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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卷二·第13章 卧底初入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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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老街,河风一到晚上就混杂了太多味道。
霉味、烟味、油炸味,还有从不远处小码头飘来的腥。
一条窄巷子里挂着几盏昏黄的灯,灯罩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光被尘土磨得发暗。巷子深处有家麻将馆,门口的塑料帘子被人来回掀,哗啦啦响。
“就这儿。”老张叼着烟,站在巷口,把烟灰往地上一弹。
“他整天窝这儿?”苏白压低声音。
“他要是不在这儿,就是在河边。”老张说,“反正都离钱不远。”
他抬手理了理自己那件早就洗褪色的夹克,确认袖口的破洞刚好遮住手腕上的那圈旧伤。
今天他不再是“线人”,又回了十年前那身行头——河上跑船的小贩。
“记住你是谁。”姜临插了一句。
她今天换了身打扮:旧皮夹克、洗白的牛仔裤,脚上一双磨平底的皮鞋,头发扎成半高的马尾,耳朵上戴了个便宜的银圈耳环。整个人看起来比在局里少了几分“警味”,多了两分“混社会”的利落。
“我知道。”老张笑一下,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我是张三,千千万万张三中的一个。”
“苏明。”沈听澜的声音在耳麦里响了一下,“最后确认一下。”
躲在更远一侧阴影里的昏暗车里,沈听澜戴着耳机,目光通过单向镜注视那条巷子。车上显示屏亮着,是小型针孔摄像头传回来的画面。
“到。”苏白——不,应该是“苏明”——轻声。
今天他穿的是一件廉价夹克,里面套着旧卫衣,下巴故意留了点没刮干净的胡茬,头发蓬一点,整个人显得比平时邋遢。他背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双肩包,肩带被他压得有点变形。
“名字。”沈问。
“苏明。”
“哪儿人?”
“省城外环那边。”苏白稳了一下,“家里开小饭馆,倒了。”
“来边城干嘛?”
“还网贷。”
“欠多少?”
“八万多。”
“怎么欠的?”
“给妈看病。”
“……”
耳麦那头短暂安静了一秒。
“行。”沈淡淡,“别编太悲,把自己说哭了就完了。”
“我不会。”苏白吸口气。
“姜队。”沈转而道,“刘豹那边,你看着点节奏。”
“放心。”姜临哼了声,“这人我熟。”
她抬脚,掀开麻将馆的塑料帘子。
一股烟味和牌桌上的湿热空气一下扑出来,伴着麻将碰撞声、吆喝声,还有电视里模糊的歌声。
屋里四张牌桌,三张满员,剩下一张坐了俩人,一个戴墨镜的瘦子把牌攥在手里,一边抽烟一边骂:“你他妈这一手打得跟老太太炒菜似的。”
他对面的男人把一张牌啪地丢出去,嘴里叼着牙签,头发抹了油,穿着一件印着假名牌logo的T恤,外面套着个陈旧的夹克,夹克袖口卷着,露出一截纹身。
“豹子。”老张一进门,冲他扬了扬下巴。
那人抬起头。
眼睛不大,却很亮,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往两边一咧,有点痞。
“哟。”他站起来,丢了手里的牌,“这是谁呀,这不是我们张三哥?”
“你还活着?”
“废话。”老张哈哈一笑,“我要是死了,谁替你还那顿酒钱?”
“你那顿酒钱,老子早当你捐给河里了。”刘豹骂,嘴上却带笑,伸手给了老张一拳,“这几年不见,你跑哪儿去了?”
“混口饭吃。”老张拍拍他的肩,“没你命好。”
“我这命好?”刘豹“啧”了一声,“我这叫烂命。”
他一边说,一边往姜临这边看:“这位是?”
“朋友。”老张说,“南边的,带路子的。”
“这位小的呢?”刘豹目光转到苏白身上,“也是你带的?”
“我侄子。”老张顺嘴,“叫阿明。”
刘豹眯起眼:“外地来的?”
“省城那边的。”老张不紧不慢,“手脚利落,肯干。”
“啧。”刘豹绕着苏明打量了一圈,“城里娃啊。”
“你知道我们这儿的水,跟你们那边不一样?”
“水都是往低处流。”苏明——苏白——尽量用一种“半怕半硬”的语气回,“我只认路。”
刘豹愣了一下,哼笑一声:“嘴倒不笨。”
“来。”他招呼,“楼上说话。”
·
麻将馆楼上是间小屋,油漆掉得差不多,墙上贴着几张早年间的女明星海报,被烟熏得发黄。屋里摆着一张旧方桌、几把塑料椅,角落里堆着箱啤酒和两捆矿泉水。
窗户开着一条缝,能听到外面远处河面传来的隐约汽笛声。
刘豹把门带上,从冰箱里拽出三瓶啤酒,甩给老张和姜临,然后自己开了一瓶,仰头灌了一大口。
“说吧。”他用瓶口敲了敲桌子,“这趟找我,啥事?”
“拉你一把发财。”姜临把啤酒瓶搁桌上,笑得吊儿郎当。
“你以为我现在穷?”刘豹嘴上说,眼睛却闪了一下。
“你现在这点,是看仓库的辛苦钱。”姜临道,“最多给人看个门。”
“真发财的那几条路,你现在连门缝都挤不进。”
刘豹舔了舔牙缝里的酒:“你有?路子?”
“我有货。”姜临说,“想找路。”
刘豹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货?”
“啥货?”
老张把话接住:“不往水里扔鱼的那种。”
刘豹眼里露出一瞬了然:“哪路?”
“外省线。”姜临懒懒,“上游不在你们这边。”
“我们这边,只是找个口子。”
她从兜里掏出一叠照片,摊在桌上。
照片上,是几只包好的小包装样本,外观和他们前面收缴的那些新型毒品相似,但被做了技术处理——颜色略淡,颗粒稍粗,闻着有味,却不会有真效,应对外行绰绰有余。
“你这东西……”刘豹用指尖捏起一小包,在包装外层嗅了嗅,“哪儿来的?”
“管它哪儿来的。”姜临说,“你只管看——能不能卖得出去。”
“你想卖给谁?”
“你们这条河上的人。”
刘豹笑了:“姐,你当我们这摊子是大卖场啊,想摆摊就摆摊?”
“所以要找你。”姜临回,“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脸。”
刘豹的笑意淡了一瞬,敲桌子的手停了一下。
“有些话,你不能乱说。”他压低声音,“这里有耳朵。”
“那你还带我们上楼?”老张翻了个白眼。
“楼下耳朵多。”刘豹说,“楼上耳朵少点。”
“你这货。”他眼神再次落在样本上,眯着眼,“得试。”
“有样本。”姜临把那几包往他那边一推,“你带去给你的人看。”
“你帮不了我试么?”刘豹挑眉,“老张,你这点面子都不给?”
“我退圈十年了。”老张甩手,“我这张脸,现在比你还值钱。”
“你要真打算玩大的,”他靠在椅背,“你就把我这张老脸押上去。”
“这趟成了,我的命随你处置。”
“你他妈说得这么好听。”刘豹嘴角抽了抽,“你当你现在这条命很值钱?”
嘴上这么说,他手还是把那几个样本慢慢收了。
“你们有多大量?”他问。
“先跑小量。”姜临说,“能吃下再加。”
楚河汉界画得很清楚——她不急着让人看出她的“贪”,只显得谨慎。
“今天就这几包?”刘豹不满足。
“做人留一线。”姜临笑,“我现在连你是不是‘自己人’都还没看明白,怎么可能把全部押你这儿。”
刘豹啧了一声,笑骂:“还是你狠。”
他视线往苏明这边一扫:“小子,咋不说话?”
“我说啥?”苏明耸耸肩,“你们喝酒,我喝不起。”
“你这孩子嘴还挺实在。”刘豹乐,“你干过啥?之前。”
“送外卖。”苏明说。
“外卖也能欠八万网贷?”刘豹不信。
“送外卖摔了车。”苏明偏头,露出后脖颈上一道实打实的旧伤疤,“医药费。”
“成,别说了。”姜临拍了下桌子,“废话多了,容易漏风。”
“豹子,你要是看得上这条线,你就提一嘴。”
“看不上,我们转身就走。”
刘豹拿着那几包样品,在指间一捏一捏,半晌,把东西揣进兜里,往后一靠。
“这事儿,我不能直接点头。”他说。
“你们知道,我们这边是不散摊的。”
“我上面还有人。”
“你上面那个人——”老张接话,“这几年赚得不少吧。”
刘豹笑而不语。
“行。”姜临说,“那你帮我们约个人。”
“我们出面谈货,你在旁边站着。”
“成了,你喝一成。”
“一成?”刘豹立刻精神,“你们这点胆子不小啊。”
“我们有胆子拿货来。”姜临扬了扬下巴,“就有胆子给钱。”
“你要是觉得一成少。”
她顿了一下,笑意冷下来一分,“那你就继续在这麻将馆里吹。”
“吹到哪天风把你脑袋吹掉。”
刘豹被她这一句激得眼神一亮。
“行。”他啪地把酒瓶子往桌上一放,“一言为定。”
“明天晚上。”
“九点。”
“你们到老街仓库那边——三号库房后面的废车棚。”
“我把人带过去。”
·
从麻将馆出来,巷子里的风比进来时凉了几度。
“看样子,他动心了。”老张吐掉烟蒂,“这人,最见不得别人说他‘只能看门’。”
“你刚才那句,就是专门拿话扎他心窝。”
“他要是不动心,我们今天的话就白说了。”姜临耸耸肩。
“沈队。”温止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你那边听得清?”
“够清。”车里,沈听澜把耳机取下一边,长出一口气,“他提了‘上面有人’。”
“说明我们赌对了。”
“明天三号库房那边。”裴征懒洋洋,“咱们这回,终于能见见河道这头的‘仓鼠’了。”
“别把自己当猫。”温止说,“你们现在还是老鼠。”
“只是换了个洞钻。”
·
第二天晚上,老街。
白天还算热闹的街,此刻只剩下一些影子。关门的卷帘、发霉的招牌、巷子里湿漉漉的地。
三号仓库在一条支路尽头,占了整整一溜墙。铁皮门锈迹斑斑,门缝里透出一条极细的光。旁边搭着个旧车棚,里面放着几辆废弃的摩托和一辆没轮子的皮卡,车身上被人用喷漆涂鸦了几团乱七八糟的图案。
“地点不错。”姜临低声,“出了事,可以先往仓库钻。”
“再不行,可以当场撞车棚跑路。”
“别老想着跑路。”沈在耳麦里说。
“你今天的身份,是带货上门。”
“带着小弟。”
“别把自己当冲锋枪。”
“行行行。”姜临叹气,“你这人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苏明站在她身后一步,双肩包背在肩上,拉链拉得严严实实。里面是温止配的“假货样”和一只伪装成充电宝的监听设备。
“记住。”温止最后叮嘱,“你这个包——让人翻,没问题。”
“但别人要真敢伸手拿里面的东西往嘴里送,你就当场拦。”
“为什么?”苏明紧张。
“因为暗河的人,不会这么蠢。”温止说,“敢这么干的,就是另有目的。”
“只有警察会天真到,想在第一次见面就当场‘试验’。”
“……”
“你是在骂谁?”裴征干笑。
“骂十年前的我们。”温止说。
·
九点整,车棚那边晃过一道光。
刘豹从阴影里钻出来,嘴里叼着根烟,冲他们摆了摆手:“这边。”
他背后站着两个人。
一个三十来岁,腿略微有点跛,穿着一件干净的牛仔外套,里面圆领白T,手上戴着一串檀木佛珠,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看起来更像小企业老板。
另一个更年轻一点,身材瘦削,戴着棒球帽,眼神往四处乱扫,嘴角带着天生的滑。
“这位是我们本地的陈哥。”刘豹介绍,“这条线,他说了算。”
“这位是‘大头’。”
大头?苏明心里一动,想起那个兼职群里的“大头虾”,眼睛在这人脸上停了一瞬。
“你们南边来的?”那人笑着打量姜临,“水路还是陆路?”
“都走。”姜临笑,“水路是以前,陆路是现在。”
“现在嘛。”她摊手,“风紧。”
“嗯。”陈哥笑笑,不置可否。
他的视线在姜临和苏明身上各扫一圈,最后落在那只双肩包上。
“货呢?”
“样本。”姜临把包往前一提,“先给你们看一眼。”
“我们这行,”陈哥慢条斯理,“得眼见为实。”
“你要是真有货,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你。”
“你要是拿别人的东西来混瓦数——”他笑意淡淡,“你也知道,这一带河水冷。”
“那你可得看仔细。”姜临拉开包,取出一个用透明小袋装着的颗粒包,抛给他。
陈哥伸手接住,捏捏,打量了一下,又塞给旁边那“大头”。
“大头”掏出一个小塑料托盘,把袋子剪开,倒出一点粉末,用一根一次性吸管吸了点,放进一小杯清水里摇一摇。
粉末很快溶解,水微微变白。“大头”又从兜里摸出一小瓶试剂,滴了两滴进去,水色略微发蓝。
“行家。”刘豹小声嘀咕,“你们动作挺像样。”
耳麦里,温止冷哼:“像样。”
“试剂是对的,浓度不对。”
“他这滴的量乱七八糟。”
“他根本不会看。”
“大头”装模作样盯了那杯水半晌,露出一个“懂了”的笑,说:“货不差。”
“比我们这边小货好一点。”
陈哥点点头,冲姜临:“你这条线,靠谱吗?”
“你说哪个?”姜临反问,“上游还是下游?”
“上游。”陈哥说,“下游你在我们这儿。”
“上游嘛……”姜临慢条斯理,“钱到位,货就到位。”
“我们不问你是走哪路。”
“你也别问我们,货最后去哪儿。”陈哥微笑,“大家各做各的。”
这一句,是整个会面的核心话。
“我们背后有人。”他说。
“你们不用怕。”
这句话落下时,苏明觉得肩胛骨一紧。
“有人?”姜临笑,“谁?河神?”
大头笑得很欢:“河神吃人的。”
“我们这边是正经做生意。”
“上有好人,下有兄弟。”
“你们只要把这条路跑顺,保证没人会来查你们包。”
“你知道我们以前有个哥们儿,”他压低声音,“拿个包刚走两步,就被警察叔叔请上车了。”
“后来怎么了?”
“后来……”大头摊摊手,“就没后来。”
“你说的是上次河道那条线?”姜临笑得吊儿郎当,“那帮人,我早就提醒过他们,别走明路。”
“明路上有眼。”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眼睛,又指了指远方隐约的河方向。
“我们走暗的。”
“暗里边的水深。”陈哥盯着她,“你真敢游?”
“我们都在水里泡大的。”姜临说,“就看你们给的漂没漂得动我们。”
“行了。”陈哥摆摆手,“第一次见面,大家都不熟。”
“我们先按一批小货的量算。”
“你们先跑一趟,走我们这边一个小仓。”
“货、安全、钱,大家都舒服了,再谈下一步。”
“我们这边,”他慢慢说,“从来不白收人。”
“也不养废人。”
“废人我们自己会处理。”姜临笑笑,眼里没笑,“省得你们操心。”
“那就祝我们,”陈哥伸出手,“合作愉快。”
姜临伸手,跟他握了一下。
那手干燥、骨节硬,掌心却有一层薄茧——不是纯办公室人的手。
苏明站在一旁,背上冷汗沁出来一点。
这一握,意味着他已经站在暗河的岸边,一只脚,试探着踩进水里。
耳麦很静。
沈听澜没说话,温止也没说话。
只有风,从老街尽头那条看不见的河面吹过来,吹过废车棚的铁皮,发出一声长长的响。
像是在提醒——
这只是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