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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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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岚感到恶心欲吐。
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认知，在针锋相对以她的脑海为战场激烈打架，且丝毫不顾她这个“场地”的死活。
一方是她所最熟悉的自己：二十一世纪中国根正苗红的年方二十青春靓丽女大学生，最后的印象是骂骂咧咧赶早八的路上踩到香蕉皮，眼前景象整体一个大幅度上仰，从灰黑的柏油路一瞬划到清澈湛蓝的天际。
大概是后脑勺着地吧，反正，之后她就没知觉了。
当她再拥有意识，脑袋里就多了大量与这段平凡安稳人生格格不入的零碎记忆，而且插入得极其突兀，这便是凭空刚出现的第二种自我认知：
“叶青岚”，河阳城叶家长辈与奴仆之私生女，不被接纳的身份导致幼时时常遭遇迫害，年岁渐长而生父始终置之不理，在十岁偷听到管家欲将她卖给青楼于是孤注一掷，偷盗了家传秘籍与少许财物逃之夭夭，目的地是——出城向北五十里巍峨群山之间，当今正道扛把子青云门，指望能够拜入门派，方得一线生机。
只是事情没那么顺利，修仙门派的大门不是凡人能随便进入，她兜兜转转在山间弹尽粮绝直至昏迷，被山脚下村民捡到带回村中，这个名叫草庙村的村庄因背靠青云门常年风平浪静从无山匪作乱，于是民风淳朴人大多善良，他们收留了叶青岚，让她吃百家饭活了下去，小孩也知恩图报，平日勤恳做自己力所能及的活计，白天干活晚上研究从叶家偷出来的那本秘籍，村中几个同龄孩子好奇找过她一起玩，却全被叶青岚拒绝得干脆利落，早慧与心思坚韧的程度，简直吓人。
……这波折的人生经历，简直让二十岁还在饭店喊服务员结账都需要先深呼吸的废物大学生冷汗直流，哪怕她们同名同姓，十岁叶青岚的容貌也和她小升初阶段在儿童摄影那拍的照片几乎一样，就算继承了记忆，也绝对没法带入这聪明到妖孽一样的原主。
无论是坑蒙拐骗蹭吃蹭喝从河阳城来到青云山，还是到了草庙村左右逢源花式讨成年人们欢心好让自己过得更舒服，哪一样都是她阅览完记忆只剩大呼卧槽牛逼，学都学不来。
只可惜。
既然这么多经历全部正在现代人叶青岚的脑海翻涌沸腾，就说明——
这早熟聪慧的天才儿童，还是死掉了。
她的死亡充满戏剧性，反正比另一个同名的废柴踩香蕉皮导致原地升天来得精彩——本以为在村中开始新生活，却在数月之后某一天，草庙村四十余户一夜之间被人屠杀殆尽，叶青岚亦惨遭毒手，留给另一个世界成年人的自己最后一幕回忆，是看不清面目的凶手将孩童扼住脖颈提起。
那只手渐渐收紧，小小的身体没了声息。
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她的才智没能帮她避免厄运，充其量让她多逃一段时间，成为村中最后一个被杀的受害者。
因此，女孩亲眼目睹的一个个村民倒下那些画面，那些横尸遍野与血流成河，也都原封不动留在了异世之人的脑海中。
……这对一个见过最血腥场面可能就是大润发杀鱼的和平年代花朵来说，显然刺激过头了。
和影视中的游戏中的完全没法相提并论，那是真实的杀戮，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还有脚踩在浸透了鲜血的地面上飞奔那种触感，粘稠的，每一步都飞溅在小腿肚上……
一股腥甜反涌喉头，叶青岚“哇”地一声，吐了一地，强加刻印在大脑皮层的记忆让她有亲临其境之感，如同身受死亡的极度恐惧让她不由自主尖声大叫，都不知道身在何处就控制不住抱着头痛哭打滚，嘴里乱七八糟嚷：
“别杀我、救命、救命——”
在旁人眼中，是可怜的孩童倒在地上哭叫不止，在自己呕出的秽物中滚来滚去沾得满身都是，将玉清殿常年一尘不染的汉白玉地面抹开一片肮脏。
这种情况下，将叶青岚带上玉清殿、本该此时施以援手的青云弟子都一时间洁癖下不去手，这时殿外一名看服饰大概较普通弟子地位高些的青年道士步上台阶，身后带了两个粗布衣裳的小孩，听到传出殿外的哭声，那俩小孩顿时瞪大眼睛，直接飞奔从青年身边越过冲进殿内，其中一个小孩不嫌恶心一下子跪坐到叶青岚身前，抓住她双肩急切逼问：
“叶青岚！村子里变成那样，我爹、我娘，大家都——你当时看见了吗，有看见杀了他们那个人的脸吗？？”
然而现在的叶青岚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对方说话声进入耳朵也像是别的语种一样分毫听不懂，反而还让那情急之下的大嗓门给震得又一阵天旋地转，加上被抓着肩膀一顿乱摇，嗓子一热再次胃酸上涌，噗地喷在了男孩衣襟前。
“……”
林惊羽面色苍白松开了她，已经明白对方这个状态再逼问也无用，而张小凡看见叶青岚这状若疯癫又吐又哭的德行也被感染重新想起伤心事，虽没那么激进像好友一样扑上去抓着人使劲晃，只跌坐在她旁边泪流不止，直到被林惊羽一把拉起牵着到大殿正中，面向掌门及诸位首座扑通跪下叩头，字字泣血控诉，恳请青云门做主。
草庙村除这三孩童外无一生还，于情于理青云门势必收留他们，这件事在道玄真人发话之前首座们心中就有数，从小孩们露面开始就暗搓搓挑选上了。
一个是美玉，一个平平无奇，还有一个……疯子肯定不在收徒考虑范围，谁爱管谁管。
自然而然，天资极佳的林惊羽成了所有人眼中的香饽饽，在用道法安抚两个男孩的心神使他们睡过去以后，玉清殿内五位首座展开了好一阵唇枪舌战，又是争夺又是甩锅一顿吵吵，最终以苍松道人面带胜利微笑，以及田不易脸黑如锅底宣告结局。
事情已成定局，而且似乎所有人都在争吵中忘记了稍远处还躺着一个小孩，又或者是谁都不敢提，毕竟先前田不易第一个发言例子在那，结果没抢到林惊羽反被硬塞了个张小凡，这要是谁憋不住再吱声，那疯小孩铁定要被塞自己家了。
于是，大殿一片沉默。
叶青岚：“……”
其实，她倒是没疯。
感同身受的被杀回放导致应激反应吐一地是一回事，但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很快就起作用，短短时间，“叶青岚”临死的记忆已像是被蒙了一层雾般记不起细节，如同醒来再怎么努力回忆也无法重现的梦境，看不真切。
加上好歹怎么也是成年人的心智，理完原主记忆也就渐渐能够从那些情绪中抽离出来恢复神志了，俩男孩早早被弄晕没听到首座们的抢徒弟现场，她却是躺在地板上听了全程。
感叹修道中人一个个长得人模人样，人前道骨仙风云淡风轻的，私下里竟都颇有谐星天分，乐死。
她虽远不如原主智勇双全，却用膝盖想想都知道这么下去真没一个肯收留她的话，自己铁定要被当成疯子放任自生自灭，看过的网文让她深知在这类修仙世界观下，做个修真者还是当个普通人，那差距可真是太大了，哪怕只有练气期都能被凡人毕恭毕敬称呼一声仙长，所以但凡有一丝可能……
至于资质怎样能修到什么地步，那都是以后再考虑的，关键在于怎么硬挤进这道门槛……
叶青岚脑内飞速运转，最终牙一咬，在死一般寂静僵持的玉清殿内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对殿上颇感意外将视线纷纷集中到她身上的掌门真人与众首座视而不见，只露出一副怯生生不知所措的模样。
叶青岚心脏怦怦狂跳，拼命克制自己不要露出破绽或者演得太过火，这不光事关她能不能入门，甚至有一定危险性——万一被看出她有所算计，只怕不光与修仙无缘，恐怕还要被当成伪装小孩的妖怪烧了。
看她忽然冒出来刷存在感，刚才那几位争林惊羽尤其起劲的首座不免尴尬转过头去，鬼知道这小孩几时醒的又听去多少，纵使没如刚才那般疯癫狂叫，却也痴痴傻傻，连前面坐这么多位“仙人”都不过来拜见，显然就算没疯彻底也成了呆头呆脑的傻子，收入门下毫无意义，只怕连太极玄清道第一层都练不成。
道玄真人以目光一一扫过几位首座，眼神所到之处人人避之不及，或清嗓或望天，只有已经收徒的苍松道人和田不易稳如老狗，尤其田不易后知后觉松一口气，呼，幸亏他已经收了一个，至少跟纯傻子比，那木讷张小凡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了呢，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嘿嘿，让他看看剩下三位师兄弟，谁会是那个幸运倒霉蛋？
田不易一下子就想起来刚抢林惊羽那会儿第一个杠他的商正梁，这不报仇机会来了：“商师兄，方才见你那般急着收徒，结果掌门师兄分了两个都没轮到你，这第三个，不如就成全你吧？”
“……”
商正梁脸上肌肉一阵抽搐，眼看着道玄真人带着询问神情就要转过来了，急忙一招甩锅：“我觉得天云师弟更急，做师兄的就不争了。”
被点名瞬间一激灵的天云道人还没组织好反驳的话，道玄真人突然一震檀木椅扶手，略带责备一个眼色横过去。
几人顺着目光转过头，看见站在殿下呆呆听着他们互相甩锅的叶青岚，顿时老脸都有点挂不住，才反应过来这个不像张林二人早就晕了过去，当着人小孩子的面一个推一个毫不掩饰地嫌弃，就算人家是傻子，也不带这么明目张胆的吧！
偏生就在这时，那小傻子好像听懂了他们在说什么也望过来，这次孩童不再哭泣或呕吐，而是如刚刚醒来茫然无助，似因缺乏安全感颤抖着攥紧自己的衣襟，盯着地面低喃：
“我知道了……”
“我又被扔掉了……对吗？就像爹不要我那样……”
泫然欲泣的童稚嗓音回荡在空旷大殿，刺痛着众人的良心。
冤有头债有主，几人谴责的目光顿时集中在最先拱火的人身上，田不易悔得简直想抽自己两嘴巴子。
他不情不愿哼唧两声，从唇缝艰难挤字：“那什么，要不然我就……”
他在心里偷偷补充了一句“反正都收破烂了一个两个也没区别”，道玄真人却摇头：“田师弟，方才我们已说过不让这些孩子拜入同一脉，尤其叶青岚又是……这样，要是都去了你大竹峰，你那张小凡恐怕别想潜心修道，只剩整日对着儿时玩伴伤心了。”
“曾师弟。”
道玄真人突然点名，一直假寐的曾叔常只能无奈缓缓睁开眼睛，他从最开始目睹其余首座饿狼一样争前恐后想要林惊羽入门，自知失了先机无望就早早闭眼开始装死，躲过一次捆绑销售结果第二轮果然还是落自己头上了，这会儿被点名也是早有预感，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七脉中他和田不易交情还算不错，眼见嘴硬心软的胖胖投来同病相怜的眼神，曾叔常却感觉自己比想象中平静，不等道玄说话就主动接了：“掌门师兄，叶青岚就由我带回去吧。”
罢了罢了，就算那孩子穷尽一生在修炼上难有成就，玉清境一层的弟子寿数与凡人无异，也就散养着几十年的事儿，当个杂役弟子或者干脆闲着，他风回峰还不差这一口饭。
而且……那小傻子刚喃喃什么爹不要他之类的话，确实听得怪可怜的，曾叔常能理解为什么连田不易都动了俩全部捡回大竹峰的心——首座中只有他俩膝下有子女，最看不得这个。
道玄真人轻抚长髯，对曾叔常的给面子配合感到非常满意，再说话都变得温和了不少，对站在台阶下一脸茫然的叶青岚道：“孩子，听到了吗？你这就拜师吧。”
另外俩小孩都昏迷着躺在地上，意思是让这个醒着的正好现在就行拜师礼，也有点担心曾叔常收个傻子回去越想越气，怕反悔才催这么急，掌门是为这可怜的孩子着想。
叶青岚当然听见了，但她故意保持一动不动，依然盯着地板作神游天外状，脑子缺弦反应慢般隔了数秒再抬头，傻乎乎重复了一遍：“拜、拜师？……噢。”
小孩皱眉做思考状，仿佛分析好一会儿这个词意味着什么才懂了，对着曾叔常就扑通跪下狂磕头，脑门咚咚砸在地砖上响得惊人，就跟没痛觉似的。
有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曾叔常听那咚咚巨响脸皮都抽搐，掩面难绷：“够了够了，九个就行，快别磕了。”
叶青岚又“哦”了一声，乖乖爬起来，一抬头额前皮都破了一块，渗出血丝来。
当然，实际上光是磕头，想在这种一颗石子都没有比脸干净地面受伤是相当困难的，所以她额头挨地的时候，故意用力摩擦了一下……
妈的，好痛，为了前途真是拼了，奥斯卡欠她一座小金人。
但想想以青云门在这个修仙世界的地位，磕个头就能进来，也就不觉得吃亏了——相当于都不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高考就进清华北大，别说破点皮出点血，要她断根骨头也没问题好吗，来了就捡现成的，已经很作弊了！
曾叔常：“……”
哎呀妈呀，这实诚孩子。
傻归傻点，好在不觉得膈应，人都给你磕到脑门出血了，还想怎样？
但其实说到根本原因，还是他压根儿没拿小孩当正经弟子，想的是别像刚到玉清殿那样满地打滚就烧高香，这要是接回去跟个尖叫鸡似的那可要命了，如今一看最初那股目睹血案的刺激发泄出来过后，孩子似乎正常不少，起码能听懂人话。
从一开始就不抱有任何期待，也就不会失望，只要底线定得够低，那么，余出来每一点都能称作惊喜。
既然能交流的话，说不定养养还能更接近正常人，要不丢给他家书书磨磨性子，别一天到晚老想着溜下山偷玩，回来还若无其事装从没离开屋子，当他这个爹傻吗？
不是爱养奇奇怪怪动物吗，决定了，回去就给儿子硬塞个人形宠物，正好这孩子还叫叶青岚——又是“青”又是“叶”的，听着就吉利，养着玩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