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轩辕冥歌

127、有一天（下）

　　在最开始的那一刻，有些事，早已经注定要永久。
　　那一日，火凤仍旧独自伫立在碧绿的潭水旁边，凝望着水中的倒影，静默无语。
　　白虎与她并肩而站，望着她那失落的面容，轻声问，“可是你师父又欺负你了？”
　　火凤摇头，神色有些悲伤，“朱雀神君说有事与师父商量，我便……”
　　“他们把你赶走了？”白虎有些愤愤不平。
　　“不算是。”火凤苦笑。
　　“你，心中不舒服？”白虎心中了然，朱雀对苍龙的心意，世人皆知，只不过，苍龙心中无她，她却仍然不肯罢休。
　　“是我太小气了吧。他，怎会恋上别人呢。”火凤的明眸，黯然失色。
　　白虎的心，随着她的神情，也跌落到了谷底，“你就那么信任他？”他把那句心里话咽到了肚子里，你师父若是真心待你，又怎会迟迟不把你与他的事情公诸于众？他分明，就是害怕折辱了自己的身价，这分明就是他的自私之举。
　　“嗯。”火凤点头，“他与我发过誓的，这一生，他都只会爱我一个人。”
　　白虎闭上银白色的眼眸，苦痛一笑，为她的痴心，也为自己刚刚萌芽就被扼杀的感情。他勉强压低了声音说道，“火凤，你听，是他在叫你了。”
　　火凤抬起头，仔细一听，确实是师父的声音，她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甜蜜的微笑，“白虎，那我走了。”
　　白虎扬手，“走吧。”他刻意闭上了眼眸，不欲看她柔和下来的眉眼。可是，终究忍不住心头的思念，目光追随着那远处的师徒二人，他们的背影，相依相偎，美好的，让他的心，抽痛不已。
　　忽而，他发现，火凤的背影似乎颤抖了几下，压不住满心的担忧，他悄然化作一阵风跟在两人身后。
　　“火凤，我这次要去凡间捉拿邪皇那几个冥顽不灵的余党，你不要跟着了，免得受了伤。”苍龙望着前方，语气担忧。
　　“那，天帝是派朱雀神君与师父一起？”火凤的笑容牵强，语气也掺进了苦涩。
　　“自然，凡间的妖精，通常都会害怕朱雀的真火，所以天帝才派我二人下界。”苍龙没有察觉火凤的情绪，仍旧笑得温和。
　　火凤望着苍龙的笑容，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他笑得十分甜蜜。她面色惨白一片，只是仍旧挤出一丝苦笑，“如此，祝师父与朱雀神君旗开得胜。”片刻后，她似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才说，“师父，您自己回去吧，我忘了件东西在梦林中。”
　　苍龙依旧没有发现火凤的不对劲，只是深深地望了她离开的背影一眼，便转身离去。
　　等到他离开，火凤抬起双眸，眼里竟然画满了伤痛，红润的嘴唇，轻轻颤抖。她想流泪，可是她知道，不能。
　　宛如失了魂的她，并没有发觉，化作了清风跟随着她的白虎。
　　她回到了梦林的竹屋中，发呆了许久。
　　她呢喃着，“我真的，不如朱雀吗？”
　　白虎也呆呆地望着她，许是，她从未发觉，她身边，有一个默默在暗处守护着她的人吧。
　　“你自是不如本上仙的。”朱雀带着嘲讽和不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那样的刺耳。
　　白虎刚打算现形，便听到火凤说，“是啊，我是不如你，可是我师父却只喜欢我。”她的眼神，那样的凌厉，带着一种可以肃清所有敌人的强悍。
　　可是朱雀却依然露出了讥诮的笑容，她说，“你当真这样认为吗？本上仙告诉你，苍龙是不会喜欢你这种小丫头的，不信的话，你大可以随我们下凡间去看一看。”
　　说完，她便走了，可是火凤的心，却再也难以平静。

　　隔了几天，她跑去了凡间，凭借直觉，找到了师父。
　　她质问他的时候，他却只说了一句，
　　“火凤，不要胡闹，我与朱雀，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在梦林好好等我回去。”
　　苍龙或许，认为火凤那么聪明的孩子，能懂他，能了解那是朱雀故意气她的。可惜，他忘了。处在恋情中的人，都是没有理智的。
　　火凤虽然选择了相信苍龙，但是心中，仍然有些不舒服。
　　偏偏她离开的时候，却遇到了朱雀，朱雀对她冷冷一笑，说，“若是不信，晚上来这里看不就知道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梦林，在竹屋里发愣。
　　白虎看不下去，便过来安慰她。
　　她问，“白虎，我该怎么做？”
　　白虎安慰她，“不要听朱雀胡说八道，你该明白苍龙的品行。”白虎是信任苍龙的，他知道对方的脾气，这一切，无非就是朱雀在挑拨离间。
　　但是时间到了晚上，她仍旧按耐不住，与白虎说了一声后，她只身来到了苍龙临时扎营的地方。
　　于是，便有了那一晚，她用离火之瞳看到的，苍龙与朱雀相拥的景象。
　　可是，她浑然不知，那是朱雀故意设置的假象。
　　她流了泪，再也无法浴火重生，于是，白虎助她，入了魔。

　　这样的她，遭受到了天兵天将的追杀。
　　但是，苍龙和白虎并没有放弃她，白虎知道她入魔的原因，苍龙虽然不知道，可是她是他的爱人，他无法舍弃她。
　　那一日，苍龙与火凤相遇，火凤还没有完全成魔，她望着他，那双依旧灿如繁星的凝眸深处，悄然透出藏在心底的绵绵不舍之情，千言万语无法诉说的样子，让他心一疼。
　　他带她来到那一处山洞，他问她，为什么选择这条路。
　　她回答，流了泪，无法浴火重生，又不想堕入凡尘，永远失去他的消息。
　　他握着她的手，久久不语。
　　很久很久，他火热的唇覆了上来。
　　迷乱的缠绵，来的如同暴风骤雨，他拥着她，说，“我这一生，都不会负你。”
　　等到周围喘息与低吟通通停下以后，火凤躺在苍龙怀中，轻轻抽泣。
　　苍龙紧紧拥着她，低声叹息，眼中，是深深的自责。
　　“师父，这一生，你都不要负我，好不好？”火凤抬眸望着他，再次为他落下了眼泪，她下意识地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全身都被一种莫名的恐惧侵袭。她怕啊，她怕苍龙不要她，她怕自己要永远孤单的活下去。
　　“我还是那八个字，莫失莫忘，莫离莫弃。”苍龙无悔，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违背了天理伦常，可是从他创造出火凤的那一天起，他便早就违背了天理，但是，心，岂是天意伦常可以约束的？他不悔！
　　“可是，师父，和我在一起，你，你会被别人看不起……”火凤的心头，满是担忧，师父他，为人刚直不阿，若是为了她，遭受到所有人的辱骂，她情何以堪。
　　“傻丫头，只要你，不后悔，我就不会后悔。”苍龙的唇角，带着一丝平静的笑容。
　　就算所有的人都反对他们在一起，就算逆天的罪孽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就算这□□之罪将他们打入万劫不复，他们，也绝不后悔。

　　惊天的霹雳划过，照亮了所有神明愤怒的脸，照亮了苍龙泰然自若的神态。
　　面对所有人的愤怒与指责，苍龙只是一笑，留下了灭魂之殇，说出他永远不再是光明之神的话语。
　　他对着她，轻轻一笑，说出，“莫失莫忘，莫离莫弃。”
　　火凤看出了他眼中的不舍，与笑容背后的痛苦，可是，她也同样别无选择啊……

　　无论是火凤，还是白虎，还是苍龙本人，都以为，他们这一生，都可以这样过去。
　　但是，这一生若是都能如人所愿而过下去，那便不叫做人生。
　　因为失去了光明之神，无底黑洞中的邪皇冲破了封印，再次在三界中掀起了血雨腥风。
　　白虎万般无奈之下，仍旧去请苍龙。
　　苍龙的博爱，人尽皆知，他不忍心让无辜的三界众生遭此劫难，便义无反顾地离开了爱侣火凤。
　　那一日，火凤的心，碎了……
　　苍龙曾说，他愿意为她付出生命，这句话，她信，她也懂得。
　　可是，她更加懂得，为了三界众生，他会舍弃她。
　　这是多么可笑的悖论。
　　用在他们身上，最合适。
　　与情爱无关，只是一种信仰，一种责任……
　　传闻，邪皇受了重伤，只是依靠着群妖作乱。
　　火凤投靠了邪皇，知道了她的身世，原来，她根本，就是一个孽障。那一刻，她好想大笑！为自己的愚蠢，为自己的悲哀。
　　在与苍龙再次见面后，她坚定了复仇的决心，但是，她的初衷，只是想要毁了天庭，与苍龙在一起。
　　终于在那一日，她反上天庭。
　　白虎亲眼看见，苍龙对她用了灭魂之殇，将火凤打得魂飞魄散，形神俱灭。
　　苍龙早有预感，或许他与火凤相恋，有违天道，有悖纲常，必将不得善终，可是，她带着他的一血半心，他舍不得与她分开啊。他原本，也以为自己，只是对她有亲切感，可是后来，他发现，他会为她的一个微笑而心花怒放，会为她一个皱眉而心急如焚，会为她不经意间亲近的动作而心猿意马。他知道，他动情了……
　　原以为，他能克制，身为光明之神，他能够掌握好自己的情绪，可是，若是感情可以收发自如，若是心真的能随意操控，那么，这世间又怎会有那么多的悲剧。

　　那一日，白虎心痛如割，或许，是他的错，他不该，助火凤成魔。
　　他离去的时候，失魂落魄。他理解苍龙，毕竟，苍龙有责任永远守护三界的安危，这是他成为光明之神时亲口发下的誓言，也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他理解苍龙，所以他无法恨苍龙，因为他懂得火凤的心，所以他无法恨火凤，于是，他恨自己！
　　又一日，他亲眼看见苍龙跪在北斗星君面前，乞求他救回火凤，他听到了，那片紫色羽毛的意义。
　　他也看到了，苍龙将代表着光明的元神，与身体剥离，将它与灭魂之殇封印在了一座荒山上，他的眼睛，变成了毫无光彩的暗蓝。那座山，因为光明落下的凄凉眼泪，而化作了雪山。
　　在苍龙跳入六道轮回后，他本想也跟着进去。却被人拦住，他认得，那个人，叫做邪皇。
　　他定定地看着他，恨意了然。
　　可是邪皇却说，“本座可以帮你，让你下一生都会守护在火凤身边，而且，不会伤害到你与苍龙的感情。”
　　白虎问，“为什么帮我？”
　　邪皇只是说，“本座只凭喜好做事，但是，你也要付出些代价。”
　　白虎闭眸想了很久，终于点头，但是他又问，“什么代价？”
　　“你早晚会知道。”邪皇眼里的诡谲，浓郁而骇人。
　　在白虎失去意识的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邪皇阴森的声音
　　“以血为灵，以魂为咒，改变命运之轨迹。”
　　他所不知道的是，邪皇将他们三人的元神封印在一起足足千年，用这一千年的时光，彻底散去了他们的神力与记忆，也调理好了失去了半个灵魂的身体。

　　千年之后的某一天春日，一个男婴呱呱坠地，所有人都清楚地听见一句话，“她永远不会对你动男女之情。”
　　自此，白虎所转世的易远兮被视为不祥之人。
　　那一日，萱草花开，女婴临世。她的命运，如同她前世的愿望一样，永远爱着那个人，永远守着那个人，无论他对她做什么，她再也不会怪他。
　　一年前的某一日，曼珠沙华开遍，在妖红如血的季节，一个男婴睁开了冰蓝色的双眼。他的命运同样早已注定，放弃一切美好的品质，注定要历尽人世沧桑。

　　从床上惊坐起来的易远兮，满身的冷汗，夜风透过营帐，吹拂在他身上，真冷……
　　他不由得抱紧了双肩，这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怎么会如此清晰的出现在他梦中？
　　回想起梦中的画面，他脑中似有片刻恍惚，仿佛能感受到那个白衣人此刻浓重的哀伤与绝望，他心中涌动着那股难以言语的情绪，那滋味如同深埋于心底，刻意隐藏起来的伤疤被人狠狠撕开，将一片血肉模糊的秘密赤.裸.裸地暴露在了阳光之下，无所遁形。
　　忽而，一阵狂风刮过，易远兮昏迷前，看到了一双血色的瞳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