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不识月》驳

3、第3章

　　自己头上一直插着的是这么一柄凶器，陵观比方才还要抓狂。东明月完全可以把清晏擦洗锃亮后正儿八经地赠予自己，而不是幻做白玉簪子插在她脑门上呀。这些日子她骂了那么多声臭盘子，死盘子，万一清晏要有个小脾气。
　　“清晏一旦出鞘，势必染血。我师兄的意思，不用我多说吧。”虽然心里碎碎念，陵观面上一派笃定，挺直腰杆立在清晏之后。她不信这些人有哪个能比魔尊还骨头硬的。
　　看来东明君还是那个护短的东明君。可是能把陵观逼到此绝境，机会又太难得。清晏又如何，没有东明君的清晏，不过就是一把剑。
　　“陵观，看在紫府东君面上，你若自己入炼域，本君可放你一条生路。”扶桑仙君执意要毁陵观修为。在扶桑看来，当年柳鹤师弟纵犯大错，自有他与国宗论断施罚，而陵观擅闯朱夷殿，擅杀柳鹤，完全不顾及他扶桑仙君的颜面。
　　论当年仙魔大战之功绩，紫府东君若向扶桑国提出要亲手杀伐柳鹤，尚可商。陵观何德何能，竟于百年间四处代诸国伐凶。
　　陵观如此生事，视诸国法度如无物。紫极宫这是不把诸国放在眼里。
　　仙域诸国可以卖紫极宫面子，但还不至听命于紫极宫。华都之流听之任之，然扶桑不忿，曾上紫极宫讨要说法。然而令他极度失望的是，东明君只让陵观轻飘飘地道了几声歉。
　　东明君如此轻慢，扶桑当场拂袖而去。
　　恩怨总该有个了结。本以为东明君逐陵观出紫府，是给当年之事一个交代。可如今清晏赫然在侧，东明君分明又一次戏耍众人。扶桑这些年修为有所精进，见着清晏，倒也不惧。
　　感受到扶桑仙君杀意，清晏自行出鞘。
　　陵观得有两百年没见过清晏出鞘了。上一次清晏染血，是白玉盘子斩杀英缇。
　　陵观暗叹，要不是当年少冉非要应下与英缇的决斗，少冉也不会那么早死。少冉若不死，白玉盘子便不会那么伤心。白玉盘子要是不那么伤心，她就不会四处杀人苦寻冥界。要是那百年她不曾荒唐，也就不会有今日这一劫。说到底就得怪少冉。白玉盘子那日把东平也逐出紫极宫，莫不是也存过这点心思。
　　要是白玉盘子真这么想过，那可真是小心眼。回头可要好好笑话他一番。
　　“清晏，浅饮即可，可别下死手。”清晏既已出鞘，陵观不放心地叮嘱一声，就怕清晏两百年未饮血，渴得厉害。
　　“扶桑仙君，本君助你一臂之力。”清晏威名赫赫，随侧的岚息仙君上前助阵。
　　清晏自行翻了个极漂亮的剑花，噌的一下落在陵观脚下，尔后载着陵观径直往炼域风口里落下。
　　一人一剑失了踪影，只余陵观一长串骂声的余音从风口里传出。
　　“死盘子~你死定了~”
　　几名仙君面面相觑。清晏莫不是也被紫府东君给弃了？
　　“炼域”的那头，陵观被清晏携着落至一片河中央。陵观狗扒似地游到岸边，狼狈爬上河岸，周身灵力果然丁点使唤不动，连身上的衣衫都驱不干了。河风一吹，狠狠打了个喷嚏。陵观隐约看到河中自己倒影，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只剩下齐耳短发了。
　　清晏的剑柄略略浮出水面，陵观使唤不动它，只好捡起岸边一颗小石子狠狠砸过去。清晏嗖地一下遁入河中，像条游鱼飞远了。
　　陵观还没心大到可以在炼域既来之则安之。她警惕地打量四周，此地绿草如茵，河水丰盈，但举目望去，并无人烟。整片草地上，只有一只正在吃草的白马。
　　陵观看向白马时，那马儿似有所觉，也抬着头看过来。
　　好神俊的马儿，一双马眼似盛着漫天星河，头顶还有一只通体金黄的独角，陵观一眼就看上了。真没想到，炼域竟会有这等极品的灵兽。
　　陵观突然觉得，若能把这灵兽带回仙域，绝对不枉此行。
　　要是带不回，把那金黄独角斩下来也行，看上去就是炼器的上等佳材。炼域这种地方居然还能养出这等灵物，炼域这几万年的灵气是不是都聚在这灵兽一身了。
　　陵观眼里的不怀好意，金风只当看不到。堂堂圣殿守殿神兽，不与没见识的生灵一般见识。金风一跺前蹄，把躲在河中的清晏震了出来。
　　陵观只见一道闪电从河中飞了出来，闪落在灵兽跟前。原来不是闪电，是清晏把自己串成一串烤串似的，扎着许多闪闪发亮的河石，飞得极快，才让陵观误以为一道闪电划过。
　　清晏将剑身上的一串儿灵食摆在金风面前，讨好意味十足。
　　陵观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些亮晶晶的究竟是何物，就看到这灵兽张口将这些闪亮之物吸入口中。须臾之间，灵兽又突然张口吐出一颗黑漆漆的圆石，狠狠砸在清晏剑身。清晏又想躲进河中，被灵兽双蹄按牢在地。
　　陵观吃惊地看到清晏就在这灵兽双蹄碾压下被揉成了一只玉簪。灵兽突然靠近，单蹄控着已化作玉簪的清晏打算插在陵观发髻上。只是如今陵观一头短发，灵兽似乎皱了皱眉，又是一顿揉搓，将清晏改作一只玉镯套上陵观手腕。
　　这拿捏清晏的手法，除了东明月，陵观真想不到还能有谁能这么欺负清晏。
　　她定是在做梦。她梦到东明月成了一头独角灵兽？
　　怎么可能！
　　就算是做梦，东明月在她梦里肯定是张大饼子，被她撕成碎片才解气。
　　“白玉盘子？”陵观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声。
　　金风撇了撇嘴，不知道这生灵喊的是什么东西。
　　“阿月？”陵观居然还不死心。
　　金风听到这个名字，双眼放光。一双马眼像是星光齐聚，陵观可太喜欢了。
　　感受到眼前生灵更加不怀好意的目光，金风开始有点生气了。
　　方才砸过清晏的那块黑石被金风又招了回来，砸在陵观额头。
　　陵观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两百年前。
　　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有人破开囚室的结界，是一名女仙君，有点眼熟。
　　“你是谁？魔尊派你来的？”
　　等等，何止眼熟，这位女仙君不就是她自己吗？陵观感觉自己脑袋里住着两人，一个还是她陵观，另外一个，想起来了，是华昴仙君。当年她潜入华国暗牢，取的便是华昴性命。
　　“魔尊？仙魔大战都过去八百年了。”陵观似乎是透过华昴的眼睛看到了自己。
　　当年自己还曾与华昴说过这些话？
　　“竟是八百年了。”暗牢中岁月无痕，华昴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我想起来了，我在东明月身边见过你。是东明月让你来的？”华昴原本以为最先来看自己的，会是自己那位好兄长，而不该是眼前这么位不算相识的女仙君。
　　“为何这些人都觉得魔尊还会来救他们？”华昴眼中的陵观似乎在随口念叨，“魔尊都被白玉盘子杀了，这些人还留着干嘛。莫不是白玉盘子算到过有这么一天？”
　　白玉盘子才没那么多心眼，估计就是懒得杀。此刻的陵观已想不起当初自己在说些什么，透过旁人眼睛看当初自己，也算有趣。
　　蠢货，魔尊是杀不死的。陵观读到了华昴脑海中的念头。
　　什么意思？杀不死？陵观刚想仔细探究下华昴仙君所思所想，然而就在这时华昴仙君的思路彻底枯死。因为他被当年的自己一剑捅死了。
　　陵观这会可想起来了，华昴仙君死后仙身瞬间烟消云散，她什么都没抓到。倒有一缕似有若无的极淡气息有迹可循。正是苦苦追着这缕飘渺几不可寻的气息，她才发现了扶桑国里也藏着一位。
　　哪怕直到现在她都还以为那便是仙人死后的飘渺魂魄。当年陵观一路苦追华昴仙君等人魂魄残迹祈求寻到传说中的冥界。想着寻到冥界后，好把少冉的魂魄收起一丝半缕，给白玉盘子留个念想。
　　犯傻犯了百年之久。也许是冥界有灵垂怜她幼稚之举旷日持久，百年前她突然入梦，梦到虞国有一双小儿，其中一个与少冉一个模子。
　　梦醒后一问，现世里的虞国果真有一双小娃娃诞世。奶娃娃看上去一个样，陵观分不清哪个长大后会更像少冉，索性把两个都抱给了东明月。
　　她还清楚记得那个时候白玉盘子惊喜到无措的神情。
　　待到东平和西净长大了些，有一天陵观猛然发现，这对双生子长得不是一个模样，东平少时的模样跟少冉像极了。可是西净……
　　东明月有一日与她说过，“看到西净就会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呀？”陵观发誓自己绝对不是装傻，她只是单纯记性不好，容易忘事。如果时光能倒流，她情愿那日从来没多此一问。
　　“英缇。”
　　“我脑海里有个念头，在英缇极喜悦之时将之逐出师门，以报当年我痛失少冉之仇。”
　　当时陵观就觉得这白玉盘子太损了。为了试探白玉盘子的底线，她贱嗖嗖地又多了句嘴。
　　“两百岁生辰便是个好日子。”
　　“你也觉得可行？”东明月状似诧异地问了她。
　　这个也字问得极妙。原来白玉盘子这般小肚鸡肠，陵观咋舌，往后千万不要得罪他。
　　可是晚了。
　　陵观陷入一个又一个梦境，还他喵的全都是噩梦。她这是被清晏带到了什么鬼地方。
　　等本君回去，定要找臭盘子报此仇。陵观刚在梦中体验完一回身死，转头又陷入另一重梦境。
　　清晏能感觉到陵观脑海中的思绪混乱，想到主人要它护着这位小姑娘，为免再遭金风毒石袭击，清晏决定还是把陵观带出冥界的好。
　　毕竟冥界也不是生灵能长待的地方。
　　可是，它有能耐靠炼域那处混乱的风场打通进入冥界的一条小小通道，再回仙域可没那么简单了。
　　“尊殿，圣殿好似混入一只生灵的气息？”一名小灵侍在轮回殿外踌躇了半天鼓起勇气向明尊汇报。
　　明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拍了拍小灵侍的肩，说道：“苏秉，不用如临大敌。是清晏带了位小朋友来陪金风玩玩。”
　　“圣殿回来了？”这位唤作苏秉的小灵侍听到清晏就想到明圣。
　　明圭微微摇头，“还要过些日子。”
　　明月在仙域疯玩了数千年，总算是想回家了。但数千年尘缘岂是能说断就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