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食扇寝》流飞叶

1、全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感觉到幽幽的诗句，自他口中念出来竟像是染了满满的怨艾，夜流萤不由得一阵烦闷。啪的一声，将手中的诗集扣在方桌上，看一旁进茶的侍儿被吓得一个哆嗦，明亮的丹凤眼中闪过一丝好笑。
　　怕什么？怕自己将失宠的气撒在他身上？真当他是安王的男宠了？
　　然而……，在这里呆得久了，连他有时也禁不住会自问，真的不是吗？
　　他起身站到窗边，初秋的天气依旧有丝闷热，随手拿了折扇来扇，却在展开的瞬间看到他题的扇面——
　　“国朝谋略无双士，翰苑文章第一家”，苍劲的笔锋让人想到他刚毅的脸庞。
　　这是安王还是皇子的时候，题给夜流萤时任肃骑将军的父亲的，那时他还不叫夜流萤。
　　后来，先皇打击诸皇子越演越烈的夺位之争，他父亲被落罪，他也随家人充军为奴。几经寒暑，数度流离，他竟又见到了已成安王的他——以低卑的男妓身份。因为他冷冷的一眼，先前从不近男色的安王竟把他招进了王府，一时宠爱无双。当然那人早就忘了夜流萤先前的身份。
　　只是那人的恩爱就似手中的折扇，是有时限性的，秋来扇自丢，尽管夜流萤自少便习得满腹经纶，但在别人看来终究是以色侍人，所以年不过三旬，他便见弃于安王。如果不是那次意外，他怕是今生再见不到安王。
　　正想到此，听得门外侍从来报，安王请他到食水亭。稍作休整，他随来人前往。食水亭，王府后苑，临近深深的碧湖修建的石亭。那夜，他随着飘在风中的丝弦，不自觉地走到这里，远远的就看见他与三五权贵，一同左拥右抱的欣赏着歌舞。他怀里的那个漂亮男孩就是他的新宠，知道与亲眼看到毕竟不能同等，那一瞬间，他竟明白了自己几年来的心思，可悲可叹啊！
　　夜流萤远远的看着安王，却不知一道猥琐的目光也在远远看着他。当夜，安王破天荒地又出现在他的房间，红烛交颈，春情无限。事后，他吩咐今后府中凡来外客都不得再随意踏出他的院门。尽管糊涂，夜流萤也依言应从。
　　随后又是几月不见，当安王再次出现连从不问世事的他也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安王对他，欢宠更胜从前，只是每每事后总爱以手描画他的眉眼，一遍一遍，又只字不发。
　　原来那夜，安王同座中一人是当今皇帝的舅兄，掌握兵权的司马大将军，这是遥遥一眼，他便看上了夜流萤，当晚便向安王询问，后又借皇帝的口来讨要。因昔日皇位之争，安王与皇帝早有不合，此番当然不与应允。自此，安王开始加紧谋划筹备已久的事情。
　　水食扇寝
　　当夜流萤来到时，只见安王一壶酒一对杯，正浅浅的对水而饮。
　　示意他坐下，安王为他斟满了酒，道：“三日后，司马大将军会奉皇命领兵前往安西镇压那里的叛乱并对抗趁机袭来的西厥兵。而皇上下个月会在禁军侍卫的保护下，前往京西天安庙祭拜。”
　　话以至此，夜流萤不必再装糊涂，只是轻问：“倘若是王爷败了呢？”
　　此时此刻，安王告诉他这些，其意不言自明，那意思竟是“明摆着我是为了你”，夜流萤觉得好笑，所以他问，你若败了我该如何？
　　“本王不是石崇，你不必学那绿珠。”他说得虽坦然，但到底是否真心如此想，连自己也说不清。
　　夜流萤倒很是大义：“我既生而与王爷同寝，死亦随王爷而行。”
　　夜流萤才不会笨得去追究不放他究竟是因为爱，还是因为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因为单纯的占有欲。

　　一个月后，天道七年，安王密谋刺伤皇上，被早有准备的司马大将军挫败，射杀于京西槐树林中。
　　大批卫兵涌入安王府，圣上有令，除告密有功的夜流萤外，其余人等统统缉拿。只是众人翻遍了王府也找不到夜流萤。却忽听人道，安王死讯传来，那个男宠便投湖自尽了。
　　原以为他是卖主求荣，可如今他竟又殉主，其间因由任一众人等如何猜度也无法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