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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和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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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阁,
琴音袅袅幽远,熏炉中青烟缭绵,安息香低沉温暖,还有几分香草的甜美,混杂着沉香的悠长醇厚,令人心神安定。
南嫣姑娘素手纤巧,拨动琴弦,抬眸看向软榻上半躺的人。
一身密合云头纹圆领襕袍,盘襟紧扣,手臂半搭双眼,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浅淡的薄唇,清俊疏离。
南嫣姑娘垂下头,不敢再多看,这些日子煜王爷几乎是住在望春阁,每日的酉时日落夕下,让她弹上一个时辰的曲子,而后退下。
但她能敏锐的察觉到,煜王爷人还是那个人,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以前的煜王爷带着几分纨绔的浪荡,却从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架子,而如今他就半躺在距离一丈之外的软榻,却感觉疏冷的厉害。
南嫣连呼吸都不敢加重,小心翼翼的弹奏曲乐,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缓解心内的惶恐不安。
低位者面对高位者时,被气势身份所压制,会不自觉的规范自己,战战兢兢,唯恐做错。
南嫣知道,终究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房门从外面静悄悄的打开,一缕凉风涌入,南嫣看过去,双眼不由得一亮……
琴音转了一个调儿,丝滑婉转,从最初的悠扬平和变得低沉肃然,还夹杂着凌厉之风。
软榻上,半搭在脸上的手臂,垂下的指尖微不可察的动了动。
琴音还在继续,冷清的女声开口:
“你在躲着我。”
屋内沉寂片刻,软榻上的姜凝曜才终于动了动,他把手放下,坐起身来,却并未看向弹琴之人,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葡萄酒。
骨节分明的手举着琉璃杯盏,映出七彩的光影,姜凝曜盯着杯中酒,语气淡淡: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沈阴阴看着他,多日未见,灯火下那张侧脸棱角锐利,眉眼冷淡,像是变了个人,连带着他的声音也陌生了许多。
“之前你对我避之不及,但那次把我打伤之后却一改常态,百般亲近,投其所好,想必是那枚青玉葫芦见了血,才令你改变了主意。”
那枚青玉葫芦是太祖赠予珍贵妃之物,当时二人情投意合,自然想孕育子嗣,可珍贵妃身子孱弱,久久不孕。
太祖南下出巡时,登上泰山,在半山腰救下一老妇人,老妇人为报恩赠与太祖一块青玉石头,说此乃送子石,将夫妻二人之血滴入石头,女子日日佩戴,便可有孕。
若产下子嗣,孩子的血滴入石头,便可由青玉变红玉,十分玄妙。
老妇人的话在旁人听来不过是故弄玄虚的无稽之谈,一笑而过也就罢了,但偏偏太祖信了,他真心爱重珍贵妃,也想有一个连接他们二人血脉的孩子。
太祖亲自将那块青玉送子石雕磨成玉葫芦,赠予珍贵妃,让她日日佩戴在身边,不仅是为了能有子嗣,更是为了珍贵妃能福禄平安。
前期,这件事所知之人甚少,除了太祖和珍贵妃二人,还有珍贵妃身边的两个宫女,绿浮和清莲。
等到后来,豫王妃何月容和容侧妃决定相帮珍贵妃,也知晓了此事。
太祖病逝,珍贵妃自尽,绿浮惨死,豫王妃离世,知道这枚青玉葫芦的,就只剩下容侧妃和当年珍贵妃身边的另一个宫女,清莲。
当年的清莲,便是如今的浮屠师太。
所以,当容侧妃看见姜凝曜身上那枚仿制的玉葫芦,心下便猜测清莲并没有死,故而明知这是沈阴阴的试探,也依然答应了见面。
姜凝曜也自然由此猜出了沈阴阴当初的心思。
屋内的氛围一下子冷了下来,姜凝曜没有等到沈阴阴回答,或是辩解,又或是任何话。
香炉中袅袅青烟本是凝神静气,此刻闻起来,却让他生出无端的暴躁和愤怒。
“你走吧。”姜凝曜猛地将手中的琉璃杯盏扔到桌上,发出响亮的一声’砰‘。
紫红色的葡萄酒洒出来飞溅在他衣摆和脸颊上。
姜凝曜盯着眼前狼藉一片的桌面,心烦的闭上了眼睛,等着沈阴阴离开,果然,下一刻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凉风涌进。
还是走了,姜凝曜的心狠狠的坠了下去,眉头已然皱成了麻花。
突然,一根冰凉的指尖抵住他紧皱的眉头:
“明明不想让我走,又装什么死鸭子嘴硬?”
姜凝曜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张带着笑意放大的脸,沈阴阴一双清亮黑瞳带着看穿他心思的揶揄。
“你别嬉皮笑脸,少来揣测我的心思,别烦我,赶紧走!”姜凝曜后仰避开她的触碰,冷声说道。
沈阴阴却不给他机会逃脱,眼疾手快的向前逼近,双手捧住他的脸,逼着他与她对视。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只要你敢看着我的眼睛,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我立马就走,从今往后再不来烦你。”
姜凝曜欲把人推开,可双手行至半路,觉得自己力道太重,便又收回了几分力,而后又觉得太轻,便再加了几分,最后停在半空,进退两难。
但在这件事情上,他并不想退让,他盯着沈阴阴,声音中带上了几丝疲惫和严肃:
“你走吧,眼下我真的不想看见你。”
沈阴阴静静的看着他,没有闻到熟悉的雪松紫杉香,但他的眼下依旧笼罩着一层薄淡的乌青,可见这些日子的夜不安枕,几乎透白的脸颊上沾染着点点紫红色的酒渍。
那双桃花眼中蒙上一层疏离的冷漠,似乎想要以此将所有人逼退。
“对不住。”
沈阴阴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
姜凝曜听到她的歉意,眼中那层冰霜在霎那间有融化的迹象,却依旧撇过头去,躲开她的目光。
“你走。”
沈阴阴苦笑一声,这样还是不行吗?那只能做最后一搏了。
感觉到那双冰凉的手缓缓松开,姜凝曜垂眸,以为她终于受不了要离开,下一秒,沈阴阴鼓着腮帮子,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像一只委屈的兔子,又闯入他的视线。
“求求你啦,别再生气了。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嘛?”
姜凝曜的眼角抽了抽,有些错愕的看着这一幕,手却忍不住想要伸出去摸一摸她的头顶。
他攥紧了拳头,遏制住这股冲动。
沈阴阴一看有戏,回忆着魏冉和阿玉的教导而更加卖力,双手作揖,眼睛眨个不停,嘟着嘴:
“拜托拜托,殿下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个小女子吧!”
姜凝曜把头撇向一旁,咬着牙:
“沈阴阴,你少给我来这套!”
话音刚落,就被扑了个满怀,沈阴阴使劲儿蹭着他的胸口,双臂紧紧环绕住姜凝曜的腰身,以防他把自己扒拉下去。
“怿安,别赶我走,因为玉葫芦别有用心的接近你不假,但心生情愫也是真,日思夜想也是真,不管真真假假,真心最真。”
沈阴阴埋着头一股脑儿说完这些话,等着姜凝曜的反应,也许依旧会推开她,又或者原谅她?
……
屋子里静悄悄的,姜凝曜迟迟没有动作,沈阴阴的心也不由得忐忑起来,如果这样还不行,她实在是没招儿了。
闷闷的笑声自喉咙响起,胸口微颤,沈阴阴愣了,她抬起头只见姜凝曜憋着笑,眼角都冒出了泪花。
下一刻,他大笑出声,指着沈阴阴:
“你方才的模样像是《明花传》里村口卖胡饼的葛四娘,哈哈哈…….”
《明花传》是歌舞戏折子,里面有个卖胡饼的葛四娘,她爱夫如命,耍尽十八般技艺撒痴卖傻,只为留住郎君的心,是个丑角。
沈阴阴的脸僵了下来,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抄起桌边的酒壶就要砸过去。
“诶诶…别……冷静,冷静……”
姜凝曜忙拦下,夺过她手里的酒壶,握住其手腕:
“怎么我才说一句就恼了?明明是你演的太过于做作,看的我头皮发麻。更何况,我的气还没消呢!”
沈阴阴冷哼一声:
“你怎么知道我是演的?我就不能是真的?”
姜凝曜压了压嘴角的笑意:
“我所了解的沈阴阴会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叫我适可而止,而不会娇滴滴的示弱恳求,把选择的权利交到别人手上。”
沈阴阴撇撇嘴:“给你演,你还挑三拣四的!”她的确想过第一种法子,但阿玉和魏冉都不赞同。
“我知道。”
姜凝曜把人拉进自己怀里,嗅着她发间香甜的气息,胸膛下的心突然就酸楚起来。
一个不会示弱的人为了他而示弱,哪怕是演的,当她愿意’演‘的瞬间,那就是真的。
沈阴阴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情绪,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刻意轻松道:
“你可别太感动了,我才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谁让我最初目的不纯,如今良心上过不去,才不得已这般换你谅解,求个心安罢了。”
话落,她呼吸一紧,感觉到姜凝曜的双臂更加用力,似乎要把她揉进血肉里。
“多谢你,把我放进了你心里。”
放在心上,才会觉得亏欠,良心不安;放在心里,才会示弱弥补,以求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