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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兵临太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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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京兆尹关闭城门封锁消息,严禁行人出入,并亲率人马四处巡逻。怀化将军李云广派兵包围了魏王府第。辅国大将军平忻昭率军前往太庙。京城所有文武官员皆被勒令闭户家中不得出门,有违令者无论官职大小立刻送刑部收押。在严令之下,无人敢拿身家性命冒险,不知内情的官员在疑惑中期待天明,猜到几分情势的官员只有压住心中惶恐祈祷一切太平。
皇帝做梦也没想到,他最宠爱和信任的儿子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当魏王身披甲胄,手中握着血迹淋漓的长剑,全副武装站在还穿着明黄睡衣的皇帝面前,皇帝犹在迷蒙之中。
“皇儿,你这是——”
“父皇!儿臣已将闯入刺客全部诛杀!”魏王的口气中带着明显不同平常的暴戾之气,声调也高得异常。
“什么刺客?”皇帝不免一惊。
魏王厉声道:“自然是太子派来刺杀父皇的刺客!”
“太子?这不可能!”
“不管父皇信与不信!太子妄图谋反,罪当立诛!请父皇降旨,儿臣立刻便去斩了太子以谢天下!”
“这——如此突然,朕要弄个清楚,”皇帝隐隐也觉出气氛不对,转头道,“来人!朕要——”
“父皇不必叫人了。”魏王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父皇有何话只管吩咐儿臣便是。”
门外无人应声,只有方才叫他快走的小太监躲在一边瑟瑟发抖,皇帝突然觉察到了什么……
“皇儿,你——”
“父皇还不肯下旨吗?要不要儿臣帮你一把?”魏王冰冷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
皇帝什么都明白了,心中骤然火起,吼道:“原来是你!”
魏王冷笑道:“怒气伤肝,父皇还是好好保养,莫伤了身子才好!”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皇帝无法抑制地重复着。
“父皇,你身边侍卫皆为了保护你为国捐躯,儿臣请求父皇降旨将他们好好安葬。另外,儿臣今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知父皇肯不肯以太子之位赏赐儿臣?”魏王肆无忌惮地说着。
“你……你……”皇帝此刻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父皇既然身体不适,那便由儿臣代劳吧!”魏王阴声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方绣着双龙的明黄色锦缎,慢慢在皇帝面前展开,拖长声调念道:“奉天承运,先皇遗诏:太子李宏阴谋刺杀当朝天子,造反证据确实,立即废去太子之位,囚入冷宫,择日问斩。魏王李宓,忠勇孝廉,着立为储君,继承大统。钦此。”
“先皇遗诏……你!”皇帝万万料不到自己亲生儿子竟然如此狼子野心,不讲半点亲情。昔日的宽容大度、温顺贤良、言听计从竟然全是假的。不由想起苏平曾经对他的忠告,颤声道:“朕……悔不该没听苏爱卿的警告,才错信了你!”
魏王仔细卷好“圣旨”重新放入怀中,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父皇放心,既然你对苏大人如此念念不忘,儿臣很快便会让苏大人去陪你说话。让你在阴间听个够。”
皇帝毕竟做了几十年君王,气度胆识非同一般,此刻反而镇定下来。沉声道:“朕早已下了诏书免太子罪责,储君之位仍无改变,满朝文武皆知太子无罪。你以为就凭你信口胡言,便骗得过我朝中百官吗?这江山不是朕一人的江山,就算你杀了朕,文武百官也不会容你登上皇帝之位!”
魏王眼中通红,已有癫狂之态,怒道:“谁说江山不是皇帝一人的?我非要把它变成我一人的江山!”
皇帝长吸一口气,对魏王温言道:“皇儿,你且放下兵器,朕马上亲写诏书,明日早朝便昭告天下立你为储,强于你背负骂名遭人猜忌,何乐而不为?”
“哼!你以为我做到这地步,还会相信你花言巧语么?等到明日早朝,我若不死便是天幸!哼哼 , 恐怕父皇还不知赦免诏书已被门下省扣下了吧!” 说罢,目中露一丝少有的暖意,“便让儿臣最后尽一次孝道,砒霜、白绫、还是痛快一剑,父皇任选吧!”身后亲兵上前一步,托出了三样东西。
皇帝无可选择,长叹一声:“想不到我半生倥偬,竟然落得这种地步!”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魏王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突然旁边一声娇喝,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向魏王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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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送太子回宫又立刻火速赶来太庙的苏平,看到的是血流成河的惨状。
几乎让人难以想象这里在几个时辰之前还是喧闹的街市。通向太庙的路口上,斑驳的血迹在冰冷的月光下闪着微光,随处是丢弃的兵器,旗帜,甚至……残缺的尸首。
苏平猛地勒住缰绳,急驰的坐骑因为突然受力长嘶一声,险些将他甩下马来,然而苏平似乎根本没有注意。——他被这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苏大人!”一个洪亮的声音将他唤醒,苏平认出来人是归武将军庄浩渊,后面跟着他的书童应书,还有左臂缠了白带的张统领。庄浩渊身穿铠甲,手提长枪来到苏平面前,抱拳道:“苏大人,我等接苏大人号令已拼死将魏王援军挡下!杀敌数百,俘虏千人,正等大人裁决。”
杀敌……数百……苏平一闭眼,无力道:“将……将他们暂时收押,等待审判。”
“是!” 庄浩渊肃然领命。
苏平定定神:“谢大人何在?”
“回大人!谢大人与平将军已冲入太庙配殿救驾,据哨兵回报双方仍在激战中。我等正在犹豫是否一起杀进共诛叛匪。”
“不必。你们守在这里,以防魏王叛军突围。”
“是!大人!”
“庄将军,战况如何?魏王部署如何?可有谍报?” 苏平来到太庙正门,一众军士已将太庙周围方圆几里紧紧包围。
“回大人,赵昌寿送来情报,魏王是于巳时中刻亲率精兵两千杀入太庙行宫,我与几位将军接到消息后倾力调拨了五千人马。魏王部署于庙外增援已被我等控制;据闻魏王还尝与藩王互通消息,如今他们正伺于城外见机行事。幸好谢大人接大人信后已通知京兆尹封锁城门,及时切断了一切消息来往。”
“这么说谢大人在里面还无消息?”
庄浩渊正待回答,兵士中传出惊呼声,太庙西门方向忽然燃起了冲天的火光。庄浩渊大惊:“不好!那是皇宫内眷居住的地方!”所有人登时一片惊慌失措。
幸好苏平没有乱了阵脚:“立刻增派人马!”
“苏大人!既如此,我等便一起杀进去吧!”庄浩渊在一旁早按不住性子,说着便要带头冲进。
“不!你守在外面,派给我三百精兵,我进去!”苏平果断下令,声音透出不可动摇的坚决。
“可是,苏大人……”庄浩渊被苏平的语气震慑住了,不敢贸然行动。
苏平目光强硬地看着他:“庄将军,你必须守在外面,可设法增调人手,继续支援。”
“公子你不能进去!你不会武艺!”一直在旁边插不上话的应书急了。
苏平安慰道:“有许多武艺高的将士随行,你不用担心。”
应书根本不听,只死命拦住他。苏平只好转头向庄浩渊道:“庄将军,麻烦你命人看好我的童儿,莫让他乱跑。”庄浩渊回手示意,早有两名军士过来将应书拦下,应书只能眼巴巴看着苏平带了亲点的三百精兵进了太庙。
“大人!我们是直接杀入,还是——”进了太庙,身边的统领校尉开口请示。
苏平道:“从侧殿进入,不与叛军正面交锋。传令,所有人入内时齐声大喊:魏王李宓,叛君背父,天地不容!声音越大越好!”
这一招果然有效,叛军心神本有些不稳,又没了外援,听到喊声传来渐渐失了斗志,苏平所率精兵很快从外而内攻入。不多时便与辅国将军平忻昭所率人马会合。
平忻昭人未到跟前已远远喊道:“苏大人!此处叛军已定!咱们快去上元殿与谢大人会合!”
苏平也高声问道:“平大人!可知西门火起处怎样了?”
说话间平忻昭已夹马来到跟前:“苏大人放心!无人因火灾受伤,只是有几位宫中内眷遇刺,伤势甚重,已送往安全处……”
苏平不等他说完已大惊道:“谁遇刺了?信……可救出了皇上?”
平忻昭道:“苏大人不必惊慌,是几个嫔妃遇刺。皇上独自住在上元殿清心阁,我负责挡住主力叛军,谢大人带人冲入护驾了,恐怕已与魏王正面交锋。苏大人随我来!”
苏平跟随在平忻昭身后,周围皆是打斗痕迹,惨状比外面街道上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少毫无防备的宫女太监横尸当场,至于侍卫及兵将的尸首更是随处可见,处处传来浓烈的血腥味。苏平不忍再看,问道:“平将军,那些叛军是如何处置的?”
平忻昭没注意到苏平表情,森然道:“叛军如此大逆不道,当然全部诛杀!”
“那……俘虏呢?”
“肯放下武器者保其妻女;执意反抗者,灭三族,杀无赦!不过苏大人也不必为此操心,俘虏所剩无几,大多数叛军已就地正法。”平忻昭自顾说道。
“杀无赦……”苏平喃喃重复,又看一眼周围,心中说不清是何滋味。
“到了!”来到一座大殿前,平忻昭突然跃下马来,向内喊道:“圣上!谢大人!翰林学士苏平、末将平忻昭护驾来迟!叛军已定,请圣上移驾回宫!”
殿内无人应声。
苏平也下了马,隐隐觉出情势有些不对。借着火光仔细看去,殿外侍卫及叛军尸首比别处多出几倍,明显经过一场恶战,突然心中生出一阵恐惧。平忻昭此刻也已看清殿外情形,神色跟着严峻起来。后面数百名兵将也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四周一瞬间安静的可怕。
突然,内殿有了响动,一人执剑从殿内跑了出来,弓箭手立刻条件反射般对准了门内。
苏平心中一震,对身后兵士大喝道:“慢!”自己迎上前去。
只见信阳公主浑身溅满鲜血,手中紧紧握着长剑向这边跑来。
苏平骤然见到她平安无事,心中一宽,脱口喊道:“潇语!”
潇语认清是苏平,长剑倏地落地,抓住了苏平衣襟。苏平只觉她浑身抖如秋叶,似是无力站稳,急忙扶住她道:“出了什么事?”
潇语的脸色在火光下仍是惨白一片,她神色惊恐万分,似是见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紧紧地抓住苏平,片刻终于开口道:“苏平哥哥……我……我实在,……没办法!父皇……父皇……”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软,倒在了苏平怀里。
苏平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一把抱住潇语,嘶声吼道:“平将军!快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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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黎明,太庙各处大殿外戒备森严,黑压压站满了侍卫与兵将。
上元殿后的侧配殿里,潇语沉沉地睡在卧榻之上。贴身婢女早已不知在混乱中到了何处,只有苏平独自一人守在塌边。
潇语睡梦之中仍有些不安分,时而紧蹙眉头,不时发出呓语,似是梦中还在恐惧着什么。苏平看着潇语熟睡的脸庞,脸上布满担忧的神色。
突然见她睫毛颤动,挣扎醒来,大叫道:“父皇,父皇!”
“潇语,别怕,有我在呢。”苏平急忙握住了潇语冰凉的手。
“父皇呢?父皇呢!”潇语一双眼睛惊慌地看着周围,“我得去救他!”说着就要下床。
苏平急忙将她按住:“平将军早已经去了!”
潇语怔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还有谢大人!快去救谢大人!”
苏平安慰道:“太医已去给谢大人诊治了。你不用担心。”
潇语茫然问道:“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潇语,你好好睡一觉罢!”
潇语这才发觉是苏平,关切道:“苏平哥哥,你怎么不睡?你身子还没好呢。”
苏平心中一痛:“我马上就睡,你放心睡罢。睡醒了就好了,明天就会好了……”
潇语安心点头,又沉沉睡去。苏平轻轻擦去她眼角泪痕,替她盖好被,凝视她片刻,不由低低地叹一口气,走到了殿外。
残月西沉,曙光却还未现。院中狼藉早已打扫干净,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一般。但是,真的从未发生过么?想起自己安慰潇语的话,明天就会好了……明天,真的会好么?
他忘不了自己安置好潇语后,自己冲入内殿看到的骇人景象: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横七竖八堆叠的侍卫尸体,房内除了一个已吓傻的小太监外无一生还。当今圣上、大荀君主,斜躺在正面床榻上,形貌可怖,已然气绝……一代君王就这样殒命于亲子之手……
这太庙之中,一夜之间平添了多少冤魂?权位与名利下,还要牺牲多少人呢?放下争斗果真是这么难么?人性呵……
明天,他不知道要怎样让她面对这残酷的事实,不知道要怎样为她抹去这梦魇般的记忆。她,如此痛苦中还忘不了关切自己啊。
如果可能,他愿用他这一生去抚平她心中伤痕,给她成长中不曾得到过的温情……对了,她不是喜欢乡间的自在平凡么?那便带她离开皇宫,从此远离这血腥屠戮,让一切悲伤苦痛都如轻烟般散去……苏平对着夜空默默祷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