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岁》蒙娜豆沙

13、陌生人

　　晋王宁王远走，朱棣认为在子世代，他已经是朱元璋的不二选择了。但朱棣并非唯一的继承人候选人。近段时间方孝孺、黄子澄和齐泰一行人的行动让他很不舒服，因为他们一天三回地在朱元璋面前说，想要说服他把继承人的位置给朱允炆。
　　.
　　虽然朱棣深信朱允炆对那位置不感兴趣，但是对那几个挑唆他们之间关系的人他还是恨之入骨，直到徐允恭劝说他不太表现得太露骨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一些行为可能过当了。然而即使他恨他们入骨，朱允炆却愿意为他们说话，如果不是自信对他非常理解，朱棣一定会认为那家伙一定对继承人之位有非分之想。
　　.
　　“他们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这才是问题所在。”朱棣对徐允恭说。
　　.
　　“就是完全没有道理。”徐允恭蹙着眉，对朱棣这么说非常不满，“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贤，立贤不立爱，这是古来有之的法则。”
　　.
　　“但是孤既非嫡也非长。”朱棣倒是很清楚。
　　.
　　“燕王贤明，如果立皇长孙的话，不就是立爱了吗？”
　　.
　　“但允炆是太子之子啊，自然是……”
　　.
　　“太子本非嫡子也非长子。”徐允恭道出的事实朱棣是知道的，但是他不明白那堆儒生为什么总是拿一些不是事实的借口来做文章。
　　.
　　“那些书生，就只有一张嘴，只要那张嘴还在，就谁都说不过他们。”徐允恭说，“陛下已经再三明说燕王从他，而且您又在沙场上为大明打拼了半生，所以，只要您多加争取，一定会获得这个世上最宝贵的……”
　　.
　　“够了，允恭。”朱棣打断了他，“就按你说的做。”朱棣的意思是，给那几个儒生一些颜色瞧瞧，“不过，这次不要牵连太广。”
　　.
　　“燕王，你变了。”徐允恭忽然微笑着看着朱棣，以至于朱棣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听那些指控他的话，“变仁慈了。”但是徐允恭没有指责他，因为不论在谁的耳朵听来，仁慈都并非是贬义词。
　　.
　　不久之后，东厂就收到了齐泰是蓝玉党羽的密报。朱元璋震怒于自己竟然被如此小人摆弄，他派锦衣卫搜查齐泰府中的时候，锦衣卫搜出了他和蓝玉的密信。
　　.
　　近臣密交远将本来就是一条大罪，再加之那个将军还是个谋反的将军，各人都认为齐泰那是跳下黄河也洗不清的时候，情况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折。有人查出齐泰和蓝玉的密信的纸张，竟然是前段时间燕王特别订造的纸张。朱棣在得知这个消息之时，急急忙忙想找徐允恭问问怎么回事，不料却怎么找也找不到人。直到若干天之后，他才得到徐允恭已经被朱元璋派去江南调查那边日益猖狂的倭寇的事情的消息。
　　.
　　“允恭啊，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朱棣的心情跌落谷底之际，朱允炆来找到他了。
　　.
　　“燕王，外面说齐泰暗通蓝玉是你栽赃嫁祸，是不是这样的？”朱允炆认真地看着朱棣。
　　.
　　“那你认为是不是。”朱棣反问。
　　.
　　朱允炆转过头去，没有回答朱棣。
　　.
　　“看来你认为是那是事实。”朱棣说，许久之后，他又说，“看来你并不是单纯得一无所知。”
　　.
　　见朱棣承认了，朱允炆叹了口气问他：“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该怎么办？”
　　.
　　朱棣蹙着眉一声不吭，许久之后，他忽然残酷一笑。
　　.
　　“不行。”朱允炆断然拒绝。
　　.
　　“你知道我想怎样？”朱棣对朱允炆的意见忽然来了兴趣。
　　.
　　“就算你背后那个人肯站出来认了所有的事情，但是你认为皇爷爷会相信这跟你完全没有关系吗？”
　　.
　　“你知道在背后出主意的人是谁吗？”
　　.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会管用。”
　　.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让我站出来？”朱棣一脸这我可不干的表情。
　　.
　　“你就说你订造的那批纸后来送给我了吧。”朱允炆的话把朱棣吓了一跳，“在皇爷爷眼皮底下干了这样的事情，没有几个人可以平安无事。”
　　.
　　朱棣哑口无言，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说：“你确信你是其中一个？”
　　.
　　“是的。”朱允炆说，他脸忽然抽搐了一下，不自信的表情再也掩埋不住了，“我也没这个把握，只是我认为他需要我。”
　　.
　　“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这事情是我闯出来的，一人做事一人担，我不会让你替我背这个黑锅的。”听朱棣这么说的时候，朱允炆已经有了决定。
　　.
　　朱允炆早早找借口回宫，一回宫就直冲朱元璋所在的奉天殿。当他跪下准备领罪的时候，李公公大声地叫了一声“燕王求见”。
　　.
　　“皇爷爷……”朱允炆想开口的时候，朱元璋阻止了他。
　　.
　　“燕王这么急着找朕恐怕是急事，允炆，你的事情就暂时放一边吧。”说着，朱元璋示意李公公让朱棣进来。
　　.
　　“翰林学士齐大人的……”朱允炆不打算听话。
　　.
　　“你是不是没听见我说什么了？”朱元璋这么说的时候，朱允炆知道自己是时候闭嘴了。
　　.
　　“棣儿，你来了？”然而一见朱棣，朱元璋就微笑着对他说。
　　.
　　“是的，父皇。”朱棣说。
　　.
　　“父皇问你一个问题。”朱元璋显得不可抗拒，朱棣顿时明白了决定他命运的时刻到了，“你是否会永远效忠大明？”朱元璋问他。
　　.
　　“是的。”
　　.
　　“效忠朕？”
　　.
　　“是的。”
　　.
　　“效忠皇太孙？”
　　.
　　那瞬间，朱棣的脑袋一片空白，而朱允炆蓦地抬起头看着他们。
　　.
　　“你是否会永远效忠皇太孙？”朱元璋又问了一遍。
　　.
　　“是的。”朱棣这才反应过来，他知道他的答案只能是这个，不能是别的。
　　.
　　“非常好。”朱元璋从金黄的龙椅上走了下来，扶起了正在跪着的朱棣和朱允炆，“棣儿，你是国家难得的栋梁，一定要好好辅佐允炆，使我们大明江山千秋万代永垂不朽。”
　　.
　　“是的。”朱棣说，他已经想不到别的措辞了。
　　.
　　“皇爷爷……”朱允炆为难地望着他，又转过头去看着朱棣，“燕王……”
　　.
　　“允炆，要叫四皇叔。”朱元璋的提醒，使朱棣和朱允炆都想起了他们之间生而有之的裂痕。
　　.
　　“是的，四皇叔。”然而朱允炆却不敢反抗。
　　.
　　“魏国公徐大人求见。”李公公的一声尖叫使奉天殿显得空旷无比。
　　.
　　“传。”朱元璋向李公公做了个手势，“看来倭寇之事已经完成了，允恭也是个难得的栋梁之才啊。”
　　.
　　“是的。”见朱元璋不再打算加害徐允恭，朱允炆沉重的心情忽然有了一丝安慰。
　　.
　　“吾王万岁。”徐允恭一见洪武皇帝就向他行礼，“倭寇之事……”
　　.
　　“倭寇之事朕已经看过皱折，办得好。”朱元璋说，“现在有件更重要的事情。”
　　.
　　“敢问陛下是何事？”徐允恭问道。
　　.
　　“你定必不负天德所望会光宗耀祖的，”朱元璋望向远方的时候，仿佛想起了那个为他力战沙场数十年的老战友，“所以朕要赐予你新名，以后，你就叫辉祖吧。”
　　.
　　“微臣谢主隆恩。”
　　.
　　“你们都退下吧，我要休息了。”朱元璋的性情似乎很好，他终于把他一直以来挂心的事情安排好了，相比今晚会是个安眠夜。
　　.
　　“允炆（儿臣、微臣）告退。”他们三人行完礼，先后地离开了奉天殿。
　　.
　　朱允炆出到奉天殿，先他一步离开的朱棣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四处张望，连脖子都伸长了也没有找到他。
　　.
　　“皇长孙……”直到徐允恭叫他的时候，朱允炆才回过神来，“不，应该改口叫皇太孙了。”
　　.
　　“没事，允恭，随口一句罢了。”朱允炆知道现在别人面前提起他正在找朱棣不是时候，便只好笑了笑，听他还有什么说的。
　　.
　　“是辉祖，皇长孙。”从洪武皇帝赐名的那一刻起，就算对父亲留给他的名字有所留恋，徐允恭却已经成为过去，现在的他，是一个叫做徐辉祖的人，而这个名字将陪伴他剩余的一生。
　　.
　　“对不起，害你连名字都没了。”朱允炆这么说，是因为对于皇帝的名字的避讳制度，所以当朱允炆成为皇位继承人的时候，他名字中“允炆”二子，就自然而然地成为普通人的忌讳。徐允恭之所以知道朱元璋已经决定立朱允炆为继承人，就在于朱元璋让他叫徐辉祖并非认为他将光宗耀祖，而是让他对朱允炆避讳。
　　.
　　“皇太孙，您这么说辉祖怎么受得起哦？”徐辉祖笑了笑，这刻他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温柔，这种笑意正是朱允炆格外信任他的原因之一。他转过头去，视线穿过御花园，却不能看得很远，这时侯他知道夜幕已经降临了。
　　.
　　“谢谢你。”朱允炆说。
　　.
　　“如果不是皇太孙让步步为营的燕王的心防如此松懈的话，计划不会如此轻易成功，所以皇太孙，对于得到继承人的位置，你最应该感谢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
　　“允恭！”
　　.
　　“您又错了，陛下已经过说过，现在只有徐辉祖，而没有徐允恭。”
　　.
　　“你知道？”朱允炆完全慌了，当他看见徐辉祖轻轻地点了点头的时候，就再也站不住了，他整个身躯不听使唤地往下倒。
　　.
　　“皇太孙小心。”徐辉祖一个箭步走过去接住他，朱允炆就这样跌入他怀中。
　　.
　　朱允炆想立刻站起来，然而他因为惊吓全身乏力，一时间是站不稳的了，所以就只好由得徐辉祖扶着他。
　　.
　　“皇太孙请放心，辉祖是不会说出去的。”徐辉祖贴在朱允炆的耳朵对他说，“辉祖知道皇太孙那么做是因为以为朱棣赢定了，为保全自己和三个弟弟的安全才那样的。现在皇长孙已经是继承人，已经没有必要再那么做了。”
　　.
　　忽然间，朱允炆忽然觉得这个人很恐怖，他挣脱着站起来面对他的时候，才真真正正地明白到徐允恭已经不在，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名叫徐辉祖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