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暖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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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脏兮兮的小奶猫，被陆寒州命名为“雪球”。在苏晚那一下轻柔的抚摸之后，它似乎默认了这个临时避难所的安全，不再凄厉地叫唤，只是蜷缩在纸箱里，偶尔发出细弱的呜咽。
陆寒州联系了相熟的宠物医生上门。医生为雪球清洗了伤口并包扎好，留下了羊奶粉和必要的药物。整个过程，苏晚都静静地看着，那份专注本身，就是一种久违的“参与”。
雪球的到来，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虽然轻，却实实在在地漾开了涟漪。
苏晚依旧吃不下什么东西。但当陆寒州按照医嘱，用小碟子冲调好温热的羊奶，放在雪球面前时，苏晚的目光会停留在那只小猫急切舔舐的模样上，久久没有移开。
有时，雪球会因为腿伤或者对环境的不安，在夜里发出细微的叫声。苏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被噩梦惊醒后只能无助地颤抖，他会微微侧过头，看向放在床尾不远处地毯上的那个铺了软垫的新猫窝。听着那细弱却充满生命力的声音，他急促的呼吸会奇异地慢慢平复一些。那声音像一根细细的线，将他从可怕的梦魇深渊里，一点点拉回现实。
他开始有了极其微小的，主动的行为。
比如，他会对陆寒州指向水杯，示意要喝水。
比如，当陆寒州将温热的羊奶碟子放在雪球面前时，他会极其轻微地抬一下手指，示意碟子放得离猫窝近一些。
又比如，一次陆寒州准备将一颗帮助雪球消炎的药片混在奶里，苏晚看着那颗药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然后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陆寒州准备碾碎药片的手背，摇了摇头。陆寒州愣住，随即明白过来，苏晚是觉得药片太苦，担心直接混在奶里小猫不肯吃。他立刻改变了方式，想办法将药片裹在了一点点猫零食里，雪球果然毫无察觉地吃了下去。
这个细微的，替另一个生命考虑的动作，让陆寒州内心震动不已。
他的晚晚，心里那口枯井，似乎正在被另一种形式的生命力，极其缓慢地滋润着。
陆寒州也悄然改变着自己的行为模式。他不再频繁地，带着焦虑劝说苏晚进食，而是将更多精力放在了“照顾”雪球这件事上，并且有意无意地，将这个过程展示在苏晚面前。
他会耐心地给雪球换药，动作笨拙却异常小心。
他会研究猫奶粉的冲泡比例，试水温。
他会坐在猫窝旁边，用一根羽毛逗猫棒，轻轻晃动。
陆寒州做这些的时候，并不刻意去看苏晚，但他能感觉到，那道清冷的目光，常常会落在他和雪球身上。
这是一种无声的交流，一种建立在第三方生命之上的，小心翼翼的靠近。
苏晚依旧沉默，依旧虚弱，噩梦依然会造访。但公寓里不再只有绝望的药水味和沉重的呼吸声。多了一丝奶猫身上特有的，暖烘烘的气息，多了小爪子抓挠猫窝的细微声响，多了羽毛晃动的簌簌声。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苏晚依旧躺在窗边的躺椅上，雪球则趴在猫窝边缘，晒着太阳，一下一下地舔着自己的爪子，发出满足的，细微的呼噜声。
陆寒州坐在稍远一点的沙发上处理文件，偶尔抬眼，便能看到这样一幅画面：苍白的少年闭着眼，似乎睡着了；不远处，纯白的小猫蜷缩成一团，睡得正香。阳光笼罩着他们，构成了一种奇异而脆弱的安宁。
忽然，雪球在睡梦中抖了抖耳朵，翻了个身，一只小爪子无意识地伸出了猫窝边缘，碰到了苏晚垂在躺椅旁，毯子的一角。
苏晚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
他没有动，只是垂下视线，看着那只搭在自己毯子边缘的，毛茸茸的白色小爪子。小家伙睡得毫无防备，粉嫩的肉垫若隐若现。
苏晚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那只总是冰凉的手，极其缓慢地，从毯子下伸了出来，用指尖，非常轻，非常轻地，触碰了一下那只毛茸茸的小爪子。
柔软的，温暖的，带着生命力的触感。
他的指尖在那里停留了片刻，才缓缓收回，重新缩回毯子里，闭上了眼睛。但他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甚至不能称之为一个笑容。
但落在一直用余光关注着他的陆寒州眼里，却如同在漫长极夜后，看到的第一缕微光。
虽然微弱，却真切地存在着。
陆寒州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瞬间泛红的眼眶，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距离苏晚真正好起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座桥，一座由一只意外闯入的，受伤的小猫搭建起来的，通往彼此内心的，极其细微的桥。
雪球的存在，像一株悄然生长在岩石缝隙中的藤蔓，以其顽强的生命力，一点点撬动着冻结的氛围。
它的腿伤在精心照料下好转很快，已经能拖着包扎好的后腿，笨拙却又执着地在铺着厚地毯的客厅里探索。它似乎天然地对苏晚有一种亲近感，总会试图靠近躺椅，用毛茸茸的小脑袋去蹭垂下来的毯子边缘。
苏晚依旧沉默，但面对雪球的靠近，他不再是无动于衷。他会垂下视线，看着那个在自己脚边蹭来蹭去的白色小团子，偶尔，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会从毯子下伸出，极其轻柔地拂过雪球头顶柔软的绒毛。
这种互动细微，短暂，却每一次都让在一旁默默关注的陆寒州心跳加速。
变化发生在一天清晨。
陆寒州像往常一样，先给雪球冲泡了羊奶。小家伙立刻把整个小脑袋都埋进了小碟子里，舔得啧啧有声，尾巴尖愉快地轻轻摇晃。
苏晚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
陆寒州随后端来了给苏晚准备的早餐，一碗依然熬得烂熟的白粥，一小碟清炒鸡蛋蓉，一杯温热的蛋白饮。他像过去许多天一样，将小桌板支好，把食物放在苏晚面前，习惯性地等待着被拒绝。
苏晚的目光从舔奶的雪球身上，移到了面前的食物上。
陆寒州在心里叹了口气，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将几乎未动的餐食撤走。
就在这时，苏晚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伸出手，没有去碰勺子，而是端起了那杯蛋白饮。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久未进行“进食”这个行为的生疏和迟疑。
陆寒州屏住了呼吸，一动不敢动。
苏晚看着杯中乳白色的液体，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在进行某种艰难的思想斗争。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他将杯子凑到唇边，闭上眼，像是喝药一样，极其迅速地，勉强地喝下了一小口。
只是一小口。
他甚至因为吞咽得太急，而引起了一阵轻微的咳嗽，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但，他喝下去了。
陆寒州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和心酸的暖流瞬间冲遍四肢百骸。他几乎是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苏晚咳嗽了几声，缓过气来，将杯子放回桌上，里面还剩了大半。他靠在床头，微微喘息着，似乎刚才那个简单的动作耗尽了他不少力气。
陆寒州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开口，声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要吗？”
苏晚摇了摇头，重新闭上了眼睛，表示拒绝。
但这已经足够了。这是这四五天来，他第一次主动摄入除了水以外的流质食物。
陆寒州没有立刻撤走餐盘，他看着那碗粥和蛋蓉，犹豫了一下，做了一个大胆的尝试。他拿起小罐营养膏，用干净的小勺，剜了极小的一点，轻轻地，几乎看不出来地，拌入了那碟清淡的鸡蛋蓉里。
他没有再看苏晚，而是转身去收拾雪球的食盆。
过了一会儿，当陆寒州再次看向苏晚时，他发现，苏晚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睛，正看着那碟鸡蛋蓉。他的手指在毯子上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又过了几分钟，在陆寒州几乎要放弃期待的时候，苏晚再次伸出手，拿起了旁边的小勺。他的动作依旧缓慢，带着迟疑，舀起了极小的一勺拌了营养膏的鸡蛋蓉，送入了口中。
他咀嚼得很慢，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分辨那极其细微的味道变化。这一次，他没有咳嗽，也没有立刻表现出排斥。
他吃了三勺。
然后放下了勺子，再次靠回去，闭上了眼睛。
陆寒州站在不远处，看着那碟明显少了一点的鸡蛋蓉，感觉自己的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发热。他默默地走上前，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动作轻柔地收走了餐盘。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像以往那样沉重。
傍晚，陆寒州在给雪球换药时，苏晚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的动作。当陆寒州笨拙却小心地解开旧的绷带，露出下面已经愈合大半，长出粉色新肉的伤口时，苏晚的眼神似乎动了一下。
陆寒州一边给雪球涂上新的药膏，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苏晚听：“伤口愈合得不错。这小东西，生命力挺顽强。”
苏晚沉默着，目光从雪球的伤口，移到了自己手腕上那道已经结痂，但依旧明显的绳索勒痕上。
陆寒州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心脏微微一紧。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手上的动作，重新为雪球包扎好。
晚上，苏晚依旧做了噩梦。他在黑暗中惊喘着醒来，身体僵硬冰冷。
陆寒州立刻将他拥入怀中，低声安抚。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蜷缩在床尾猫窝里的雪球，似乎也被惊动了，发出了几声迷糊的，“喵呜”的叫声。
苏晚在陆寒州的怀里，听着那细弱的猫叫声，紧绷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慢慢地松弛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了陆寒州的胸膛，呼吸渐渐趋于平稳。
陆寒州感受着怀中人逐渐放松的身体，听着不远处雪球细弱的呼噜声再次响起，心中那片荒芜了许久的冻土，似乎也终于感受到了一丝破冰的暖意。
黑夜依旧漫长，但不再是完全的绝望。因为希望，已经开始像那只顽强的小猫一样，在缝隙里，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