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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惊魂美梦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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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霖猛地跳下了床,巡视四周,火势已不小。
她想起了喝得烂醉的老爹和娘,心跳不由得漏了半拍,急忙向他们的房间跑去。只见他俩肩并肩躺于床上,全然不知已深陷火海。
“爹!娘!快起来啊!”她大声叫唤他们,滚滚浓烟呛得她快无法出声了,可是任凭她如何摇晃,老爹和娘也无半点反应。
她不曾怕过什么,却于此刻心寒如死。不管老爹和娘有着怎样的过往,他们毕竟是养育了她十五年。试问若无真情在,如何能如此自然地对一个人好这么多年?她曾想自己遇见他们,未尝不是上苍的补偿,补偿她前世悲惨的童年。十五年光阴随逝水,转眼间这幸福便要焚尽了吗?
火势愈演愈烈,木柱被火烧得发出了阵阵的爆裂声,眼看着便要倒了。可是她的脚如生了根一般,一步也不动。她不甘,不这一切就这般莫名地结束。
于是她咬了咬牙,正要背起娘往外跑。火海中却冲入了一个人——是林濂睿,她抬头望,心如灌泉般又生出了希望。此时的他掩去了往日的微笑,拉起她便要往外跑,她死命地抓住床沿,哭喊着:“你不是来救他们的吗?”
林濂睿焦急地看着摇摇欲坠的木柱,摇了摇头。房间是木质结构的,窄小不堪,兼之深秋天干物燥,火势便涨如海潮,已根本不容他多带一个人。
理智催使她快跑出去,然她实在迈不出一步。情急之下,林濂睿一咬牙将她打晕了,背着她冲出了火海。就在他跑出房间的一瞬,支撑房间的木柱塌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睁开眼,触目已是星穹月幕。她飞快地起了身,他正坐在一旁看着她,目光深沉,除却忧虑,更有一些别样情怀在。他或是想微笑罢,好让她心安些,又觉此刻情境不宜,欲笑不能。是以,她能看见的,只是一个神色深沉的他罢了。
此时他们已然身处村外,她望着村中火光一片,看来只有她和林家两兄弟逃了出来。她面上顿现死灰之色,方是时,爹娘恐已不复存矣。
悲喜至深总无泪,心如焦,情何恸,纵是这一村光火焚成灰,亦不足言道她此刻之悲。曾经的朝暮与共,曾经的嬉游戏闹,曾经的碧云红花,曾经的流连不识归途,如今所有的路都断了,她又何处觅归途呢?
他握着她的手,并没有太多动作,掌心的温度,眸中的忧心,已足以让她了然。而她未动,亦无言语,仿佛这已经超出了她的思考范围,脑子里只是不断地重复着那嗜人火焰,就连积郁于胸口的悲伤亦无知无觉了。
一阵寒风翻来,两道飞影忽掠眼际,阴风方止,面前已多了两人。来者一男一女,皆为青年。男子眉似雪峰,瞳如冰面,身着紫绡素袍,手持残月状弯刀。女子眉上凝霜,瞳中流寒,一袭青衣裙罗,手持圆日状暗器。两人气度体态清冷难近,连眉宇间亦颇为神似。
尚未待她细看来者,两人已行动如流风,轻功一运,飒飒而来。男子似风驰电掣,一柄残月弯刀直向林濂睿而来,刀影舞如魅,留痕青空,又恍若月华般转瞬即逝。女子则身形忽闪忽现,一片圆日簌簌飞向林大哥,寒芒乍现,黑夜似顿生耀日。
她才要惊呼出声,林濂睿已抽出纸扇应敌。但听得一声金铁震撼,那扇骨竟是漆了木色的铁制的。林大哥显然招架莫如林濂睿,只堪堪闪过暗器,它转了个弯又绕了回来,不依不饶。
林濂睿只一柄纸扇在手,却是一伸一缩,一挥一撤,游刃有余,刀影无法触及他分毫,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手上暗自加了力道,刃未及扇,先有阴风逼面,脸如刀割。林濂睿武艺虽更胜一筹,然纸扇伤不得人。是以两人一时间打得光影交错,难舍难分。
却看林大哥这边,便不如林濂睿这般自在了,被女子的圆日暗器牵制得死死的。这暗器倒不似别的暗器,散射出去之后若未击中目标,竟还会打个回旋回到女子手中。不知是这暗器特殊,还是这女子功力到家,能轻松自如地控制暗器的方向。林大哥手无寸铁,暗器追逼,近不得这女子身旁分毫,拳脚无法施展。而这女子又轻功了得,比起那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于黑夜中一隐一现,灵活如燕,林大哥已有招架不住之势。
她看着这两对打得不可开交的人马,暂放下伤恸,思量着他们为谁而来。村中人悉数遇难,显然不是为了他们,只可能是她与林家两兄弟。莫非是两兄弟家世有鬼,引来仇家追杀?这可能性不小,两人皆身怀武艺,却不曾透露,林濂睿还随身背着铁骨扇,显然是有所防范的。一想至此,她不禁面色深沉如夜,若当真如此,自己当初岂非引狼入室?
嚓——!啊——!几乎重叠的声音划破夜空,迫使她收回了思绪。回头一看声源,是林大哥中了暗器。这暗器只是擦了一下他的右臂,流出的血却瞬间变成了紫色。夜幕之中,她看不清林大哥的脸色,然可感到他疼痛难忍。却见他挥掌断臂,急以内力止血,防止毒液扩散。
林濂睿亦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欲抽身支援。那男子却不依不饶,步步相逼,林濂睿分身乏术,只得继续同那男子纠缠。
见无法摆脱,林大哥也是穷途末路,倏地大叫一声:“少爷!你们快走!”言罢,猛然自襟中掏出一颗色如浓墨的珠子,高举着向那女子掷去。
“不好!日影!快离开他!”那男子逼退了林濂睿的一击,大叫道。
林濂睿知晓林大哥的意图,趁着那男子分神之际,运起轻功飞向她,一把抱起了她便往树林中飞去。不闻林大哥悲呼,但听得一声轰鸣巨响。再回首,身后烟尘飞滚,夜染凄迷,难见人影。林濂睿未停驻片刻,只奋力地飞出这片是非之地,闪进了村后的树林里。
待确定敌人未追上来时,他们已身处树林深处,不知东南西北了。
她惊魂甫定,抑着悲痛沉声道:“林大哥他也……”想起那个寡言少语的憨厚青年,却是再说不下去了。
他只是紧拧着眉将她放了下来,天色太暗,便是他写了什么也难看清。
她才落地,便依着一树堪堪而立。未几,略微无力地沿着树滑落。年华伊始,不过半夜间便已面目全非,她确然有些嫌怨这种平淡的生活了,却不曾想摆脱的同时竟是彻底失去。
他站了一会儿,转身欲离去。她登时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抓住他,无神地说道:“别走……不管去哪,带我走。”她的神色却是平静得出奇。与其说是对他的依恋,不如说是本能驱使她向他靠近。
他停了下来,对她笑了,蹲下身来摸了摸她的头,如同安抚一个受到了惊吓的孩童。她怔了一下,渐渐也对他笑了。这样落魄的落难夜,他的一个微笑便能换来她的心安。
他又执起了她的手,示意她起身。她便随他走了几步,见他先抬头看了看树冠,又低头探了探枯枝的温度。她方恍然,他原是欲生柴火,捡了些薪木后,他往木柴中一挥手,火光便瞬间窜了起来。
她乍一惊,早知他武功不凡,不想造诣已到这般。以一当十算不得什么,凭空燃火才最是不思议。
惊异罢,她面色又转凝重,如黑云压城郭,低声问他:“你会武功?”
他一直低头理着木柴,听得她这问,手一顿。沉默良久,方从怀中取出一名丹药,服之片刻,他抬眼望她,竟低声道了一句:“霖儿……”
太多的惊异,她已不会惊异,定睛望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只想要个解释。”
“方才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我自知有愧于你,有愧于隐村,不敢推脱。我确然生于商贾之家,然来到隐村,并非真心归隐山林,只是为了避一时难。家父产业庞大,与宫廷门阀有深交,不敢称手下干净,也颇知宫中一些明来暗往。自患病以来,家父每思平生,总觉不甚光彩,虽钟鸣鼎食而少霁月光风,故欲待我年纪长些,将产业托付,不再行见不得人之事。然宫廷这洼泥潭,岂是说出来便出得来的呢?家父不再同门阀往来,耿直行事,得罪了些命官,又触及了他们的根底,他们便起了歪念,密谋暗杀了家父。此事幸为我所知,奈何寡不敌众,只好匆忙携了一名家奴外遁。后来事,你便也知,服药装哑,只是怕说错了话,走了风声,不想还是酿成了这场大祸……”他一一叙来,颇有痛恨意。
她听罢,不言语,也不知言何,只是静坐着看他,眸光起微澜。
他迟疑道:“霖儿,你……可恨我?”
她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同是可怜人,哪里恨得起?但恨那些逆臣乱子,尸位素餐不算,还屠人妻儿,毁人家园。”
“你若能原谅我,我也算宽心许多,但恐你自责引狼入室,败隐村几世安宁静谧。毕竟,我是因为你才长留于此的。”他舒了口气,垂眸说来。
她望着他的眼,心下里只是茫茫悲默,言语乏力,亦乏力言语,便索性不说了。他亦识境况,不扰她平静。
是夜沉寂,她依于他肩头睡了一宿,却是一宿无眠。她睁眼看着不知是否已沉睡的少年,只觉他还远非他所言那般。
真相如浓云妨月,不知其几何。那时的她还不曾想得太远,不曾想连这一场相遇亦是安排,不曾想有朝一日,当一切剖置于台面上时,彼此会刀锋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