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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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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看来第二次人生就要结束了,她想。
洞里一共有十名年纪相差不多的孩童,将他们掳来此地的男性像是个修炼邪功的修士,吊起的两眼里淬着露骨的狠毒。若她没有上辈子的记忆,是名货真价实芳龄十四的乡下女童,恐怕与他对上一眼就要被吓得两股战战魂飞魄散。
被抓来时,贾铁心清楚地听见这男人说了句‘最后一个到手’,看样子邪功所需的童男童女已经凑齐。迫于鸿沟般的仙凡实力差距以及成年人的识时务,贾铁心被抗来这破洞窟里时没有做无谓的哭闹和逃走的尝试。
因她的配合,这男人把贾铁心丢到孩童们堆里时,额外对她嘲笑一句‘你倒是安分,省了我下禁制的功夫’。
于是在全部陷入昏死状态的祭品们中间,尽管身体仍旧无法动弹,但贾铁心成了唯一一个清醒着的存在。
这男人百分百符合贾铁心刻板印象中的魔修,把她如堆货物般丢到祭品堆里后,就挑了个瞧着十岁刚出头的男童带出去了。
约一息过后,外头传来男童的哭闹声和惨叫,凄厉得仿佛承受了活生生被开膛破肚的恐怖遭遇。
钝刀割肉,文火煎心。
她想干脆给自己个痛快,去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省得还没被魔修宰了,先被漫无边际的想象力给吓得够呛。
可是贾铁心再怎么试图使劲,脖颈也未动分毫。在修仙法术的制约下,身体根本不听她使唤。那简直要化为厉鬼的哀嚎刺得贾铁心脑仁生疼,却只能倒在另一位少女的身子上干瞪眼睛。
然而才过一盏茶的功夫,男童的声音已微弱得她仔细聆听都寻不到了,这股诡异的死寂比刚才的喧闹更叫人胆寒。
紧接着,魔修进来又带走了一名女童。
撕裂鼓膜的尖叫再度响起,又在差不多的时间内消失。
被魔修‘夸赞’安分时,贾铁心怎么会没有被羞辱时的恼怒。
此世双亲瞬间化为血沫碎尸时,她怎么会不生出痛恨。
然而与这一成羞恼、三成愤恨作对的……
是剩余的六成恐惧。
若按一个童子要祭炼一刻钟来算,她最多还有两个多时辰的寿命,最少么……下一个被练的就有可能是自己。
胎穿过来十四年,贾铁心一直以为她平平无奇地穿了个架空的古代背景。
父母待她不错,父老乡亲们多少有点小缺陷,但也都是易相处的普通人,甚至还有个年长五岁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
贾铁心对盲婚哑嫁的习俗深感抵触,一度忧心过未来的光景。
好在多年相处下来,她对这位温和有礼貌的竹马兄观感尚且过得去,便也渐渐觉得经不来商、种不来地、医不了人、造不出反的自己,能像这样在小村子里过完普通的一生就挺不错了,幸运程度已打败同时代大多数底层女性。
有时候贾铁心会想,书里有那么多来到古代后大展宏图的女主角,为什么偏偏是她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点心没喝孟婆汤?下地知识得从头学起,也没多少手工技能可以补贴家里,灶台更用得异常艰难。
烦恼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前现代人哪能猜到,她会在十四岁这年忽然发现——原来这世界可不单单只是‘古代’,还有要命的‘修真’要素。
那魔修来到村里时正值晌午,他们一家人聚在树荫下休息,顺便吃点干粮垫垫肚子。
他们这是个小村落,外人一般会径直去不远处的镇上,不太经过这里。
而魔修的扮相又与凡人极为不同,哪怕身上批了件灰扑扑的外袍,仅从其走路时露出的鞋尖也能瞧出尊贵身份。他踱步过来时半句话不说,眼睛直勾勾地落在正啃干粮的小姑娘身上,明显有所图谋。
她这一世的父亲站起身,以身躯挡住这不似善意的视线,隐蔽地握住锄头的粗木柄,警戒地问来者:“这位大人、有何贵干?”
“你女儿不错,身负灵根。”他朝地上丢出几枚碎银,傲慢地俯视三人,竟是连装都懒得装,“让她跟我走,这些东西就归你们。”
“……不好意思,大人,我们家不卖孩子。”
老实的父亲弯下腰,打算捡起这些白花花的银子还给男人。
母亲则揽住自家姑娘,把她脑袋按进自己怀里。
贾铁心当时没有动作,一是被男人的言语惊住,二是本来也没修仙的打算,更何况来人一看就不像正经修士。
来者不善,她不想趟浑水。
然后,贾铁心听见带着暖意的微风捎来一声冰冷的嗤笑。
一阵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后,本在母亲怀中避风头的自己竟瞬间跨越十多步的距离,被男人抓在手中,擒住脆弱的后颈。
事情发生得太快,她的父母都未反应过来。
父亲还在捡碎银,母亲还维持着护她的姿势,只不过怀中已空空如也,显得格外滑稽。
下一秒,树底下忽然飘起血雨。
贾铁心迟来的惊叫被眼前血淋淋的场景闷在喉咙里,身体中的血液仿佛冻结成了冰块,令她在烈日照射下如坠冰窖。十四年艰苦、平凡、和乐的时光如一面镜子,映照出坐在树下享片刻休息的一家三口,随后坠落下去摔成一地残渣。
每块碎片里都有她血丝尽失的煞白脸庞,以及定格在惊骇的空洞眼神。
得手的魔修未做停留,使出仙家手段御法器飞回老巢。
小小的村落转眼间便沦为视线尽头的不起眼黑点,猎猎疾风如刀子般刮过干燥起皮的脸颊,未割下血肉,却仿佛能削去灵魂。
被当成猎物带走的贾铁心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报仇?
如果他的目的只是夺她灵根,或者奴役她为某类修真文里常见的炉鼎,或许还有渺茫的希望虚与委蛇伺机杀敌。可如果她的作用仅仅是某种丹药、法器的素材之一,那便彻底没戏了。
或许,在魔修得逞前自我了结也算是种凡人的报复?
这个念头尚未成型就被她否定。
先不提魔修要的是不是活口,只瞧其方才露的手段,恐怕有千百种方法让自己求死不能。
努力地冷静头脑,然而贾铁心思来想去,似乎仅有放弃挣扎这一条路可走。
再是恨意滔天、再是心有不甘,也只得承认自己一介手无寸铁的凡人改变不了当下的局面,更没法让彻底破坏她第二次人生的魔修付出代价。
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时,同被抓来的倒霉蛋连同她自己在内,只剩下五个了。
也就是说,最多还能再活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一名只能动眼珠的小姑娘能做什么事?
贾铁心直直地盯着石窟顶部,竟开始觉得刚才她若表现得真如孩童般闹腾一些,也和这些昏厥的童子一般被那魔修打晕过去,或许就不必如当下这般枯等死亡。
正这般自嘲时,魔修过来取走了第六名童子。
反正也是无事,她竭力以余光瞧了眼女童模样。衣衫褴褛,面瘦肌黄,似是个小乞儿。也不知是听信了魔修敷衍的引诱之词,还是直接被掳来的……总归结果并无差别。
心里计算着时间,死意渐浓的贾铁心等待着下一轮的惨叫传来。
嗯?
居然没听见声。
她又默默数了十个数、二十个数,可是仍旧没有惨叫声传来,安静得有点异常。
显然不可能是那魔修良心发现,必定有其他原因。就在她猜测小乞儿可能是个小哑巴时,异变突起。
轰——
巨响伴随着扬起的沙尘碎石滚进他们的方位,像地动,又像这洞窟被火药爆破。
下个瞬间,刺耳的兵戈相击声不断从穿过尘土传进石室,铮铮作响,牵引住贾铁心全部的注意力。她猛地往外望去,用力到眼珠快要挣脱身体束缚似的,眼眶后侧涌起一股胀痛与泪意。
难道是……难道是救兵?
她不敢相信,却又忍不住期盼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卓英!你果真要赶尽杀绝,做得如此彻底?”
飞沙中隐隐传来魔修的质问,听着与先前在父母面前的高傲截然不同。
“你既修阴阳和合心法,就应知晓我等行此道乃天经地义顺势而为,甚至全天下都可成为我等登仙飞升的踏脚石。宗主许诺的图景与这身急速提升的修为,你竟是一点也不为之倾倒?那还假惺惺地修什么仙,自废修为去当个凡人体验生老病死,别来挡道!”
这段话说得抑扬顿挫又万分急促,贾铁心竟还在他的语气中品出了些许气急败坏的味道。
贾铁心可没忘记这男人先前那副嘴脸,一下子倒出那么多,看来并非他本性寡言,只不过懒得和区区凡人浪费口舌。而更重要的是——占据优势的人可不会如此说话。
她、他们或许有救了……?
一道轻笑清晰地飘过来,一个女声戏谑道:“天经地义?若真天经地义,那你合该被我吸干。你们合欢宗不就奉行此道么,既然我修为略胜一筹,你难道不该把那点修为乖乖奉上,襄助我破碎虚空?”
“……你、别以为高一个小境界就能耀武扬威!”
听着像是还不过嘴就开始无能狂怒了,贾铁心想道。
“行了,懒得同你废话。”
接在这句后,又是一阵兵刃相向的激烈打斗声。
贾铁心在人堆里听得是心里七上八下,看不见外边的具体战况令她非常担忧救兵落入下风,生怕缠斗结束后女声消失,再度变成孩童的凄厉叫喊。
“咳、卓英……!怎么可能、竟然又升了境界……”
只闻魔修仿佛咳出了一口鲜血,腥味都顺着风飘到了贾铁心鼻子底下。
“我不信,我不信!你肯定也吸了别人功力,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女人!”
“自己做不到就质疑别人也做不到,你也就在逃窜上还有点小聪明了。还信了不知哪来的偏方炼人丹,真是愚不可及。”
话音刚落,魔修的惨叫便回荡在空旷的洞窟内,激起一层层回响。
虽极为不堪入耳,但贾铁心心头一松,有种说不出的畅快。甚至觉得那位救兵即使也瞧不上凡人,将她丢在此地等死也无碍。
洞窟里安静了一小会儿,贾铁心闭上双眼。
从被抓到如今的短短时间内,心情几度大起大落,她的精神已经非常疲惫。
“果然,尚有稚子未遭毒手。”
那女声猝不及防地出现,近得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这下麻烦了……唉,师弟造的孽,师姐多少得帮忙还一还。”
贾铁心下意识睁开眼,入目便见一位面貌英气身着黄衫的年轻女子立在他们跟前,黑发以银冠简单束起,目若朗星——便是瞎子来了也能瞧出她是位正派角色。
“嗯?醒着?”
注意到贾铁心的视线,女子伸手将其从人堆上带起,动作轻巧地像提起了一只小兔子。待双脚触底站直后,贾铁心发现自己身上的束缚不知何时被解除了。
在古代生活了这么些年,她觉得自己膝下没有什劳子黄金,便顺从心意扑通一身跪到地上,向女子拜道:“多谢仙家救命,除去那恶人,替小女报了杀父杀母之仇。”
“不必多礼。”
女子微微抬手,贾铁心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
虽心有感激,可魔修杀人不费吹灰之力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她不敢多言也不敢抬头对视,老老实实地垂下脑袋等候女子发话。
“小姑娘,你家住何处,可还有亲人?”
她摇摇头,如实作答。
女子又询问被魔修抓来的详细过程,贾铁心毫无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那女子闻言嗟叹:“既然如此,倒是省下了将其余人叫醒问询的必要。他行事狠毒,想来不会留下活口。”
贾铁心没有回话,女子于是继续问道:“今后有何打算?”
“……不知。家中亲缘孤寡,仅有父母相陪,如今只余小女一人,实在不知要怎么办。”她低声作答,“方才听闻那恶人身死的动静时,我还想着……就在这儿等死也未尝不可,好歹能将好消息带下去,也算是一家团聚。”
听着颓丧,却是贾铁心的真实想法。
要她孤身在这举目无亲的古代生活下去太过艰难,也无甚乐趣——魔修已除,死意却未消。
活过两辈子的贾铁心并不如常人那般惜命,这一回的人生本就是偷来的,做出还回去的决定倒也不觉痛苦,总比回家面对空空如也的破败屋子好得多。
不过那修仙的女子显然不会赞同此等态度,她轻按稚子头顶,以长辈兼救命恩人的身份开口:“小姑娘,你已活了下来,便证明双亲不愿你过早下去与他们团圆。正巧这几人我要带回宗门,解除禁制问清家中情况,并看顾照料。你不妨随我一同回宗,暂时先安顿下来,再从长计议今后的出路。”
“……好,多谢仙家愿意照拂。”
“我未得道成仙,不必如此。”
女子自报姓名,让贾铁心以前辈称呼即可。
素手一挥,贾铁心与另外三名不省人事的倒霉蛋就乘着清风坐上了一柄状似长剑的法器。
四人并非法器载的第一批顾客,贾铁心还看见了不久前被魔修拎出去的小乞儿。她双目紧闭伏于剑上,看样子应该是在被炼制成人丹前恰好为卓英所救,保住了性命。
由于上辈子坐过飞机和一些较为刺激的游乐设施,贾铁心对于御剑飞行至高空的体验还算能适应。但因为身上没有安全带等肉眼可见的防护措施,就算心里清楚掉不下去,也难免腿脚发麻,下意识地正襟危坐起来。
她的表现在物理意义上‘脚踏实地’生活的古人之中大约有些出挑,立于长剑法器尾端,也就是剑柄处的卓英微微侧目。
“小姑娘,你不怕吗?”
“还、还好。”
周围没有醒着的同龄人当参考,贾铁心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好像表现得过于平淡,便额外描补一句:“被抓来时,恶人也用了类似的手段……那时候更难受些。”
“算上它也不过区区两次,小姑娘,说不定你还挺适合修仙的。”女修笑得爽朗,“既然被抓来炼丹,便说明你身负灵根,说不得有朝一日能修炼得比那邪修更厉害。”
贾铁心到底并非真正的单纯小姑娘,知晓女修卓英说这些是想给她一个方向,激起些求生欲,省得安顿下来后又打算寻死。
“前辈莫取笑了,我哪能……”
她心领好意,便如普通凡女般露怯,同时又夹带着几缕憧憬。说不清是她演技突飞猛进,还是内心中果真存有对修仙世界的向往。
总之,贾铁心演得很好。
在卓英看来,小姑娘晦暗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些神采。
“不试试,怎知道不能?”
是啊,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能呢。
对飞天遁地不能说毫无兴趣的贾铁心,在女修的鼓动下顺理成章地冒出求仙问道的念头。
亲人已逝,仇敌身死。
虽有晓风残月之象,却也未尝不是新的开始。
然而踏入寥落的宗门,与四位同伴一起听女修卓英介绍宗门后,她又觉得‘新的开始’好像马上就要结束了。
“……合欢宗?魔修?”
贾铁心怎能想到,救了自己的‘正道修士’卓英——
竟然是一名合欢宗的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