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战于尘》焰尾红

6、Chapter 6.飞鸟

　　在那以后又过了一个星期，程念仍然照常去足浴店上班，那晚跟父亲的冲突就像从未发生过，因为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提起。

　　碎掉的那个盘子，母亲第二天就买了一个新的。假期过后，弟弟又回到了学校，父亲也继续上班，家里又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母亲。

　　每天早上离开家门前，程念总会看见母亲坐着个小板凳，在厕所里搓洗着父亲和弟弟的脏衣服，很卖力的样子。

　　程念与她无话可说，但看到她，就忍不住去想自己将来的样子，一阵强烈的恐惧会攫住她的心，她只好匆匆离开。

　　她没有再遇见秦子翰，却也无法再专心工作。

　　足浴店的服务渐渐变味，客人的要求也越来越得寸进尺，如果只是揩油都已经算幸运，有人甚至直白地问多少钱买她一晚。

　　遇到难缠的客人时，程念常常借口肚子痛躲进厕所，但很快就被人投诉，经理用高昂的违约金威胁她，她不得不强忍着恶心，忍受某些客人的猥亵。

　　与此同时，她的精神也越来越恍惚，给客人按摩的时候常常走神。

　　她无数次祈求这一切只是她的梦境，梦醒了，她还坐在教室里，耳边是老师讲课的声音。她的手正在写字，而不是在给别人洗脚……

　　当她拼命祈祷的时候，那家书店的名字会跳出来，就像一根救命稻草，等待着她去抓住。

　　终于，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下午，程念来到了那家书店。

　　她有些胆怯地站在门口，甚至穿着初中时的校服。幸好她没长个子，校服依旧很合身。她想象自己才刚刚放学，去书店里挑喜欢的书，就好像跨过了辍学打工的这两年，回到了从前。

　　她想过自己没那么幸运，也许遇不到白玫。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会遇到秦子翰。

　　当时她正从书架上取出一本《飞鸟集》，那是她初中时最喜欢的书。

　　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翻看着，余光瞥见一个人迎面走来，那人似乎“咦”了一声，随后便爽朗地笑了：“是你啊。”

　　程念翻书的手指颤了颤，停在眼前的这一页，目之所及，是平淡而又温柔的低吟：“No matter how the world being covered by the winter force, you never lose faith.——无论寒冬怎样席卷大地，你从未放弃过希望。”

　　她抬起头，不出所料地看见他站在她面前，他微笑着，目光坦率而真诚，仿佛他们并不是第二次见面，而是认识多年。

　　“你今天也穿了校服啊。”他冲她友好地笑了笑，程念点点头，心跳微微加速，这表示他还记得那天……

　　她偷偷抬眼看他，他今天没穿校服，只是穿了件白色的连帽卫衣，下身是深蓝色的牛仔裤，看上去简单又清爽，与他的气质如出一辙。

　　“我还以为你已经工作了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所以你之前是在……做兼职吗？”

　　程念一愣，心中的羞耻感让她不愿说出实情，只好胡乱点了点头。

　　“那你一定很辛苦吧。”他关切地说，望着她的眼神里没有鄙视和轻蔑，只有平等和尊重。

　　“没关系的……习惯了。”程念努力冲他绽开一个笑，转移了话题：“你是来看书的吗？”

　　“嗯，差不多。”他轻轻晃了晃手里的书，“也是来还书的。”

　　见程念的目光有些好奇，他笑了笑，将手里的书递给她，“这是纪伯伦的《沙与沫》，看过吗？”

　　程念仔细瞧了瞧封面，浅杏色的背景上似乎有个蜷缩着身体的男人，肌肉线条很简洁，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

　　她摇摇头，“没有，我看的书不多。”

　　他有些狡黠地笑了：“一般说自己看书不多的人，才是看书最多的。”

　　程念有些窘迫，脸颊也开始发烫。这时他忽然注意到了她手中的书，“《飞鸟集》？好巧啊，我刚好也想借这本。”

　　话音刚落，程念立刻双手把书捧了过去，“那、那你拿去看吧！我已经读过了。”她低着头，不敢看他。

　　“可以吗？谢谢你啊。”他从她手中接过了书。在他接过的那一瞬间，即使没有直接触碰到他，程念也感觉手指被电了一下。

　　“这家书店好就好在可以借书，我经常来这里。”他笑了起来，“也许我们之前碰到过，只是没打招呼。”

　　程念抿了抿唇，没有说她其实是第一次来这里。

　　“那你想看看我借的这本书吗？”他很自然地将那本《沙与沫》递给她，眨了眨眼，“这本也是诗歌，我想你可能会喜欢。”

　　“好……”她伸出双手接过那本书，感受到他指尖残留的温度。

　　“不用这么拘谨的。”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他忍不住失笑，“你在哪里读书啊？”他没认出她身上穿的是初中校服，大概把她当做其他学校的学生了。

　　程念被他问得一噎，她犹豫了一会儿，反问他：“这很重要吗？”

　　“呃……也没有。”他一呆，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沉默几秒后，程念忽然鼓起勇气，抬头直视着他，“我叫程念，路程的程，念想的念，你呢？”

　　他愣了愣，很快就从善如流：“我叫秦子翰，君子的子，翰墨的翰。”

　　程念无声地笑了，低声说：“和我想的一样……”

　　“什么？”秦子翰微微侧过头，想听清她说了什么。但她却摇了摇头，握紧了手中的书，“这本书，我看完以后能和你讨论吗？”

　　说话的时候，她的手心几乎都汗湿了，见他没有立刻回答，她急忙补充道：“你不想的话就算了……”

　　“可以啊。”秦子翰爽快地答应了，“我每周末都会来这家书店看书，如果你想讨论的话，直接来这里就好。”

　　程念将那本《沙与沫》紧紧地抱在怀里，她的心跳得好快，点头时的动作却那么轻。

　　那天晚上，程念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站在教室中间，四周都是熙攘的人群，还有许多摆放得乱七八糟的桌椅，堵住了她的去路。

　　她迷茫地站在那里，被推来桑去，不知道何去何从。这时，一个人侧着身子，从教室门口挤了进来。他推开那些挡路的人或物，走向她，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拉着她往前走，姿态坚决，程念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前面的路被挡住了，他就毫不犹豫地跨上窗台，决定带她翻窗出去，窗户外面就是走廊。

　　梦就在这时醒了，程念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梦里的那个人还停留在她的脑海中……

　　是秦子翰。

　　不久后，程念辞去了足浴店的工作，尽管经理以高于工资三倍的违约金威胁她，她还是咬着牙，坚持要辞职。

　　做这一切都是瞒着家人的，程念不敢告诉他们。她现在又成为了无业游民，得重新找一份工作。

　　她联系了姜佳琦，希望能和她一起摆地摊，姜佳琦听完原委后，毫不犹豫地接纳了她。

　　从那以后，程念每天晚上都会跟着她一起去摆地摊，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她一点也不觉得难堪，在她心里，这比在足浴店里的生活好一百倍。

　　但摆地摊的收入很不稳定，再加上她之前已经赔付了高昂的违约金，存款早就所剩无几。自从她辍学开始打工后，家里就再也没有给过她生活费。

　　尽管现实不容乐观，程念还是度过了一段自由的日子。

　　每天白天，她就躲到外面读书，她不敢去书店里，怕遇到自己没做好准备遇见的人。晚上，她就去摆地摊。她总是等到深夜，等到家人们都睡了才回去。

　　她开始看《沙与沫》，几乎立刻就喜欢上了这本书。

　　她痴迷地读着书上的每一句话，反反复复，读到几乎能背诵出来。但她从来没有勇气给秦子翰打电话，告诉他自己最喜欢的是哪一句。

　　“也许大海给贝壳下的定义是珍珠，也许时间给煤炭下的定义是钻石……”她无意识地念叨着，一阵暖流涌上她的心，瞬间就打湿了她的眼眶。

　　每天清晨或傍晚，总会有一大群学生经过她身旁。他们穿着真正的高中校服，睡眼惺忪地去上学，放学时又嬉笑打闹着回家。

　　也许是她不够知足吧，程念从来没有这么羡慕过谁。她想知道，她有没有哪怕一丝的可能，重新回到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