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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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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继续被欺负是因为邹延的手机又响了。
在亲他和接电话这两件事里,邹延选择了去接电话。
谢漪白重获自由的那一刻,立马跑进卫生间里洗脸。
他用热水加香皂把脸搓得通红,终于洗掉那些油润的红色印迹,他关掉水流睁开眼,眼眶发涩,伸着手摸寻毛巾,却有几张面巾纸送到他的手里。
盛柯守在卫生间的门边,打量着他。
谢漪白拿起纸擦干脸,心里想的是他再也不想理这两个人了。
他知道才能和地位并不依据道德来分配,站得越高的人越坏,但是他受不了这个,他只想平等地沟通,沟通不了就算了。
他捏着湿漉漉的纸团,跟盛柯说:“我要回家了,你们自己玩儿吧。”
邹延那头应该接到了一通蛮重要的电话,说话声音轻浅而平缓。
这头的盛柯没急着开口,只静静地看他。
——他是肯定要拦我的。
谢漪白预测到了,其实他很期待盛柯这张嘴里又能冒出怎样的歪理邪说。
而对方只是像往常那样握着他的手腕,自顾自地说:“我经常会希望……所有人都像我一样不快乐。”
谢漪白真是服了自己——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这就是个神经病。
“所以我不是很会跟人相处……”盛柯陡然间变得笨嘴拙舌,斟酌着用词道,“这是我不好的地方,我有在反省,但不知道怎么改比较好……”
谢漪白发笑道:“你跟我说这些干吗?你想听我的看法吗?其实我觉得你很懂怎么控制别人的情绪,你的自我认知很准确啊,你就是在力图让所有人都不快乐。”
他的外貌和性格都遗传了妈妈,有些话一开头就停不住,他说:“你们所说的命苦,跟我理解的命苦不一样;我看你只是一个被全世界惯坏的神童,别人都必须顺着你依着你——做梦去吧!不可能所有事都按照你们的意愿发展。我不跟你们兜圈子了,我不干了,大不了我散尽家财回老家去,我哪怕卖房子摇奶茶都比在这儿受你们俩的气好!”
“你真是太有骨气了,”盛柯说,“但现在房地产不景气,卖房子很难的。”
“谁跟你扯这个了!?我好手好脚的饿不死!”
“嗯,这我相信。”
“你别拉着我了!”
盛柯依旧拦着他,“不着急,电影拍完再说,到时候你要走我不拦你。”
“你听不懂人话吗?我不!”
“我听懂了,那我求你,我拜托你别走,好不好?”盛柯的态度说软化就软化,丝毫没有原则可言,“我需要你,真的很需要,你要是走了,那电影就拍不成了,你忍心半途而废吗?”
“那你道歉!”
“对不起。”
“不够!”
盛柯妥协道:“我给你讲故事吧,你不是想听我爸妈留下的烂摊子吗,这些事我从没跟别人讲过,只有邹延知道,你就算要走,听完再走也不亏。”
谢漪白:“那你讲呗,不过提前告诉你,我不吃卖惨那一套。”
“你们俩能不能小点儿声?刚是我妈打来的,问我谁和谁在吵架。”邹延接完电话,过来责备他们,看样子还要打第二通。
“不能!”谢漪白呛回去,“那是你妈又不是我妈,我管你啊!”
邹延很少被人怼,乍一看他张牙舞爪的样子,没被激怒,反而感到新鲜,说:“行,你们接着吵,我去卧室。”
盛柯问:“你家有事?”
“高熙甯要订婚了,”邹延说,“我先打电话祝贺她,有事待会儿聊。”
“嗯。”
邹延进卧室关上了门,通话声变得朦胧不清。
谢漪白倚靠着墙,“说吧,我听听你又要怎么鬼话连篇。”
盛柯拉他去客厅,“很长,坐着讲。”
客房的mini bar有取之不尽的饮料和糖果零食,盛柯给他开了一罐冰镇可乐,撕开两袋坚果,像在开茶话会,而不是要向他述说原生家庭的创伤。
就这点举手之劳还想收买我。谢漪白内心轻蔑,但吃的送到嘴边了,断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他喝了口可乐,天啊,他有多久没喝过糖分这么高的饮料了,爽到头皮舒张的程度。
“我爸妈是大学同学,自由恋爱结婚,起初也算门当户对。”盛柯讲话期间,手也没闲着,打开一袋开心果倒在桌上,极富耐心地剥壳,将果仁归到空袋子里。
“如果讲得更细些,我妈可能算高攀吧,我爸长得比我好看,家境和个人能力之类的综合素质也不拖后腿,他想往上找娶个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并不难,但我妈很有个性,轰轰烈烈地倒追他一年,连他公派留学去欧洲,我妈都追过去了,然后等我爸毕业回国,他们就结婚了,之后就有了我。”
谢漪白听到“比我好看”这一形容,不能淡定了,问:“有你爸照片吗?给我看看。”
“没有,我没存。”盛柯把剥好的开心果仁拿给他,堵他的嘴。
谢漪白半信半疑地吃着坚果,跳过有图有真相的环节,“然后呢。”
“我出生那一年,我爷爷因为涉嫌经济犯罪入狱,名下财产全被查抄,判多少年我不记得了,反正我还没学会说话,他就死在了监狱里。我爸家道中落后,不甘心只做个部门经理,就辞掉了工作和朋友做生意,公司刚起步的头两年入不敷出,全靠我妈家里补贴和扶持。我妈,她不是那种可以同甘同苦的女人,她跟我爸结婚,看上的是他的基因和家庭背景;基因,她得到了,家庭背景没有了,这样的丈夫,在她眼里贬值了。加上我爸那时的收入不够供养家庭,我妈每个月要回自己家拿钱,所以我爸对她而言,基本没什么用处了。
“但归根结底,是我妈给我改姓这个举动,触痛了我的爸自尊心。我刚出生时随父姓,叫孟柯,后来我妈给我改了,跟她姓盛。”
谢漪白感觉噎着了,“你妈做事挺绝的。”
“是,不过她就是这样的人,她从没遮掩过,我倒是不觉得我爸可怜,这个妻子不也是他自己选的吗?一个胆大妄为、特立独行的女人,你还能指望她遵循传统,做个温良恭俭让的贤内助?”
“那在你小时候,你爸妈是不是天天吵架?”
盛柯:“不,他们从不吵架。我妈提出要给我改姓的时候,我爸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他每个月不管挣多挣少,工资都是上交给我妈的,自己只留点买书钱。他喜欢看书,如果有休息时间,就会去听戏,我印象里他话不多,如果我妈心情不好找挑他的错处,他就听着,不反驳也不生气。”
谢漪白咂舌道:“你爸,好恐怖,快赶上卧薪尝胆了。”
“对,邹延也说我爸是个狠人,这样的人做生意是一定能够起来的。没过几年,他的公司就有了起色,我当时上小学,念的寄宿学校,一周才回家一次,所以我不知道我爸对我妈做了什么,但他肯定是吓到她了,他们甚至没办离婚手续,我妈大概算是逃去英国的,然后就留在那边了。直到现在二十年过去,她都不敢再回来。”
谢漪白瞠目结舌道:“你爸追杀她吗?”
“没有,我真的不知道,没人告诉过我他们分手的原因,我也不好奇,不过就是那些事而已。”
“你妈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带上你?而且你还姓盛啊,你爸没说给你改回去?”
“我爸但凡把我当亲生儿子,我也不至于被别人的父母养大。”盛柯剥完所有开心果,全塞到他手心里,“我是我妈留下的替罪羊,代她受过。其实成年后我问过她,当年既然决定要走,为什么不带上我,她说——你长得和他太像了,我看见你就会想起他。”
“那你是真的命苦。”谢漪白由衷感慨,同时深感庆幸,尽管他没有出身优越的父母,但他不用吃这种爹不疼娘不爱的苦。
“嗯,说了没骗你吧。好在我爸没有家暴倾向,就算我妈一走了之,他也没把我当出气筒打骂过我,他只是不理我,假装看不见我,忽略我所有需求,好像我是空气。我还住在那个家,却像走错门的孤魂野鬼。我爸是个非常冷血的男人,他事业东山再起后,就没再管过我,但他不希望我死在那间房子里,所以他把他司机的儿子从乡下叫来,照顾我的生活起居,保证我不饿死。
“那样过了几个月,程阿姨来串门,发现我过着孤儿般的日子,就把我领回家了。她人真的很好,多亏了她和邹叔叔的再造之恩,不然我是没机会遇见你的。”盛柯利落地结尾道,“讲完了,就是这么一个无甚新意的故事。”
谢漪白出于听众的角度评判道:“你爸妈这样的为人,没遭报应吗?”
“没有,我妈在英国找的第二任丈夫很英俊,人相当绅士,虽然又离婚了,但让她拥有了一对非常美丽的双胞胎女儿;我爸的近况我不了解,没打听过。人只要心够狠,不顾别人死活,都不会过得太差的。”
谢漪白将吃剩的果仁放回茶几上,说:“我不喜欢这个结局。”
盛柯似笑非笑道:“那么你消气了吗?我也算是把伤口剖开给你看了,希望你能感觉到过瘾。”
谢漪白捡起那几颗果仁往他头上、身上丢,“你又来了是吧?要我说你就是活该!怎么有你这么讨厌的人,我是你爸妈我也不要你!”
这话说完,谢漪白自己的心也不禁一颤——好像太刻薄了!
盛柯却不为所动,拍掉衣服上果皮屑和渣滓,轻描淡写地说:“是吧,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们聊完,邹延的家庭通话也结束了。
卧室门从里侧打开,邹延神色不定地走出来,手机屏幕亮着,还在给编辑文字讯息。
盛柯不想就自己的童年旧事发散话题,问道:“如何?你姐姐最后挑了个什么样的?”
“挑了一位副国级的独生子。”邹延走到茶几旁,看桌上有一罐没喝完的可乐,谁也没问,拿起就喝了。
他被甜得直皱眉,不过好歹是解了渴,又道:“订婚宴定在两个月后,但下个月就是她二十九岁的生日,我妈让我来办,要风光洋气,毕竟是她结婚前的最后一个生日,再往后就轮不到娘家人给她祝寿了。”
盛柯:“哦,我不用去吧?”
“你当然要去,她又不是不认识你。”邹延的眼睛瞟向谢漪白,“小白也来吧,我那表姐长得跟天仙似的,你不是颜控吗,想必和她很投缘。”
谢漪白听出这是个台阶,等着他下,可是他不甘表现得妄想攀龙附凤,移走目光道:“到时候再说吧,我又不一定能去。”
邹延对盛柯说:“瞧瞧,跟你学坏了,成天跟我拿腔拿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