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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翟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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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辉?翟辉!”轻柔的敲门声缓缓传来,门把手转动时被锁卡住了。屋子里,少年又往被子里蜷了蜷,有细碎的抽泣声闷闷的憋在里面。
“乖,该出发了,再不走要迟到了!”
迟到?上学,要迟到了……
屋外人声交谈、物品挪动的嘈杂声响渐渐平复下来,女人带着满满的疲惫,又勉强着笑意,尽力的温声道:“我们出发,好吗?这周时间虽然长了点,不过我周中会去看你,好不好?”
这周有多少天来着……好像是十四天吧,就是普通的一次,上学,而已……
“好了吗?翟辉,你爸爸在催了。过去还得一两个小时呢,你不是两点到校吗?”
好远啊……要是晕车犯了会很难受,中午饭肯定也没胃口吃吧……
“说句话好吗?”女人的声音开始有些焦急。
说话……
被子里的少年声音闷闷的,嗓音十分沙哑:“诶。”
“我,我马上。”
说完,他猛地掀开被子,仿佛生怕错过这一下就掀不开了。
屋里没开灯,窗帘拉的死死的,尽管是中午,却近乎看不到什么光。
翟辉的眼神自坐起来之后就死死的盯着放在床边的行李箱,整个人微不可察的颤抖着。
箱子是昨天放学回来就收拾好了的,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拉着箱子出门坐车。
讲真,很简单,却很难。
其实无论是父母还是老师和同学们,都是很好的人。
可是害怕,恐惧,逃避,总是充斥着。
充斥着高一,充斥着高二,就算到了高三,父亲托关系帮他换了个学校也没有改善,反而更糟了。
“咔哒”一声,锁扣弹起。翟辉拉着箱子,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打开门,眯眼适应光线时,母亲就等在门外,忧心的脸上缓缓浮现出笑容,轻抚过孩子的脊背。
其实,从屋里出来没有那么难,是吗?
“妈……”
“你终于出来了,走走,你爸都催我好几次了。”
上学,要迟到了……
男人的车就停在小区门口,外面正午,太阳晒得浓烈,车里开着空调,沁心的凉。
“宝贝儿子,中午想吃什么啊?路过有个村里,有家王家饺子味道不错,我请你去吃吧?”父亲开着车,满脸堆得都是笑,他平日里就是个司机,左肩常年吹着冷风,早有病变,开车时离不开的护肩正颇为滑稽的外带在他肥硕的身上。
他们,没有一个发现我在发抖吗……
“晕车,没胃口。我…都可以。”
“那就饺子,很好吃的。”
后座的女人不满道:“他都说了没胃口,饺子不好消化,你就不能换点别的?当都跟你一样爱吃这些!”
男人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那你说吃什么?每回我说点什么都要反驳,再说,我儿子怎么就不爱吃了?是吧,翟辉?”
又吵起来了……
头疼,好想蜷起来……
少年歪着身子扶着头,胳膊肘架在副驾驶的窗户上。无奈的应着:“我无所谓的,吃什么都行,你俩看吧。”
别再问我就行。
真的,好讨厌啊……
洗的看不出颜色的抹布在油腻的桌子上擦出一条条湿痕,翟辉止住反胃的冲动,整个人闷闷的,陈醋的味道穿过鼻尖,没窜到胃里,反倒向着眼睛涌去。
其实饺子的味道挺好,但到了嘴里,又品不出什么滋味来了,只知道和眼泪一样,咸咸的,还带点醋酸味。
“翟辉?怎么又哭了,没胃口?”母亲眉头的川字又拧巴起来,连忙掏出纸来擦拭。
那头的男人终于是忍不了了,一口气硬憋的小声:“多大的孩子了还这么看着,都是你惯的!”
“谁让你非得来吃这么难消化的饭啊!?”女人的脸色噌的变了,语气中满满的都是抱怨,“我惯的?我怎么了我?”
“我让你们选你们也不选啊!”
男孩的筷子“吧嗒”一声,掉落到了地上。
忙着给翟辉换筷子,两人终究是没有彻底吵起来。
不过女人絮絮叨叨的埋怨持续了一路,男人的脾气暴,也是碍着孩子,终归是忍下了那满面通红。
翟辉依旧是木木的盯着车窗玻璃,看着山村风景哗啦啦的从眼前掠过。
临近学校,那种控制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涌了上来,校门前已经没有多少来往的学生了,刺耳的上课铃从教学楼的方向叮铃铃的传来。
“翟辉,到学校了,我陪你到校门口?”
女人笑的很温柔,轻轻拍了拍前座的孩子。
翟辉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袖口,试图压制住浑身的颤抖,好正常的进入校园。
为什么,他们都发现不了,我很不好呢......
“妈,我好难受......”
“我知道我知道,到学校就适应了。”
“妈,我真的好难受,你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那就是张报告,别太当真,没事的,乖。”
可是他的动作还是太慢,突然间就耗尽了女人的耐心。
“你到底去不去?检查啥的也都做了,还难受什么难受?不想上学现在就回家打工去!”
翟辉被吓的一激灵,仿佛狠下心一般打开车门,拖着行李慢慢向校园走去。
我,真的很难受......
女人关切的下车,又堆起满脸的笑容目送着翟辉走进校园,拐进宿舍放东西。
在孩子消失在视野后,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满脸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只剩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疲倦,上了车,嘴中喃喃念叨着:
“感谢上帝,感谢上帝,阿们。”
男人显然是看不惯女人的信仰,两人的气氛冷至极点,又仿佛马上一触即发。
“呼啊......”
翟辉关上宿舍门,缓缓的蹲了下去。
他的指尖因为过度用力的攥紧变得青白,泪水不住的流,克制的喘息压抑着脑中凌乱的思绪。
迟到有一点好处,就是可以拥有一会儿宿舍的独处时光。
又在哭了...真废物......
得赶紧去教室......
大家都在学习了......
我,我不能这个样子......
但是,好难受,为什么这么难受......
体感上喘不上气让翟辉不得不尽力拉长呼吸,仿佛总吸不足氧气似的。
无声的尖叫嘶吼着,颤抖着,哀嚎着。
抑制不住的笑容绽开着。
在只有翟辉一个人的屋子里。
这里,没有其他人。
这样的认知既让翟辉庆幸,又让他难过。
在宿舍耽误的时间不能太多,情绪尽量稳定后,翟辉草草的收拾了一下个人物品,便背上包去往了教室。
“翟辉?你怎么也来这么晚?”一入座,同桌便小声的凑过来问,“老班刚刚点名了,你迟到了一个小时,这周又得晚走咯。”
“不过我跟你一样,也刚到,到时候做伴啦。”说到这里,同桌用右手揽过翟辉,颇有些好兄弟同甘共苦的意思。
翟辉扭头冲着他笑了笑,一边撇开他的手方便自己拿书,一边简单搪塞了两句。
“路上堵车耽误了一会儿,习惯了都。哎呀不说这个了,你英语卷子写了没?快借我看看。”
表面安静的教室被讲桌上的班长藏下了窃窃私语,书本和卷子的哗哗声掩盖着返校的焦虑。
没有人会发现异常。
下课铃声很快响起,校园像砰一下炸开的锅,瞬间拥有了生机。
十七八岁的孩子们三三两两的涌向餐厅和商店,在晚饭时间恢复体力,以迎接晚自习的周考。
翟辉午饭吃的晚,暂时不太有胃口,就没去凑这个热闹。
教室里没剩几个学生,或是抓紧时间补觉,或是不浪费一分一秒的学习。
一时间,格外安静。
翟辉也趴在桌子上,任由自己的思绪飘着。
回家的车程很长,女人被崎岖的路颠醒之后,也失去了困意,便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发呆。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大概是实在无聊,她从包里翻出一份简单的病历。
这是上个周末在翟辉多次要求后,去医院拿到的。
重度抑郁,轻度狂躁,中度焦虑。
诊断结果为双向情感障碍。
医生是建议吃药的,不过家长不太配合。
“他就填个表填出来那么多,能有啥事?有这心思想东想西,不会多在学习上努力努力,还是闲得慌!”
男人瞟了一眼,忍不住嘟囔了两句,女人不吭声的收起了纸,像是默许了他的话。
他们已经很努力的在照顾翟辉的情绪了,只是希望他能像初中时一样优秀,但却没有丝毫反响,任谁都会心凉吧。
还是尽力活着好了。
翟辉的思绪飘荡了回来,无力的挣扎着。
可惜生活不会像想象一样简单。
在学校的高压环境下,翟辉的状态渐渐有些不可控制。
他企图利用疼痛使自己平静下来,一边又小心着不能被发现——其实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能被发现的。
因为他觉得,自己还有救。
那天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只是风更冷了一些,在雨水中掺杂了一些冰渣。
晚间背诵时突然的情绪上涌,让翟辉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和颤抖。他想像往常一样用美工刀快速的压制住,却被同学察觉了异常。
老师单独的问话彻底击碎了平日里坚实的遮掩,他终究还是没藏住,被强制回家了,因为担心他晚上会有过激行为,学校没有等到第二天。
接他的依旧是父亲,语气中充满着不耐。
“没办法履行和同桌的承诺了。”翟辉心想,默默的给同桌道了个歉。
天色不是很早,雨哗啦啦的下,似乎比上午更狂躁一点。
这也意味着,山路会很湿滑。
翟辉的父亲是个司机,干了很多年了,比这恶略多了的环境也经历过,却不知道是出门前又和女人争吵坏了运势,还是路上多和朋友聊了句天,终究是在山道上湿了鞋。
等到翟辉几经波折终于见到他的父亲时,能触及到的就只有和当时的雨一样冰凉的体温了。
他突然忍不住笑了,一边笑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咬着自己。
但是并没有泪水流下来,所以只是拥有了看起来很狰狞的表情。
那天的雨夹杂着冰,很冷。
见到哭泣的女人的那一刻,他发现女人的头发一瞬间花白了大半,翟辉的情绪突然就平静了。
后来的几日,他都是浑浑噩噩的,就仿佛用于记录的刻板被刮花了,朦朦胧胧的。
唯一清晰的,就只有内心满溢着的,一种难以言说的平静。
平静的生,平静的死。
那几天过去后,母亲带他去医院给他买了药,还是那样喜怒无常。
他拒绝了学校的休学建议,依旧报名参加了高考,回到家有一搭没一搭的学着。
女人更多的精力放在了他马上升入初中的妹妹身上。
翟辉时常能看到卫生间母亲没来得及打扫的掉发,越来越多。
母亲更加奔波劳累着,勉强的维持着这个小家的生计,翟辉也尽力替她分担着家事。
药物慢慢有了效果,控制不住的情绪也再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家里的环境让翟辉可以适当的有些放松活动——听听歌,画画画之类的。
他也尽力出门转转,在手机上和同学们聊聊天。
一切看起来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就这样,他顺利的进入了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