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朵太阳花

1、第 1 章

　　“再过几天要秋收了”邓老头坐在门前大坝的长凳子上翘着二郎腿，他吸了一口烟，随即被烟雾笼罩，让人看不清模样，你只见他枯木一般的皮肤粘在他的骨骼上，手指焦黄焦黄的，指甲长长的，看起来有一段时间没有修理了，但他的指甲里是干净的。你从远处望去，就像坝子里放了一棵怪木头，他看起来有七十岁了，实际只有五十岁的他老的出奇。突然这颗“怪木头”笑了——这时才看得清他的眼睛，他没有抽烟了，换作站起身来。他的眼睛在褪去烟雾后才显得异常的亮——一个精明的老头，听说他是村里最有智慧，威望最高的老人，也是村里反对资本主义的先锋，村里的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他手下干上两天。

　　尤义就是在邓老头手下干事的，不过也不久，一两个月罢了。尤义是邓老头最器重的手下，这孩子太灵了，带起来轻松，悟性也高。今天叫尤义来就是商量一件大事。

　　尤义踏上邓老头家坝子的石梯，邓老头上前迎接，揽着尤义的肩坐在摆在大坝中间的长凳上。

　　“尤义，今天有件大事要干！”

　　“邓叔，你说。”

　　“我才收到周老辈子的信，讲上头的人夸我们，上次批的那几个好，这次我们要再抓两个‘□□’去斗一斗，让县里的人也晓得我姓邓的也有两把刷子。”

　　“可是邓叔，我们村里还有那个算是‘□□’喃？”

　　“杨晓华嘛，当过资本家的小妾，这还不够斗的？哼！义娃儿现在就跟我去审问她！”

　　杨晓华看起来已经是七十岁了，□□抓她的时候她正织着围巾。人先带走了，但这群人把老太婆的屋子翻得稀巴烂，不知道在翻什么，也许是村里一直流传的这个当过资本家姨太太的女人私藏了许多黄白之物。

　　“杨晓华，你快招，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把你那些资本主义的东西都招了。尤义，你会写字，你记下来，也是锻炼你，记得详细点！”

　　邓老头大抵是烟瘾犯了，他翻找了身上所有口袋，然后匆匆的就走了。尤义见邓老头突然站起来，自己便跟上了，杨老头看着尤义跟着他，便问：“你不去审人跟着我做啥子。”

　　“邓叔叔，啥子是□□嘛，你叫我审人也不给个标准。”

　　“妄自我到处说你聪明，给你说了无数道，什么是□□？迫害人民的迫害老百姓的就是□□！明白不！”邓老头越说越激动，他用手指着尤义挥舞着，说完便走了。

　　见邓老头走了，尤义只能回来坐着。尤义坐在椅子上却不自在，他虽跟着邓老头干了些时日，今天是他第一次坐在□□的面前审问。

　　“你……交代吧。”

　　这个老婆子年纪看起来已经很大了，衣服干干净净的，只是从她满脸褶子中能大概估算年纪。或许是老了没力气，或许是年纪大了心思沉了，坐在被审问的位置上没有挣扎，就坐在那里轻轻问了句：“我该交代些什么？”

　　老婆子的眼睛陷在褶子里没什么光亮，只是看了一眼尤义便吓到他了。他坐正身子说道：“有什么招什么，你是怎么当资本家的！怎么给人做小妾的！怎么迫害人民的！”

　　老婆子笑了笑，换了个舒适一点的姿势讲起那些陈年往事。

　　原来杨晓华也是闺秀，家里在上海做了上百年的胭脂生意，爷爷在上海上流社会是说得上话的，而她的爹是个孬种，在上海纸醉金迷的娱乐场上是说得上话的。

　　她爹年轻时候为了个婊子把杨晓华本就身体羸弱的亲娘气死了，所以杨晓华和他的哥哥从小是祖父带大的。那个时候洋人多，祖父抓着机会和洋人做生意积累了不少财富，祖父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儿子是指望不上的，要家族兴旺，要孩子往后过得好必须现在积累足够的财富。吸了点洋墨水，教导起杨晓华和他哥哥倒是有一手，至少杨晓华没裹过小脚，两人从没断过读书，所以他哥哥也是作为继承人来培养的。

　　杨晓华十四岁那年是一切美好的结束，那年他祖父要去香港谈一笔大单子。而杨晓华的哥哥也是年纪到了，该见见世面，涨涨本事了——所以和祖父一块儿踏上去香港的车。

　　杨晓华是在学校里听到消息的，说爷孙俩途中遇到打劫的，中间不知怎的，乱枪打死了，本来即将踏上留学之路的杨晓华只得先办丧事。杨晓华的爹真不是个东西，自己的父亲还没入土，就几天也忍不得，听说被找着的时候在会乐里有人正唱着曲，她爹就在旁边窝着抽大烟。上海在那个时候本就弥漫着淫风赌雾，她爹混迹其中染上鸦片不奇怪，只是吃喝嫖赌杨家还没没落的那么快，一染上鸦片，杨家就完了，完了。

　　家产是什么时候败完的？反正那天杨晓华放学回家她爹便让她不去读书了。

　　“不去上学，我往后做什么？”

　　她爹难得买了许多漂亮衣裳，他娘长的漂亮，她爹也算是相貌堂堂，生出的杨晓华相貌自不会差的，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喜欢新衣服，可是她爹却不是会给孩子买衣服的人，所以杨晓华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看着自己的爹越兴奋她的心沉得越厉害。

　　“不读书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嫁人，爹给你找了个好人家，是大户人家，我打听了的，人家是个好脾气的，主母也是好脾气的，你去给人做姨娘一点都不会委屈，人家特别大气，给的……”

　　杨晓华一下就明白了。祖上虽是做生意的，可是祖祖辈辈都在读书，还有科举的时候，杨家也是出了举人进士的，她爹也读书，杨家也算是书香门第。祖父最懊悔的便是年轻时没亲自管教儿子，叫儿子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居然让自己的女儿给别人做小妾。杨晓华不愿，在家里闹起来了。她爹从没给过杨晓华父亲的关爱，在这个时候倒是端起父亲的架子：“父母之命，给你找的好姻缘你岂敢违抗！”

　　“媒妁之言呢，无媒无聘，算什么姻缘！”

　　“给人当妾，要什么媒人，聘礼是给了的，可不少。”

　　“爹！您也知道是给人做小妾，我们杨家从来没有给人当妾的女儿，哪怕是过去庶出的女儿也没有给人当妾的，女儿不嫁！”

　　她爹见此给了杨晓华一耳光，他指着杨晓华道：“忤逆父亲，你个不孝的东西这可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