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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困兽犹争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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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二牛是召成的兵,违令擅入战场,被海盗杀死。人死为大,不但不能计较,还要厚葬以稳军心。召成御下不严,难逃责罚。镇山寨剿匪,邵览山便说过“下次再犯,你也不用跟着我了”,召成宁肯死,也不肯走。但能活着,为何要死呢?他怕邵览山在集议上提出,便再无转圜余地,就找个没人的时候,私下求情。
他也不要脸了,趴在地上,抱着邵览山的腿,涕泪横流,哽咽着说道:“主子,您两岁那年就开始养着我了,这么多年,就是养只猫、养只狗,您也不能说扔就扔啊,主子!”
哭得打嗝,缓口气接着讲感情:“您看您对我多好,那年我和野狗抢食,差点让狗咬死了,是您救了我。治好了我的病,还把您的姓劈开一半儿给我。我知道,您对我比对那狗蛋儿好,您让他姓田,让我姓召,我才是跟您最亲的。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恃宠而骄啊。主子,您打我一顿吧,拿鞭子抽我,就是别赶我走,我做过召成,就做不回去臭狗屎了啊!”
邵览山嘴角抽了抽,她都快忘了,当年从野狗群里救下两人,问叫啥,一个回答狗蛋儿,一个回答臭狗屎。她纠正道:“没有偏心你,我爹姓邵,我娘姓童,召在邵边上,田在童心里。照你这么说,我更宠田默一些才对。”
召成一急,倒是不打嗝了,又莫名觉得悲从中来,哭得更伤心了。
邵览山有些烦躁,挥挥手:“你别哭了,起来坐那边去。让我想想。”
思索半晌,她道:“昨天是我违令在先,张二牛人死账销,你说我该如何自罚?”
召成忆起邵览山昨天的样子,慌张地问道:“主子,您觉得哪里不适吗?”
邵览山摇摇头,她觉得应该是压制了百世的本性,在昨天被唤醒了,那个时候,她感到了身体和灵魂完全融合,她极度愉悦,并不打算克制自己。但在那一片片鲜红中,她听见了童弦在给她唱歌谣:“秋风又起暑已消,花儿虽落果香飘,我向清空许心愿,囡囡平安且逍遥。”那温暖入心的歌谣,让她有了一丝清明,没让事情更糟。
邵览山道:“我是初犯,罚一年饷银,抄百遍军规,降为营官。你是累犯,只能将你逐出护民军。你告知田默,让他昭示军中诸人。”
召成已经傻了,然而他也知道军令如山,他平时便有些机灵太过,带的兵有样学样,能有今天,是咎由自取。既然已经无力改变,那就从头来过吧。他悲怆地给邵览山磕了三个头,抽出靴筒里的匕首,朝自己心脏直刺而去。他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留有任何余力。
邵览山抬脚踢飞了匕首,也踢折了召成的手臂。召成狂喜抬头,说:“主子,您还肯留下我?”
邵览山道:“你死都不怕,为何不能好好带兵?”
召成举起左手发誓:“主子,今后我若再犯,不用主子说,我找个没人的地方自我了断。”
邵览山道:“那就再看看吧。”
召成伸出右手,祈求道:“主子?”
邵览山推开:“留着有用,过一阵再治。”
召成立刻道:“好,主子,要我做什么?”
邵览山问:“海盗这次为何来千余人?一向从陶县登陆,这次为何径直来了萧县?”
召成恶狠狠地说:“主子,海盗这次是冲护民军来的。有人通敌。”
邵览山赞赏的点点头:“观棋他们已经查到了些眉目。”
召成道:“我带人去端了。”
邵览山叹息一声:“要是以前,咱们端了就端了。阿成,而今不比往日,‘黑吃黑’不好再用了。得有证据才好。”
军营里贴出了违令处罚告示,邵览山依律自罚,召成被打折了一条胳膊,扔出了护民军。当他狼狈地出现在余城街头时,温润青刚刚喝了药在静养。他乖巧地对连溪舟道:“外公,我已好的差不多了,您不用时时盯着我,出去转转吧。”
连溪舟轻轻抚了抚温润青的额头,已经不热了,他终于放心了,慈爱地说:“我在这里也不闷啊。咱们的房间临街,打开窗户就能看到街上人来人往,煞是热闹。”
他惋惜地道:“昨儿你一直半睡半醒,我倒是瞧了一场稀奇。”
温润青笑着央求:“外公,您给我说说呗?”
连溪舟也不卖关子:“昨天那个邵将军为一名阵亡的小兵扶棺,绕城走了一圈,路过楼下的时候,我推开窗看了一眼。护民军的葬礼确实与众不同,有哀戚,有肃穆,我看了竟觉得与有荣焉,若是再年少三十岁,我就扔下你从军了。”
温润青便笑:“那时候还没我呢。”
连溪舟看着那如花笑靥,有些晃神,心中一叹,他们爷孙俩从家中出来游历,便是因着连家小姐妹为温润青争风吃醋,惹人心烦。他听说闽地青竹薛立岩在越地为官,便带着温润青过来拜访,不想一入越地便见到钟馗撕盗,温润青病倒了,只得在客栈静养。
连溪舟温和地道:“润青,我昨天看到了邵将军的真容,你猜怎么着?竟是长相极为出色的小娘子,看起来比润青还要小上一些。”
温润青眼睛亮亮地看着连溪舟:“外公,我并不是可怜那些海盗,也没有厌恶邵将军。邵将军做得对,不杀了海盗,海盗就烧杀劫掠,遭殃的便是百姓。”有些羞赧道:“我也不知怎么就晕倒了。”
连溪舟连忙道:“外公自是知道润青的,大夫也说了,你是略微染了些风寒,再加上路上脾胃有些违和,便是没有看到那一幕,也是要病倒的。早早发作出来倒是更好一些。”
又赞赏道:“我听店小二说,因为违了军令,邵将军自己罚了自己,现在降为邵营官了。还有他的一位左膀右臂,竟被驱逐出了护民军。润青,邵将军有大志向啊,谁若小觑她是个女子,便要吃大亏了。”
下了一场雨,召成浑身上下浇透了。人们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却记得他的好,倒是没有人讥讽辱骂他。有些人见他可怜,便悄悄拿些吃的喝的给他,却是畏惧邵览山,不敢收留他。
他已在城中晃荡了四五日,便有人劝道:“召兄弟,我看你身手不错,不如去别处找找机会,那风顺镖局也在招人呢。”
召成便看看右胳膊,那人叹一口气,不劝了。
他似乎有些绝望,往城门走去,似是要离开余城。出城二三里,便被人敲了闷棍。
等他醒来,眼被蒙上,察觉出有刀抵着自己的后背。有人问:“召营官,想活命吗?”召成一言不发。
那人接着道:“我问你答,答的好了,放你走。若不老实,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护民军用什么弓箭射杀的海盗?”
召成不说话,抵在后背的刀尖往前移了移。
“那个邵览山,是什么来头?”
刀尖接着往前移,召成感到有血流出。
“萧县那边外人如何才能进去?”
刀尖继续前移。
只听另一人道:“好了好了,老三,你别开玩笑了。召兄弟是上过战场的,你这些小把戏,吓不住他。”
蒙在眼上的布被解开,有大夫提着药箱进来,给召成伤口上药,顺便检查了右胳膊,惊叹:“哎吆,骨头都裂了,我可没那本事治好。”提着药箱出去了。
不一会儿,进来一老者,挥挥手让逼问召成的两人下去,他冲召成一抱拳:“老汉史金生,召兄弟,今日冒昧请您到家里做客,实在是有事相求,那两个人不懂待客之道,我会罚他们的,还请您别往心里去。”
召成冷冷看他一眼,依然不说话。史金生道:“来来来,这几日召兄弟都没好好吃饭吧,咱们先吃饭,边吃边聊。”召成的肚子应景的发出咕噜声。史金生友善一笑:“召兄弟,请。”召成万般不情愿的被带到了餐桌旁。落座后,史金生殷勤夹菜,倒酒。起先召成还矜持着,等到几杯酒下肚,他便轻轻叹一口气,问道:“你让人把我绑来,总不是请我吃酒吧?”
史金生一看这酒管用了,便道:“召兄弟,我这心里苦啊。”
自饮了一杯,接着道:“前一阵郝富贵那件事,我想起来就心中不安。不瞒召兄弟,我那些田产比郝富贵只多不少,您说邵将军会不会也要拿走我的田?”
召成翻了他一眼:“郝富贵是薛同知收拾的,关邵览...邵将军什么事?”
史金生不再说什么,只一味劝酒布菜,召成来者不拒,不一会儿便醉眼朦胧。史金生拍拍手,一个妙龄女子进来,要扶召成。召成一把推到地上,大怒道:“你个女人,也想欺负我?”
史金生让女子下去,蛊惑道:“召兄弟,你为何屈居一个小女子之下?”
召成冷然道:“不然呢?老史你教教我?”
史金生道:“我这里倒是有条道,你若是愿意,至少能如我一般做个富家翁,像召兄弟这等人物,将来位列三公也是有的。到时候,谁又能欺负召兄弟呢?”
召成却是醉得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