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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天命(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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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泰十九年春。
赵府后园。
清晨的太阳蓬勃而有生气;池塘边的一丛丛灌木已长得郁郁葱葱,上面还点缀了无数明黄色小花。和风轻拂而过,花瓣纷扬而起,轻轻盈盈、摇摇曳曳地落入水中,漾起一圈圈涟漪,水纹由里向外,缓缓扩散开来。
池塘边的青石板空地上,郁竹正持剑急舞。她的身法灵动迅捷,剑法也甚娴熟流畅,衣袂随着剑式在风中翻飞。
忽然,她的身体猛地后旋,手中三尺青锋疾刺而出,剑姿果断,不带一丝滞涩。
阳光下,剑锋闪着刺目的白光。
她蹙起秀眉,凝眸而望。
半晌,她缓缓收回手臂。
“噹”地一声,长剑被插回剑鞘。
她轻轻舒气,伸手拭了拭额上的汗珠。这段日子来,她觉得自己的武功有了长足的进步。可惜孙叔叔去了灵州,唉,赵府上下,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人可以聆听自己对剑法要义的领悟。
她将长剑搁在石凳上,漫步至池塘边。
池水清澈湛绿,映出一张若有所思的脸庞。
十六岁的郁竹脸容素净,衣衫简洁,头挽寻常发髻,一眼瞧去竟无半点官宦小姐的架势。她的眼眸深邃幽远,神态清雅淡然,周身散发的是远超同龄人的宁静气韵。
她低下头,怔怔地望着那一池碧水,似乎入了神。
被拂落的柳叶在水中旋转,随波逐流。
春风轻轻扯起她的发带,发带盈盈而起。
“大小姐――大小姐――”
郁竹抬头循声望去,只见池塘对面的鹅卵石小径上,匆匆跑来一个绿衣丫环,边跑边向她挥手:“大小姐,老爷有事找您!”
小花厅里,赵养性随意呷了口茶,道:“郁竹怎么还不来?”
郁竹的父亲赵养性四十如许,五官深刻清朗,身材保养得法,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气度,看得出年轻时是名器宇轩昂的美男子。然而,赵家并非东越世家大族,二十年前的赵养性只是一名永州府衙小吏。但是他志向远大,眼光敏锐,见解精准,善于把握时机,多年前与东越四皇子晏晋的一次偶遇,竟成就了他的一番鸿浩之志。自晏晋登上帝位后,赵养性也一路平步青云,如今已司永州金吾之职,声望正如日中天。
侍立在侧的二夫人赶忙离了自己女儿,上前道:“明洁已经去了好一会,她应该就快到了吧!” 二夫人玉荟三十三四岁年纪,雪肤花貌,体态优柔,正是风韵正盛的时候。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接着光影一闪,赵府大小姐郁竹已出现在门口。她抬腿迈入门槛,上前几步,躬身施礼道:“给父亲、母亲请安。”
赵养性坐在椅子里点了点头。二夫人则赶紧欠身还了半礼,上前柔声道:“竹儿,前日我差人给你送的二罐云州新茶,可尝过了么?”
“嗯”,郁竹微微点头,“味道很好,谢谢母亲。”
一旁站立半天的二小姐盛梅走过来,喜滋滋地拉了拉郁竹的袖子。
姐妹两人并肩站在一起。
赵养性啜了几口茶,抬头看着俩姐妹道:“昨天贵妃娘娘派人来通知,今年春狩的日子,内廷已经定了,就在这个月的十七。娘娘要你们姐妹俩一起参加,我已经答应了。”说完,他便盯住了自己的长女。不出他所料,郁竹立即答道:
“父亲,母亲过世未满三年,郁竹尚有热孝在身,不敢擅自外出。”
赵养性咳嗽两声,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撇去水中浮末,缓缓道:“你娘是大前年腊月没的,如今已是阳春三月,这么连头带尾地算也满三年了;况且,娘娘命你前去,怎说是‘擅自’?”
郁竹抿唇不说话,秀眉微微蹙着。
屋中的气氛便有些僵住了。
玉荟忽地笑道:“竹儿,这两年你一直闷在家里,正能乘着春狩的机会出去散散心,我听说那皇城西苑颇有景致,说不定还能结交些好友,以后常来常往的,不好吗?我想――”她的声音低了下来,“郡主娘娘她也不会反对的。”她又看看自己的女儿,“何况小梅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去皇城西苑,我就怕她说了什么错话,有个什么闪失。如果她由你带着,那我就可以安心了。”
郁竹听到这里,心中突地一动,一抬头,见盛梅正眼巴巴地瞧着自己。她沉默片刻,垂下眼帘轻道:“好吧,我去便是。”
赵养性“唔”地点点头,暗暗松了口气。其实,若此时这个外表安静、内心倔强的女儿拗着性子不肯去,那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他挥了挥手。
“都下去吧,好好作些准备。”
两个女孩蹲身告别父母,出得房来。刚拐了个弯,盛梅忽然“咯”地一笑,挽住了郁竹的胳膊,道:“姐,我真怕你不肯去!”
“我确实不太想去。“郁竹由着妹妹拖着胳膊,两人一起慢慢步向后园。
“你平时最爱骑马使剑,按理说西苑春狩应该合你的脾胃,可你偏就不喜欢,这两年的春狩都没参加――”
“我要替母亲守孝。”郁竹淡淡道。
“每次你都这么说。”盛梅道:“郡主娘娘已经过世这么久,你也该恢复正常生活啦!”
两人沿着小径一路行至水边小榭,依着朱栏坐下来。
“我只想多为她做点事,”郁竹叹道:“好让她的在天之灵知晓,不管怎样,至少还有我这个女儿在记挂她。”
“我也很记挂郡主娘娘的,”盛梅轻道:“她待我这么好。”
姐妹两人都沉默了,各自看着池中来回悠游的锦鲤。
过了半晌,郁竹忽然静静道:“最近,逸景园好像很热闹。”
盛梅抬头看了看郁竹,心里明白,道:“是啊,爹爹新娶的这两房姨娘好像很得他的欢心,这几日回府后总呆在那里。我娘、三娘、四娘都不大能见到他。”爹爹新娶姨娘,是司空见惯的事,所以,她一向坦然面对。
“嗯。”郁竹点点头,嘴角微微抽搐,又俯身拣起一颗鹅卵石,“啪”地扔进水中,几条一尺来长的鲤鱼摆动尾巴四处逃窜。
盛梅也往池中扔了块小石头,“咚”地水花四溅,一圈圈波纹在水面缓缓扩散开来。
“我娘说,男人都这样,尤其是象爹爹这样的男人,怎可能把心放在一个女人的身上?我们女人总得学会忍耐,一则,女人的命本该如此;二则,能寻到这样的男子,已是女人命中最大的福分,怎能再有所苛求?”
“盛梅,你也这么认为?”郁竹挑眉。
盛梅侧头想想,犹豫道:“娘一直这么说,爹爹、爹爹的同僚、朝中的各位大人都是如此做――”
“命――命――我娘的命就该如此?”郁竹忽然低低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爹爹的事,我们做儿女的,也不能过多揣测,盛梅,我们不谈这个了。”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啊,对了,我们这次去西苑,一定能遇见表哥,是不是?”郁竹的声音稍稍轻快起来。
盛梅的心“砰”地一跳,耳朵不知怎的就红了。她赶紧低下头去,没有看见姐姐唇边掠过的笑意和眼中闪过的一丝促狭。
“呵!”郁竹自顾自喃喃道:“正月里见过一次,如今是三月,算来,也很久没见面了,某人一定想得慌了――”
“姐!”盛梅咬牙吐出这个字,又伸出手去拧郁竹的脸蛋,郁竹十分灵巧地跳开,转身就跑。
“你别跑!”盛梅急忙追上。
春日的天空纤云舒卷,明媚的阳光里,赵府的两位小姐咯咯笑着,在园中分花拂柳,你追我赶,没一会儿,就消失在葱茏的花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