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无人并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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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南安国境内不见冰川。
鱼呈道内只有一座浪舟山，山间草木繁茂，鸟兽成群，云烟缭绕，浓雾蒙蒙。
峰顶常年覆盖积雪，远远望去，山巅最高处隐隐藏着一道银瀑，仿佛自九天入尘的水龙，一路奔雷泻地，汇入山涧。
时年邪祟横行，稻谷垂头，田野歉收，一片萧瑟景象。然鱼呈道依山傍水，又远离南国王都，其间百姓倒也饱食暖衣，过得安闲自在。
这日，鱼呈道的小村落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人仙姿玉貌，风度翩翩，虽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眉眼间却透着阴鸷恨色，好像有刻骨铭心的仇怨。
他身上有伤，只说自己是无名过客，今日慌不择路误闯村落，必将为此地带来灾祸，叮嘱村民速速逃命，甫一说完，人便昏厥倒地。
村中里正见其气度不凡，不似戏言，忙找了几个精壮大汉往镇里打探——
果不出所料，邻近乡镇皆已封锁禁运，四处抓捕妖人。
村民不敢轻易将人交给官兵，怕招致牵连之罪，又因此地毗邻苍渊派地界，教主隗石横行霸道，恃强凌弱，稍有异动未及时回禀，他手下一帮宵小必会逞凶肆恶，胡作非为！
里正无奈，便托村中道观小童，向苍渊派送去一封急信。
不过两日，教主隗石亲身来此，随之而来的还有苍渊派的三千弟子。
如此庞大的阵仗，吓得一众乡野村民魂飞魄散，里正不敢懈怠，忙牵头引路将隗石引至少年养伤的民户，可那不速之客却已不见踪影……
隗石未作计较，当日便带人匆匆离去，村民们以为风波已平，早将少年的警示抛却脑后，殊不知，一场浩劫轰然而至。
倏忽间，鱼呈道方圆百里遮空蔽日，天昏地暗，漫山遍野皆笼罩在一片黑红云雾之下。
……
九方潇傲立浪舟山顶，碧灵名剑反手负于身后，俯瞰山下三千修士。
浓墨般的长发散落肩头，日光一洒泛起浅淡的金芒，温柔光影里，每一缕发丝都暗含凌厉杀机。
苍白发青的一张脸，映衬得唇色愈加鲜红夺目，他抬袖擦去嘴角的血痕，露出妖艳无比的笑意。
“杀我一人，何须鱼呈道数万百姓陪葬？”
冰凉的语调回荡山谷，激起层层声浪，备显哀婉凄凉。
隗石立于阵前，高声叫嚣：“妖孽若肯束手就擒，尚可免万民之死，若敢执意顽抗，残害数万生灵的杀业，该当加诸你身！”
九方潇冷笑数声，平静道：“如果今日说这话的老道是丁洛之，本君倒还能听信几分。可是你——隗石教主，恐怕早已忘了苍渊派立身之本了罢！”
“你为擒我一人，不惜布设邪阵，献祭此间无辜性命，妖骨若落入你手，无异于助纣为虐，缤纷人世还轮不到你这等渣滓做主！”
话音刚落，碧灵名剑直指天际，泠冽剑光霎时冲散血红雾海。
隗石挑衅道：“纵使你身负妖骨，但凭你一个，可对付不了本教主的三千弟子，不如早早求饶给我磕个响头，待我擒到你时，兴许能网开一面，叫你少受几分皮肉之苦！”
“说什么疯话！”九方潇伤势未愈，接二连三的打击更令他心中郁结，明知此时动手绝非智举，无奈眼下已是山穷水尽，退无可退。
“今日，本君即便殒命，也要替天行道，诛尽世间奸邪！”
他抬眸远眺，将神州大地尽收眼底，碧色眸底露出不羁的锋芒，恍若幽深湖面映出的流光溢彩，顾盼之间，堪称风月无边，举世无双。
他想，此地钟灵毓秀，倒是块绝佳的风水宝地，只可惜此生尚未寻得知音相伴，竟要与这群恶人魂归一处，实乃苦不堪言！
天空的血雾不断积攒、凝聚，山脚下的千人阵中陡然传来一声长啸，数千道火流应声而至，自空中坠落盘旋，直到落入茫茫山海，席卷整片土地。
鱼呈道的百姓，浪舟山的生灵，绝望的哀嚎声此起彼伏，鸟哭猿啼，天怒人怨，转瞬之间，此地万物都将葬生于这场酝酿已久的烈焰风暴……
空气变得滚烫，几点燃爆的火星穿透山风，飘落于九方潇的指尖。
他轻捻双指，试图留住火苗消散的余温，炽热的触感使他更加清醒。
修炼《烈阳卷》以火元为基，通篇招式皆靠火势为攻。
许多玄阳境弟子试招时常误以为攻克烈阳剑法需靠水元压制，因而修行之路多有滞涩，难有所成。
实则克制之法便藏于书卷当中，讲求以火攻火，以暴制暴。
九方潇习剑多年，但《烈阳卷》的最后一招一直未有机会尝试。
从前他过得顺遂无忧，还未曾面临这般绝境。
想来如今末路穷途，反倒得了参天悟道、精进修行的良机，可谓一切无常，皆为有常。
“隗石，你可曾见识过凌熖落九天？”
平静声线响彻山谷，听不出丝毫波澜。
天幕的邪氛，似乎越聚越深了。
燃爆的火流即将坠落尘世的刹那，凌熖之招破空而出——
碧灵名剑势如破竹，纵横剑意横贯长空！
九方潇倾尽毕生修为挥剑向天，锋芒所向之处，风云变色，天地震颤！
瞬息之间，森然剑气凝成一只金羽火凤，振翅直冲苍穹，张口便吞噬烈焰流火……
两股火势在半空激烈交锋，千人阵攻势未减，流火再度燃爆，将金羽火凤层层缠绕，宛若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将这火中精灵紧紧束缚。
战况焦灼万分，火势越演越烈！
目光所及皆被血色侵吞，繁华尘世已然沦为悲戚炼狱。
“锵锵”一声嘶鸣，金羽火凤于漫天火光之中焚尽双翅，湮灭殆尽！
九方潇伴着那声凤鸣长啸，声震寰宇，豪气干云，眉目间桀骜更甚。
“此招既成，尔等速速逃命罢！”
语毕，喷出一口鲜血，立时浸染雪白前襟。
……
“教主，看来这妖人疯了！哈哈哈哈哈哈！”
“妖神转世，不过如此！”
“诸位同门，随我上山，将他拆筋抽骨，分尸泄愤……”
山间恶语窸窣回荡，隗石伫立山脚，脸色青黑，一言不发。
千人阵未破，鱼呈道仍笼罩在血色浓雾之中！破晓前的黑暗，往往最是漫长……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惊呼，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凤凰涅槃，凤凰涅槃！”
天际星火重聚，金羽火凤浴火重生，凝形暴涨，身躯壮阔较此前十倍之大，双翅一展绵延千里不绝，盘旋翻飞卷起遍野尘埃。
羽毛炽热灿如烈阳，爪尖寒锐利如锋刃，所经之处，血雾消弭，澄澈如镜。
隗石强压心底余悸，冷笑出声：“九方潇，你以火势攻破本教流火阵，可那火凤也越涨越烈，届时火势骤增，鱼呈道终将于火海中覆灭，数万贱民的杀孽，还得落在你头上！”
半晌无人回应。
隗石抬手擦去额角冷汗，暗中松了口气，旋即对众弟子道：“速速去寻妖人踪迹。”
千人阵形成的血雾流火已被火凤尽数吞噬，在场弟子听从教主吩咐，纷纷四散开来，急欲搜山寻踪。
奇怪的是，刚挪动几寸，直觉步履沉重，寸步难行。
有几人不信邪，强行运功催动灵力，这才察觉灵力遭邪阵反噬，又被那凤凰吸干，早已半分不剩！
“九方潇，你竟敢废我三千弟子元功！”
隗石气息紊乱，体内灵流乱作一团，丹田之处竟是空空如也。
“教教、教主，这天气有些……有些反常！”
“废话，那么大一只火凤在天上飞，能不反常吗？阿阿……阿嚏！”
“对呀，明明是烈火凤凰，怎会越来越冷了！？”
林间忽然起了灰蒙瘴气，浪舟山若隐若现，浓雾中树影婆娑，诡谲非常。
“那只凤凰呢？”隗石彻底乱了方寸，极目眺望高空，眼前一幕令他目瞪口呆，惊骇不已！
金羽火凤在朦胧光晕中翩跹遨游，穿梭于层林叠嶂与万里长天之间。
九方潇拼尽全力驭凤而来，道袍随旷野山风摇曳翻飞，凛凛威风，宛若妖神重现！
斑斓尾翼划过雾障，留下一串鎏金烈焰，残存半空的荧荧星火触及寒气，竟转瞬化为闪烁冰晶。
熖火燃尽，冰火相融，天幕被割裂成泾渭分明的红蓝二色。
无数冰晶在焰光映照下汇聚、凝华，最后化作六瓣莹白花蕊。
漫天银华簌簌飘落，寒风萧瑟似在悲鸣！
浪舟山的天空，终于落雪了……
九方潇自凤背坠落，蜷卧在银白天地间，他缓缓合上眼睫，意识随余焰熄灭殆尽。
雪落无声，可濒死之际，他却想听听人世间最后的声响。
许久，熟悉的恨声在耳畔萦绕。
有一人声嘶力竭，字字泣血：“妖神夙天，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碧灵名剑横卧身侧，手指微微挪动，却再也握不紧剑柄。
掀开沉重的眼皮，隐约瞥见一道紫棠色身影和一双赤红眼眸。
嗓子干涩发疼，只能艰难发出几个字音：“动、动手……！”
殷红血水溅洒大地，为洁白世间染上一抹红色！
善恶终有报。今生能亡于麟族之手，也算了无遗憾了……
几里外的村落，躲过浩劫的人群正欢腾雀跃！
谁也没有料到，这场纷扬大雪竟会连绵三年之久——
直至地岩拔蚀，冰河涌动，一座冰川腾空而起，浪舟山从此湮灭尘寰，消失不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