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冠》月树

2、壹。名字

　　“宾——尼——！”
　　“宾尼——你快过来——！”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得有些炫目的春日午后，小孩子特有的清脆童声回荡在豪华庭院的一角，带着些许的兴奋和期待。
　　回应着那个名字回过头来的是站在树荫下的男孩子。蓬松的红发在太阳下折射着柔软的光，一双眸子翠碧得就如同身旁苗圃里长势正浓的青草和花叶。

　　“你又发现什么了，罗德？”男孩子一屁股坐在花圃的石阶上，托着腮侧头看向身边背对着他蹲在花丛里的小小人儿。
　　那是个看起来更为年幼的女孩子，一身华贵的衣裳说明了她在这个庄园里尊贵无比的地位。可女孩子就那么随随便便地蹲在花丛里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任由天鹅绒的裙裾拖在泥里、蕾丝的袖口被细小的枝桠挂坏，本来修剪的整整齐齐的花圃也被踩的七零八落，各色的花瓣和茎叶凄凄惨惨地散了一地。
　　“看！天牛！”突然回身的罗德用两个手指夹着一只虫子，唰地把它举到男孩子的眼睛前面。
　　“哇啊啊啊啊啊——！”被突如其来靠近的不明物体吓得惊慌失措的男孩子本能的一个仰身，不料一个重心不稳摔在花丛里，伴随着枝叶被压断的嘎吱声响。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啦？本少爷才不是因为怕虫子才摔倒的，我那是在练习中国功夫，叫……叫铁板桥！”出糗的男孩跳起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逞强找理由，急中生智地胡诌说那是中国功夫，心想反正这位千金大小姐肯定没见过所谓“铁板桥”到底是什么样的招式。
　　虽然是胡说八道惯了，扯了谎的男孩脸上却仍然微微发烫，心中默念着耶稣如来书翁祖宗请保佑我不要被看穿啊，却看见罗德根本没听他的狡辩，正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手上、脸上都是蹭花的灰尘和泥巴。男孩子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女孩子邋遢的样子说不出来的滑稽，于是“扑哧——”一声，也跟着笑了起来。

　　“真是的，花圃被弄成这个样子，回去肯定又要被那群管家和女仆们骂了。”红发男孩有些愁眉苦脸地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泥地。
　　罗德转头瞪了他一眼，哼道：“谁敢骂？谁敢骂我就让爸爸开除他！”
　　“是是……你是大小姐的撒。”男孩子带着不符合年纪的伤感情绪悠悠地叹了口气。那时候的罗德能力尚浅，还不能读取人的心思，所以根本不知道男孩子为什么要叹气，也不知道那些在她面前点头哈腰的下人们都会私下里凶神恶煞地去教育男孩子不要带坏小姐，迫于无奈的男孩子每次都只有在老爷子的臭骂声中低头道歉。

　　男孩子的准确职业是书翁见习，为了履行书翁的职责跟着老爷子来到千年伯爵的身边。老爷子对外的职务是国务大臣的秘书官，而小小年纪的书翁候选人就只能成为国务大臣千金的陪读陪玩陪逛街。
　　对于这个工作的安排大概除了罗德以外没人满意，大人们觉得这小东西身份低微不学无术又油嘴滑舌，生怕自己精心呵护成长至今的大小姐沾染上市井的流俗气；对男孩子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冤枉，他在认识这位表面光鲜的豪门千金的第一天就被她拖着来到后花园的墙角说我们翻墙溜出去玩吧顺便带上莱洛，在那一刻他确认了罗德•嘉美洛特——其实是个比他自己还难对付的主。
　　担心自己宝贝女儿将来的国务大臣谢利儿曾经想过换掉男孩子，可是听闻此消息的罗德跑到大臣办公室里乒乒乓乓乱砸了一堆东西顺带要挟你敢换我就离家出走永不回来，这个调职计划从此没了音讯。

　　每次想到爸爸抱着自己的腿很没风度地趴在地上说乖女儿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动宾尼了，罗德都会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她强忍着蔓延到嘴边的笑意，斜着眼角偷看了一眼身边的红发男孩，他望向别处的脸有着干净的轮廓，只是好像还在为了刚才的事情别扭着不跟自己说话，还故作轻松地吹着不成调子的口哨。
　　此刻的两人在喷泉边洗干净了手，百无聊赖地坐在花坛边的石阶上踢着腿。春日午后的风暖洋洋地拂过，搔得罗德的脖子有些痒痒的。口哨声有一搭没一搭地断断续续，还是没人说话，讨厌这样沉闷气氛的罗德于是随手指着被踩踏得乱七八糟的花丛问：“宾尼，告诉我那是什么花？”

　　语气里是带着点撒娇的蛮横。

　　“是银莲花吧。”男孩子似乎早已习惯了用那样命令的语调说话的罗德，不以为意地用细枝拨拉着散落在泥里的花瓣，仔细地瞅了瞅，“这种花原产于地中海沿岸，野生很常见，不过现在因为颜色绚丽，开起来一片一片的很好看，也开始在花园里种植了。喏，光这个花坛里就有白的、红的，啊，还有紫的，只是可惜这里没有蓝色的呢。”

　　不过八九岁年纪的男孩子讲起这些东西的时候摇头晃脑的，一脸得意的炫耀。罗德知道这种问题根本难不倒他，可是若不是提了这话头让他能展示一把自己的博闻强记，他又怎么会好好说话。
　　罗德不禁有点小聪明得逞后的沾沾自喜。

　　小男生总是好逞强并且爱向小女生炫耀那些在罗德看来其实并没有多了不起的所谓经历，这点连书翁 Jr.也不能免俗。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扳着指头边数数边给罗德说：“你知道么？宾尼是我第五个假名了。我每到一个地方就要换一个名字，每个名字就代表着一场大战和一段你绝对不知道的历史哦！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撒？”
　　“……呐，也就是说你不会一直住在我家，说不定哪天就要跟着你的熊猫爷爷走了？”
　　“那是当然的吧，爷爷说我们走到哪都是记录历史，记录完了可能就会走吧——罗德？”
　　女孩子不等他说完便忽然鼓起腮帮子，蹭的一下站起了身，提高了八个音调大声问道：
　　“那到时候你就会换一个名字，不再叫宾尼了而叫乔治亨利麦克亚连罗伯特？你也就永远永远不会再回来找我了？”
　　“肯定不是宾尼了……可是下一个名字我还没有想——”

　　“不准不准我不准——！！！”

　　男孩子被突如其来的怒吼吓懵了，只见女孩子毫无仪态地‮手一‬叉腰‮手一‬指着自己的鼻子，涨红了脸大声道：“我绝对不准你改名！不准你离开我家！你要敢我就让爸爸把你关起来让你做不了书翁见习！”
　　“罗……罗德……”
　　“你只准叫宾尼，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只准是宾尼！”罗德怒气冲冲地转身跑掉，扔下目瞪口呆的男孩子。

　　——你只准叫宾尼，因为我只认识叫宾尼的男孩子。

　　——你不准有别的名字。

　　——你只准是属于我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