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黎焱

24、番外一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周星辰再次踏上海城的土地时，已经褪去了年少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多年沉淀出的稳重。
　　“星星，这边。”远处的人群里，许小曼抱着鲜花向女儿挥手。
　　“妈妈，我想你了。”无论岁月让周星辰的外貌、心境如何改变，在妈妈身边，她永远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我的乖乖，可算是回来了。”许小曼吻了吻女儿的脸颊，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咱们回家吧。”周星辰将妈妈搂进怀里，迈步向机场外走去。
　　周星辰这次是和林雅一起回来的，林雅研究生和周星辰同校，这些年在外相互照顾着，情谊不可谓不深厚。
　　刚到家休息没两天，林雅就给周星辰打来了电话。
　　“小祖宗，时差倒得怎么样了？”
　　周星辰舒服的躺在一米八的毛绒玩具怀里，声音慵懒至极：“不怎么样，不想动弹。”
　　“哎哟我的小祖宗！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嘛，今晚咱们班高中同学聚会，你这动静，估计还没起呢吧？”
　　“嘻嘻嘻，猜的真准。”周星辰扑腾了两下才从床上坐起来，懒洋洋的穿上鞋子去客厅找水喝。
　　电话里的林雅还在喋喋不休：“行了行了，快点收拾吧，晚上八点富春阁见啊。”
　　都下午三点了，周星辰扔下手机，去浴室洗了个澡。
　　当初走的时候，周星辰没跟班里的任何一个人好好告别，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变化大不大。

　　周星辰掐着点打车来到富春阁，林雅正站在门口频频看表，四处张望着，一看见她的身影就踩着十五厘米的恨天高奔了过来，挽上她的手臂：“怎么才来啊，人都快到齐了。”
　　“知道了，你慢点走，别摔着。”
　　“老娘的脚稳着呢。”
　　一路上周星辰看见不少面熟的人，仔细一想，都是当年海城一中高三的同学，可都不是一班的。
　　周星辰凑到林雅耳边：“不是说咱班同学聚会吗？我怎么看还有别的班的？”
　　林雅瞥了路过的人一眼：“这不是十周年聚会嘛，当年的级部主任老江撺掇的，让都放一块办，说是这样热闹。”
　　周星辰的神情瞬间凝滞：“所有的班都来了？”
　　“对啊，这富春阁今晚都让咱级部的人给包圆了，一个班两个包厢。咱去女包，不跟那群男的掺和。”
　　“来了，快请进。”余秋宁正在一班的女生包厢门口迎接同学们，看见周星辰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怔愣，旋即又恢复正常。
　　这么多年过去，周星辰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可在看到余秋宁的那一刻，她还是下意识想到江流宛会不会也在附近。
　　周星辰不喜欢交际，从小时候就这样，这么多年也没改变。林雅带着她和自己的姐妹团聊天，但话题周星辰融不进去，没过多久就找了个借口溜到外边透气。
　　富春阁毗邻江水，建筑风格偏中式，饭店临江的一边都是开放式的，方便客人观景。
　　夜晚的风吹起周星辰的卷发，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脸庞，远处的灯火映照在她漆黑的瞳孔里，点亮了她的眼眸。
　　“怎么一个人到这来了？”
　　耳熟的声音让周星辰回过神来，扭头就看见余秋宁端着两杯香槟站在自己身后。
　　“来一杯？”余秋宁把其中一只酒杯递了过来。
　　“谢谢。”周星辰没有拒绝，接过来小口抿着。
　　余秋宁喝酒的姿态并不温柔，一口干了半杯，长舒了一口气，露出笑容：“这么多年没见，咱俩不干一杯吗？”
　　周星辰抬手碰上了余秋宁的杯子，一声脆响过后，两人同时饮尽了杯中酒。
　　“这次回来准备长期留在国内吗？”
　　周星辰沉吟片刻：“还没决定好，这次回来就是考察市场的。”
　　余秋宁呵呵笑着：“国内这两年的建材市场前景没那么好了，你要是奔着振兴你家公司来的，就得考虑一下产业转型了。”
　　“正有此意呢。”周星辰瞥了余秋宁一眼，“听小雅说，你现在也接手你爸妈的公司了，正好我们是上下游产业，要不合作一把？”
　　“合作可以啊，”余秋宁转过头来，“你要真有诚意，一个星期时间，拿个方案出来，咱俩面谈。”
　　“成交。”周星辰伸出手掌和余秋宁握手。
　　话题到此为止，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不远处的包间里不断传来嬉笑交谈声，三三两两的同学勾肩搭背着路过，还不忘和两人打招呼。
　　“看来，我走的这些年，同学们过的都挺好啊！”
　　余秋宁哼笑了一声：“当然好了，上学的上学、创业的创业，这几年娶妻生子，恋爱嫁人的也有不少，也就是同学聚会都没带家属，要不然能把富春阁站满。”
　　“你知道我想问的是谁。”周星辰不再兜圈子，直直的看着余秋宁。
　　余秋宁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想喝口酒却发现杯子已经空空如也。她放下杯子，背过身去眺望着夜景：“都过去十年了，至于故人，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鼻尖的酸涩让周星辰的声音都有些哽咽：“曾经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可当我真正回到这片土地上的时候，我才发现，有些东西，不是我想忘就能忘记的。”
　　“你知道的，我从不轻易评判别人，同样的，今天，我也不会随意评判你跟她。”余秋宁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那晚，周星辰偷偷去了三班的包厢，可两个包厢都没有江流宛的身影，她下意识地想找个人问问，可却突然发现，自己并不认识江流宛除余秋宁以外的其他朋友。
　　周星辰不是没试过给江流宛打电话，可当年存下的那个号码已经成了空号，其他联系方式在十年前她踏上飞机时就已经删除了。
　　最后，周星辰想到自己身边还有个在高中号称百事通的林雅。

　　林雅双手一刻不停的剥着小龙虾，双眼死死的黏在电视屏幕上。正到电影的高潮时刻，她都准备好尖叫了，突然响起的门铃直接破坏了所有的氛围。
　　“谁啊？这么没素质？”林雅不爽的骂着，扔下手里的虾跑去开门。
　　开门一看是周星辰，林雅不禁开始吐槽：“哎哟吓死我了，正看到最恐怖的地方呢，你这来的也真是时候。”
　　“对不起嘛，”周星辰举了举手中的榴莲酥，“给你带了好吃的。”
　　“好吧，看在榴莲酥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了。”林雅提着榴莲酥蹦蹦哒哒跑回沙发上，继续看自己的电影。
　　周星辰换上拖鞋坐到林雅身旁：“小雅，昨天同学聚会的时候，你看见三班的江流宛了吗？”
　　林雅的双眼仍旧没有离开电视：“没有，你找她有事啊？”
　　当年江流宛和周星辰谈恋爱的事只告诉过余秋宁，一班的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事，林雅也以为她俩只是普通朋友。
　　“对，有点事。当年我出国之后，手机丢过，跟好多人都断联了。”周星辰面露期许的看着林雅，“小雅，你能打听到她的近况吗？”
　　林雅嗦了嗦手指，思考片刻道：“当时我们毕业的时候，学校放的榜里说江流宛考到北京的一个…什么学校来着…哦对了…首都师范大学，学的法学专业。”
　　“法学？”周星辰颇感疑惑，在她的记忆里，江流宛曾经说过想学工程管理，怎么会去考法学呢？
　　林雅想起什么，转过头看着周星辰：“你为啥不去问余秋宁呢？当年我记得你们仨经常是形影不离的，而且江流宛跟余秋宁交情那么深，她肯定知道啊。”
　　“问了，她不告诉我。”想起这个，周星辰就有些垂头丧气。
　　林雅眼珠一转：“还有别的办法啊，你不是知道江流宛她家在哪儿嘛，她妈肯定也知道啊，你直接去她家找找呗。”
　　周星辰思考片刻，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打定主意的她起身跟林雅告别，循着记忆里的地址去了江流宛的家。

　　小区的布局没怎么改变，只是增添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周星辰凭着记忆找到江流宛的家，当年猪肝红的木门已经被淘汰换新，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按响了门铃。
　　门内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门开了，一个发丝斑白的女人探出头来：“你好，请问你找谁？”
　　周星辰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江流宛的母亲汪韵，脸上浮现起笑容：“阿姨你好，我是宛宛的朋友，请问她在家吗？”
　　汪韵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古怪，她仔细端详着周星辰的容貌，片刻后恍然大悟：“你是周星辰吧？快进来坐。”
　　周星辰将手中的果篮递给汪韵，跟着她的脚步进入客厅就坐，还给出了前来的理由：“昨天同学聚会，我看宛宛没去，想着这么多年没见了，来她家里碰碰运气，阿姨您可别怪我唐突啊。”
　　“不会不会。”汪韵从茶盘里拿出杯子给周星辰倒水，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小周有很长时间没联系过我们家宛宛了吧？”
　　周星辰微微颔首：“是啊，当年走的着急，后来手机丢了，就跟很多人断联了。”
　　“这样啊，”汪韵抿了口茶，重新看向周星辰，“那你今天来找宛宛，是有什么事吗？”
　　周星辰垂眸盯着手中的茶碗，缓缓开口道：“当年，我年纪小，做了些错事。所以，我来找宛宛，是想跟她好好聊一聊，要不然，这在我心里一直是道坎。”
　　汪韵叹了口气：“孩子，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她站起身，拿了钥匙往江流宛的房间走去，不多时，抱回了一个木盒子。
　　“宛宛…走之前跟我交代过，要是有一个叫周星辰的女孩子来找她，就把这盒子里的东西交给她。”汪韵把木盒放在周星辰面前的茶几上，摊开手心，把钥匙递到她面前。
　　周星辰怀着满腔疑惑打开了盒子，最上边摞着的是个相框，赫然是自己和江流宛的合影。
　　汪韵适时开了口：“这照片是我后来放进去的，从宛宛高三开始，就一直摆在她的床头。”
　　周星辰继续向下翻着，发现是一些被牛皮信封封装好的信，最下边的纸张都有些泛黄。
　　“宛宛这孩子从小就独立，我也知道她是为了分担我的压力，才学得像个小大人。她自以为把我瞒得死死的，可有谁能比一个母亲更了解自己的孩子呢？她在我面前是藏不住心事的。”汪韵的眼眶有些泛红，她抬头慈祥的看着周星辰，“其实，从她当年住院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和她的关系不一般。但宛宛她不想说，还总是死犟着从嘴上压抑自己的内心情感，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能强迫什么。”
　　周星辰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当年江流宛一直瞒着母亲两人谈恋爱的事，这点周星辰是知道的，也并不反感，毕竟不是每个父母都那么开明。可她没想到的是，心细如发的汪韵早就从细枝末节处发现了端倪。
　　“那…您能把宛宛现在的联系方式给我吗？”周星辰眼尾泛红，面带期许的看着汪韵。
　　汪韵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做不到。这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承诺，请你理解。”
　　话已至此，周星辰不好再说什么，在得到汪韵的同意之后，搬着那只木盒离开了江流宛的家。

　　墙上的挂钟不偏不倚指向十一点，夜幕笼罩着整座城市，窗外的霓虹灯璀璨夺目，夜色浓稠，隔着玻璃，周星辰似乎都能听见街道的繁华喧嚣。
　　周星辰坐在飘窗上，脚边摆着那只从江流宛家里拿来的木盒子。
　　良久，她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打开了台灯，就着光亮，展开了木盒里标注着数字‘1’的信封。
　　“这是你我分别的第一个三百六十五天，不知道你在大洋彼岸安顿的怎么样，我想联系你，却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再和你有瓜葛，思虑再三之下，我决定写封信。没有你的地址，这封信也永远不会被寄出。”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像个小猫，被雨水浇湿，是那么的可怜。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可遇见你之后，我的人生轨迹就开始慢慢偏离轨道。你陪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曾经不止一次的问自己，我对你的真的只有利用吗？我的大脑告诉我，这是肯定的，可我的心却犹豫了。”
　　“我无数次的拿血海深仇困住我的内心，想要把你算在周家人里，可后来你告诉我，你爸要用你去联姻给自己换取合作，我才突然发现，你不该被算在周傲飞的一边。”
　　“再后来，你告诉我，你想从商，想做一个叱诧风云的女商人，可你又无比痛恨自己的懦弱。从那一刻开始，我改变了计划，我拿住了陆璃的把柄，威胁他找出周傲飞的犯罪证据，而且要想出一个波及你家公司的法子。”
　　“我本来想，大学和你报一个城市，到时候陪你一点一点地成长，变成你想象中的样子。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挨了那一刀之后，我决定把原本定在高考后的计划提前，可以导致了后续的事情愈发不可收拾。”
　　“直到你发现了我衣柜后的秘密，我知道，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所以我对你说了重话，其实也是我这些年心里的怨怼。我的本意是想让你远离我，事情发展也确实达到了我的预期，可我发现，你真的走了之后，我的心里像是空了一块。后来，我开始拼命的学习，企图通过让自己忙起来而忘记你。可每当我看到你给我整理的数学笔记，教我的每一道习题，我的脑海里还是忍不住回想起你的音容笑貌。”
　　“后来，我想了个办法，每次我想你的时候，都打自己两个耳光，让疼痛麻木记忆，这个方法也确实很好用。”
　　泪水顺着周星辰的脸颊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一大片墨迹，她将信纸紧紧拥在怀里，无声的哭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