了一下，表情慎重，“还有少数几个朋友知道。”
　　能知道徐正彦秘密号码的朋友，意义非同一般。
　　乔卉的心怦怦直跳，这算是很明显的暗示了，她不是木头，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她开始左顾而右言他：“今天的卡布奇诺太甜了，有些腻味。”她承认，她不是转移话题的高手，躲避的痕迹太明显。
　　徐正彦是什么人？他根本不允许她退缩，叹声道：“乔卉，你知道我的意思。”
　　他给了她这样多的时间了。
　　“我知道啊，我们是朋友嘛。”乔卉假笑了两声，“对了，我想起来还有事要做，先回去了。”
　　她抓起包包迅速站起来落荒而逃，仿佛那样做就可以忽略身后那个幽深的眼神。
　　乔卉开始假装忙碌，故意不接电话，还装作不知道他来到这座城市。
　　可徐正彦的人生里没有失败两个字，他看中的，就要想方设法得到，更因为他看得出来乔卉对他并不是无动于衷的。他像个极有耐心的猎人，一步一步编织一张巨大的网去捕获他的心上人。
　　可他忘了世上还有一词叫百密一疏，小白兔被逼急了也会咬人。
　　乔卉会答应父母的安排去相亲。
　　这天，徐正彦终于按捺不住，去找一直跟他玩躲猫猫的乔卉，他把车泊在她公司对面的马路上，看着她和同事说笑着走出旋转门。
　　只是，今天的她似乎又有些不同了，化了妆，穿了及膝的连身裙，更精致，也更漂亮，他霎时眯了眉眼。
　　他看着她上了计程车，第一次做跟踪这样的小人行径，来到一家西餐厅。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居然敢去相亲！
　　徐正彦冷冷地拨通了她的电话：“你在哪里？我要见你，立刻，马上。”
　　乔卉对面前的人抱歉的笑笑，侧身捂着唇小声说：“你发什么疯？我今晚没空。”
　　“我没发疯，你有空见别人，没空见我？乔卉，是你出来，还是我进去？”
　　他一生气，就会喊她的全名。
　　徐正彦发现自己的好修养都被她气没了。
　　乔卉没再说什么，匆匆挂了电话，她大胆地赌依徐正彦严谨的性格，他只会威胁她，却不会真的让她难堪。
　　原来她已经这样了解他。
　　因为徐正彦的电话，这顿饭变了味，也许在父母在别人眼里，坐在面前的这个男人有正当职业，又长得斯文白净，举止也得体，绝对是百里挑一的好对象。
　　可乔卉脑海里却忍不住在比较，他的眉没有徐正彦的浓，他的五官没有徐正彦的深邃，他的言谈举止远远不及徐正彦有魅力。
　　只是，徐正彦是太优秀了，所以乔卉才不敢，她怕重蹈覆辙。
　　匆匆结束了饭局，对方很有风度地送她回到楼下。

　　5
　　回过头，乔卉觉得背光处站着一个黑影，周围一片寂静，她像是忘了动作，愣愣地看着对方逼近自己，伸手一揽，不甚温柔地把她扯到了他的怀里，微用力抵在背后的砖墙上。
　　乔卉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微张着嘴抬眸看着眼前已然是盛怒的男人，他似乎喝了酒，浓郁的酒味有些呛人地呼撒在她鼻尖。
　　她反应改过来，揪着他的衣襟喃喃：“你是不是喝醉了？快放开我，唔……”
　　她的话被他含在了嘴里，辗转，撩动，引诱，极有技巧的让她沉迷其中。
　　很快的，徐正彦松了手劲放开她，因为吻到她的泪水。他生平头一次感觉到挫败，在街灯下半明半暗的脸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真的不喜欢我？”徐正彦叹气，用指腹轻轻地揩去她眼角的泪珠。
　　乔卉把脸埋在他胸前，摇头，再摇头。
　　就在他以为她再不肯说话的时候，哽咽着的细细的声音传来：“当初他父母一直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他家世比我好太多，他扛不住家里给的压力才分了手……”
　　徐正彦的条件，比程家兴还要好上百倍。
　　“你拿我和程家兴比？”徐正彦搭在她肩头的手收紧，喝酒后的声音有些沙哑，更有些冷意。
　　乔卉猛地抬头，急急辩驳：“不是这样的。”他那双眼睛在黑夜里深得仿佛要把她吸进去一样，她心里更难受了，又低下头呢喃，“正彦，我是害怕了。”
　　良久，徐正彦把她抱紧了一些，在她额上落下轻轻的一吻：“傻瓜，我知道了。”
　　欲速则不达。
　　徐正彦没有再对乔卉步步逼近，一直以朋友的身份，以自己的方式关心她，照顾她。
　　这种介于朋友和恋人的暧昧关系，他们不着急，旁人却是看不过去了。
　　宋毅宠妻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徐静言婚后生活过得极其滋润，她觉得自己幸福了，她大哥和乔卉应该更幸福。
　　徐静言没有她哥有耐心，直接乘机去找乔卉。
　　她还是如乔卉第一次见的那样温婉优雅，只是举手投足都多了几分女人味。
　　“昨晚宋毅和我商量，过了那么久的二人世界，是时候要个孩子了。”徐静言当乔卉是知己，说这些话也不需避讳。
　　乔卉诧异之余又替她高兴：“这很好了，有小宝宝的话家里也热闹一些。”
　　徐静言点了点头，又摇头：“是这个理，不过我和他说了，我哥一天不结婚，我一天安不下心来，没法照顾孩子。”
　　“呃。”她专注的目光让乔卉愈加的困窘，“这个……”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全了。
　　“我哥样貌、家世、人品样样都好，当初是我觉得他专制，不问我意见就和宋毅算计我我才生了他的气，可其实他是对的，他帮我选了个好丈夫。现在他选了你，我也真心喜欢你，所以小卉你还考虑什么呢？”徐静言顿了一下，“你见过的，我爸妈也很随和，在家里一直是我哥说了算的。”
　　这一年多相处下来，徐正彦的好，乔卉何尝不知。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好像欠了一场推波助澜的东风。
　　“你知道吗？度假村的案子早半年前就谈妥了，工程施工也很顺利，本来不需要我哥再来这里助阵，可他依然隔三差五的跑来……”
　　后来乔卉在徐静言这句话后又补充了一句，不但隔三差五来，而且风雨无阻。

　　这天是周末，天气预报说发布了暴雨黄色预警信号，天阴沉沉的。
　　乔卉呆在家里，正百无聊赖地拿着遥控器转台。
　　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她一接，就听到话筒那边哗啦哗啦的雨声，还有徐正彦低低的嗓音：“是我。”
　　“你那边也下雨了？”乔卉抓着电话线问道。
　　“我不知道。”徐正彦笑了一下，“我在你家楼下呢。”
　　乔卉愣在那里，然后很快就甩了电话，往门外，往楼下跑去。
　　她好久没有发过脾气了，这一次却是动了怒，冲着他吼道：“徐正彦，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天气？刮台风下暴雨呢！”
　　“我知道。”徐正彦还是笑，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了，却并不显狼狈，把她的担心焦急都看在眼里，兴许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脚上的拖鞋颜色都不一样的。
　　“知道你还来？”见到他好好的她才放心下来。
　　“很想你见你，就来了。”徐正彦没有多想，下意识就说出口：“我来的那会儿还没下雨，你不用担心。”
　　乔卉的眼眶起了雾，不由得想起前两天徐静言说的话。
　　于是问徐正彦：“静言说，这里的度假村项目已经上了轨道了。”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只是凝睇着她。
　　她被他看得不自在，别开眼呐呐道：“这里不过是小城市，不够发达，也没什么风景，你为什么还要来？”
　　“我喜欢这里。”徐正彦清晰的声音穿过滴答的雨声来到她的耳畔，“因为这里有你。”
　　乔卉没有说话。
　　她踮起脚尖，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了上去。
　　徐正彦听见她呢喃着提议：“正彦，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