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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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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过后,天气就要转热了。清晨鱼鳞漫天,预示今天是个日照高空的好天气。宋府辞别孟氏,返程回城。宋临江走之前不仅给了不少香火钱,更是于主殿献上一只水色极好的青鱼玉佩以示对青斜观这些天照顾的感谢,请求好好照料老夫人。
陆逢扬立身桃林,目送宋临江远去。
雨一连下了几日,没想到辞别宋府的那天遇着不可多得的晴日。
一夜雨打桃花,花泥零落,凄凄惨惨。于无数求姻缘的祈福条间,陆逢扬摘下莲花冠,一头乌发纷纷扬扬落下,垂到腰际。他神色温柔眷念,轻轻将莲花冠装入鲤鱼袋中,虔诚地挂上桃花枝桠。他褪下青色道服,露出雪白中衣。
中衣腰间,藏着一枚青鱼佩。
……如果忽视后山横七竖八的死尸,可谓是桃林天仙的美人画卷。血水四流,陆逢扬却还是干干净净的模样,他换上一身竹青长袍,一眨眼从道士变作一个白面书生,下了山。
陆逢扬与道观所有人都不同,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来,更没人知道他从何而来。他孤身一人住在桃林深处,众多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将他遗忘了。他甚少出现人前,偏偏此次执花下山接引宋家。或者说,只为一人而来。
此时离观,谁也没有注意。
三藏听他们离山,阖眼片刻,居然默诵起来道经。
空山静,花落不惊,不知何时淋淋沥沥又下起小雨。
“……不生亦不灭,欲生因莲花。超凌三界途,慈心解世罗……”
京城此刻已经闹翻了天。
朝堂之上,朱御史首先执象牙手笏出列,直指京兆尹办事不利:“臣有本奏,自无头尸身出现至今已经六日有余,京兆尹却无丝毫进展,百姓惶恐,民心不安,狂徒猖獗,危及皇城,臣参京兆尹娄知循渎职之罪!”
娄知循早就料到御史会参他,他额头上的冷汗淋漓,顶着皇帝的目光,他立刻跪下请罪:“陛下,臣同许大人查遍京城子弟,根本无人失踪,臣竭尽全力也查不到任何线索,臣力有不逮,请陛下降罪!”
户部尚书许松坡附和。
皇帝支着额头默不作声。
死了个人,又不是皇亲贵族,也不是世家名门,要是死在暗不见人的地方,京兆尹怕是就这样糊弄过去,可是谁让这尸体躺在皇城脚下,天光大亮之际被百姓围观,还是上朝的时候!也不知道禁军是干什么吃的!娄大人这六天已经问候无数遍禁军家人,今日朝堂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此刻飞快思考,自己近来是得罪了哪方大神。
自从回府,宋平邑就没怎么歇下脚,政务一件接着一件,昨日晚上收到江南道巡按使急报,焦头烂额,彻夜未眠,他等不及皇帝做出什么表示,执笏出列:“臣有本要奏,江南道巡按使急报,四月中旬洞庭湖水患泛滥,岳州、朗州及潭州数万顷粮田被淹;峡、鄂、江、洪四州亦被波及,江南粮仓远远不够振灾,医馆药坊也不足预备灾中疫病,请陛下定夺!”
洞庭水患一出,满朝哗然,皇帝怒不可遏:“年初江南道就发书警惕各州刺史灾情,怎么到现在洪灾如此严重!为什么没有及时上报?”
天子一怒,朝臣纷纷跪下求陛下息怒,宋平邑两眼乌青,显然是昼夜不眠,但他此时不敢有丝毫困意,他振作精神答道:“启禀陛下,江南道巡按使巡查洞庭附近方才得知灾情严重,岳、朗、潭三州刺史害怕朝廷责罚,欺瞒灾情,私自镇压灾民,故而消息封锁至今。”
京兆尹跪在地上沾沾自喜,洞庭灾情严重吸引全部目光,陛下注意力集中于江南西道,算是无形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大殿下成屿出列,恭敬道:“陛下,洞庭水患紧急,儿臣以为灾民安顿要紧,不如先拨款救灾,调北方粮南下渡此困境。”
户部侍郎眼见许松坡面色陡然惨白,心下明了,出列劝阻:“陛下三思,臣以为不妥,如调北方粮下江南,一则阴雨绵绵,粮食容易损坏;二则北方粮支撑西北军粮,若是调粮江南,西北线将士必然不满;三则无数流民其间必生暴民哄抢,能流入百姓手中的寥寥无几啊。”
“我朝西北军绝非短视之辈!”工部尚书冷哼一声,躬身出列,“禀陛下,京杭运河沟通南北,官船加急,只需三日北粮便能南下!臣工部上下对运河修缮不敢不用十二分的心力!”
成洲随其后:“陛下,工部尚书所言极是,在此关头孰轻孰重,陛下自有定夺,西北将士虽身在外,心必然理解陛下思虑。”
成屿意外地瞥了成洲一眼。两皇子明争暗斗多年,忽然今日站在同一战线,真是活久见了。成屿不吃他这套,心底思忖成洲想干什么。灵光一现,赈灾大臣人选未定,是个人都能明白洞庭水患是何等大功,若成洲是赈灾大臣,声望民心不都有了?更警惕的是,江南道一大波官员落罪,他要是去了,江南道的流油还能流进自己口袋吗。
果不其然,陛下问道:“其他爱卿以为呢?何爱卿?”
吏部尚书答:“臣以为大殿下所言极是。此次洞庭灾情严重,江南百姓祈念皇恩,赈灾一事还望陛下早下定夺。”
“臣附议。”
“臣附议。”
……
朝会开到傍晚,各位大臣各个又累又饿,都是由下人扶着上下马车。
宋平邑身为中书令,朝会后又与刘大人、郭大人被陛下请到侧殿继续商议。回到府时已经月上柳梢了,明日还要五更时分早朝,宋平邑靠在马车上打盹,眼睛沉得抬不起来,连饿的念头也没了。模糊地想:干脆早早地请折子回家吧,种田都比不过我这个相爷累。
小厮扶着宋平邑回府,穿过前厅,一股浓汤与饭香扑鼻而来,宋平邑挨了许久的馋欲又被勾了起来。他循着饭香来到双燕馆。
房里摆着一桌的菜,还有大碗莲藕排骨汤。下人等候多时了,一个上前伺候他除去朝服,一个问他热水已经备好了,需不需要先沐浴。宋平邑摇摇头,低声问:“夫人睡下了?”
“回老爷,颜夫人在哄小少爷睡觉。”
才说着,颜玉和从侧屋走来。
灯下看美人,美人尤更胜。颜玉和款款莲步,温柔似水,弱柳扶风,与成溋的三分相似在灯下便达到了七分。
宋平邑一时看呆了,刹那回到十多年前少年夫妻时。
颜玉和唤他“老爷”,一下子将他拉回现实。宋平邑回过神,低头入座,掩住眼眸中的黯然。他不发一言喝汤吃饭,任颜玉和在旁布菜,她细细说着今天宋长景看了什么书,捣了什么蛋,说自己学会了凤求凰,做了老爷最爱吃的桂花糖膏。
如果成溋还在,应该也是这幅模样。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弦月睡梧桐,猫上屋瓦。
须臾楼烛火彻夜不息,黑暗中,宋临江守着唯一的火。灯影幢幢,她俯首桌案,窗外竹林潇潇,她的眼眸深邃,深处藏烛火盈盈一点。
“主子去睡吧,夜深了。仔细烛光伤眼。”褐鱼为她添上一件薄披风。
宋临江闷闷“嗯”了一声,却不动作。
峨眉拽过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写道:“去睡!”
宋临江笑了,她拍拍峨眉的头,“你们去休息吧,我今夜是睡不着了。”
宋临江自幼觉浅,难以入睡,常常彻夜失眠,从道观回来后肉眼可见地愈发疲惫,眼下青黑、眼中朱丝愈发明显。但她不爱吃药,不爱熏香,睡不着就点一盏灯坐在窗前,看一晚上竹林。褐鱼拿她没辙,下去歇息,打算明天吩咐小厨房再换一些有助安神的吃食。峨眉固执的很,她坐在宋临江身边,意思明确:你不睡我不睡。
到底是小孩子,峨眉不一会儿就困倒在榻上。宋临江给她盖上薄被。移灯下榻,伏案看了一夜各地传书。
属于宋临江的情报网遍布大江南北,成为民间一股暗势力,贩夫走卒、达官贵人,都藏着宋临江的眼睛。江湖隐隐发觉出一个情报组织,有人眼热这股力量,顺着发现查下去,却停在外三层,真正有价值的部分再插不进去。犹如冰山一角,只窥见一线都让人感到压抑。然而谁也想不到,这样连皇宫内院都能插手的江湖势力,竟听命于一个及笄不久的深院妇人。
掌相府中馈,府里买办送往可动的手脚就多了。
宋临江一目十行,一条一条看完,然后一条条烧尽。
洞庭灾情比朝廷上报的更严重。流民如今已三万有余,巡按使一封折子上报中央,地方州县头上乌纱帽,自顾不暇,为了减轻自己罪责,派州兵驱逐流民。有人趁此时浑水摸鱼,扯出称王的旗号,州府界限处,暴民渐成气候。若拖到几波暴民各自鲸吞完毕,“暴民”就可以换成“叛军”了。
然而这场天灾最要紧的是缺粮缺药。年关不久,新苗下播,民众家中能有多少存粮?天灾下从不缺发不义之财的奸商。粮价哄抬,江南米行一石粮原本三四钱,此时竟然抬到四十钱!这个价格能有多少贫民百姓买的起,饿死百姓饿不死官商。官府赈灾粮迟迟不下,增多的只有难民。大水冲毁了数不胜数的民宅,临时的难民棚已经挤不下这么多人了。
北粮南调?
呵。
宋临江看毕手中纸条,投入烛光。
年年西北的军粮就从来没给足过。户部尚书许松坡是二皇子的亲家,钱粮调度,新粮都暗中卖给了商户,不然二皇子拿什么笼络人心。西北讨粮,户部回回以次充好,陈粮、霉粮报成新粮,不够的就掺沙增重。
去年秋冬,西北边线紧张,回纥频繁跨过边界骚扰百姓。朝廷从不重视,反而连下两道诏令削减军需,派监军督察安西军。
如今洞庭水患作为借口再减军粮,完全不顾开春边境更加严峻的局势,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西北将士怕是要心寒地起兵谋反了。
现在这位安西都护袁忠不像他的父亲,只要一根引线,他就能扯旗立地称王。
故宋临江派丹彤常驻陇西,以一个义商身份为西北供粮。……不过,宋临江从来不是什么善人忠臣,袁忠清楚丹彤不是主事的人,多次通过丹彤传达出合作的意愿。
而这块精肉,将会是宋临江为下了这么久的对弈者准备的最好“礼物”。
纸条燃在火中,火舌大作,明明灭灭,摇曳不定,宋临江冷漠的脸一半映在橙红色的光,一半沉入黑暗。
她身披斗篷,咳嗽声消失在风里。
纵目远眺,东方曙光乍现,远远近近雄鸡大唱,天下大白,行人走动声频繁了。
高墙外,守着一个年轻的布衣郎君,路过人好奇瞥他,有老婆婆经过,兴致起问他:“小郎君,你在等人吗?”
他垂头羞涩地笑:“我要走了,想见她一面。”
“呀,一定是位好看的小娘子吧。”
“是,很好看。”
老婆婆给他一个小肉饼,笑说:“小郎君也好看。”
陆逢扬接过她的善意,忽然无头无脑说一句:“婆婆等洞庭水患平息后搬去江南吧。”他的声音低沉,婆婆耳背,“啊?”
“没什么。”
婆婆走了。陆逢扬抬头向高墙内望,飞鸟滑翔而过。
他在后门放了一支桃花簪,背着行囊南去了。
晨起侍女为宋临江梳发,惊讶道:“好漂亮!娘子快看这是哪里来的桃花?”她拿起来才发现,这是一根桃花簪。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装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款式,更没见过比它还要精美的发簪了,不像簪子,倒像是精心拣的桃花枝。
褐鱼看了一眼也觉得好看,说:“主子今日出门,戴这支吧,好看。”
宋临江接过簪子,细细看了,随手收进妆匣,淡淡道:“往常用的玉簪就很好。”
早膳用过,宋临江向宋平邑请安后,父女二人一个上朝,一个戴上帷帽亲自去店铺查账。宋明玉无所事事,也求了父亲跟宋临江一起去店铺。
宋明玉原本想自己一个现代人,数学怎么也比古人好吧,如果宋临江在铺子作假,宋明玉便能告状,收回宋临江的店铺管理权。没想到到了各个铺子走过,宋临江一家一家查对,宋明玉压根不了解这些要点,晕头转向,只能跟在宋临江身后和掌柜们混个脸熟。
中午,赶回府也要许久,宋临江便领着妹妹上京中盛名在望的醉仙居天字号雅阁用膳。小二恭敬地领二位娘子进入隔间,取下“秦淮月”的牌子。
“秦淮月”一开窗,入目便是江南渠:小桥流水,水清澈见底,青石板桥小巧玲珑,偶尔有船夫撑竹筏穿桥而过。仿的是江南秦淮河畔。
宋明玉正欣赏窗外景致,门陡然被踹开。
没等来小二上菜,先等来一个纨绔无赖。
“小爷倒是要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东西敢占老子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