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卿娇》卿九拾酒

30、南桥崖行刑

　　竖日清早，是个好天气。

　　行罚的处决由刑部执行，由此，她一早就出了门。

　　她是由刑部司务请进去的。

　　沈婧娇见到刑部尚书的那一刻，就认出了眼前的人，正是那日执行剔骨之刑的人。

　　刑部尚书，魏安。

　　竟然连宫内的诏狱也由他管？想必盛德帝对他尤为看重。

　　他的脸宛若被刑罚的刀削过一般流畅，一双勾起的眼尾平添邪媚，红艳的长袍跨在身上，那颜色与鲜血别无二班，腰间漆黑的环银腰带。

　　在诏狱那次光色昏暗，他又是背对于她，沈婧娇能认出他来完全是凭借这身衣裳，还有腰间的玄飞纹样黑银腰带。

　　“小女见过魏尚书。”沈婧娇带着曲清行礼。

　　魏安冷峻的脸上没有表情，好在他近日公事没有多繁忙，不然沈婧娇怕是连他的面都见不上。

　　他多少有些听闻沈家女的事情，相对那些传闻，眼前的沈婧娇似乎不像传闻那般木讷无知，纯苯无才。

　　但谁又知道呢？也有可能是被姣好的面容掩盖住了。

　　“不知沈姑娘来是为何事？”魏安问。

　　“明镜高悬”厅内，除了她和魏安以外，还有些辅助官员和吏员。

　　她往他们身上瞟了眼，魏安很快便明白，但又不甚明白。

　　沈家与刑部有交集的也就只有前些日子轻卫将军沈楚一一案，莫不是找他兴师问罪来了？

　　一个女子，哪来的胆子。

　　“你们都下去吧。”魏安朝他们发令。

　　如此，沈婧娇才开口道：“魏尚书，今日可是我二姨娘刑罚之日？”

　　魏安垂眸思考一番，这才记起，原来她是为这事而来，“确实，怎么，要替你二姨娘求情？”

　　御史台处理的事情送到他们这受刑的不在少数，这样的事情在魏安眼里不足挂齿，更是不会放在心上，对于这件事的起因后果也都是下属在操办，他一概不知。

　　沈婧娇眉心跳动，“我希望江氏落入钱青山的南桥崖而死。”

　　魏安愣了半刻，随机锋棱的眉毛微微挑起，嘴角边勾起极具玩味的笑容，“为何要落入悬崖而死？我原以为至少她是沈姑娘二姨娘，你再如何就算是做样子，也该是来求情的。”

　　她回答道：“横竖都是死，不如换个让我满意的死法。”

　　至于后面的问题，她语气轻松道：“都说了是二姨娘，又不是我亲娘，分我母亲宠爱难道还要我善待她不成？”

　　她语气表情并不愤怒，说出来的话却叫人觉得这人十分......坏心肠。

　　可魏安是什么样的人，杀人如麻，在刀尖上舔血的人，觉得她说的十分有道理。

　　平常女子怕是连刑部这样的地方都会来，可她不仅来了，还敢提要求，倒是有些有趣，更不似传闻那样。

　　魏安起身，走下厅内的台阶，“我这人向来不做亏本买卖，虽不知为何，但让江氏换个死法对我来说不是难事，我可以答应你，那我有什么好处呢？”

　　话落，他正好走到离沈婧娇还有三步距离的样子。

　　外头传来声音，是都官司身边的史员，“魏尚书，被流放的寇也还未出发便口吐白沫，至今昏迷不醒。”

　　说完，一个身型宽大，高发随意束起有些凌乱，穿着粗麻布衣的男子被抬了上来。

　　沈婧娇跟着魏安的步子一并上前查看，起初魏安没有注意到她，直到她说出那句，“我帮你医治好他，你答应我的请求，可好？”

　　看到魏安沉默没说话，她又接着说，“流放的罪犯中途死了，甚至还没出发就死了，到时候圣上怪罪下来刑部可是要遭大罪的。”

　　清澈透光的眼眸，薄粉敷面，朱唇皓齿，怎么看都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娇郎，言语间全是威胁。

　　“行。”

　　得到他允许，沈婧娇开始观察，用手撑开那人双目，挤压面部观察口舌，抚摸脉象。

　　她道：“看来是有人希望他死绝，还好送来的早。”

　　由于没带梨花木箱，她转头向来通报的史员道：“用炭灰、碱水催吐，随后用绿豆，金银花，甘草急煎药服用。”

　　史员看了眼魏安，得到同意后退下。

　　“看来魏尚书还得好好查查，你们所说的寇也或许这一路流放都不会平安。”

　　魏安转身，“还用不着你说。”

　　等他坐到原本的尚书位上时，对上沈婧娇坚定的目色，眼中带勾，是在质问他答应的事，“你说的事本尚书知道了，未时二刻钱青山南桥崖，若是沈姑娘想来观赏也是可以的。”

　　“魏尚书放心，我一定来。”留下最后一句话后，沈婧娇头也不回的离开。

　　未时二刻，钱青山南桥崖。

　　山崖之巅，放眼望去，只见云海翻腾，如波涛汹涌的大海，云雾缭绕之间，隐约可见远处层峦的山峰。

　　山崖边的一棵巍峨壮树上悬挂着一根有手腕粗的麻绳，一路连接到崖上千斤重的岩石上。

　　沈沐收到消息早早等候在南桥崖。

　　蜿蜒道路上的石子鼓舞，震动不停，连带着从远处传来马蹄声，两辆马车相继而来，为首的正是谢司衍的马车。

　　待他下马车后，所有人的视线落在其身后马车里下来的人。

　　沈静娇唇瓣透红，妆容以浅淡的暖红色为主，如同夕阳余晖下的晚霞，炽热温暖，格外带着韧劲。

　　眼线细长，微微上翘，睫毛浓密卷翘。发髻高高挽起，只插了根极为简单的白菊。

　　她身后是沈潇柟和曲清，原本沈潇柟是不愿来的，无所谓江氏是怎么个死法，但妹妹分外坚持，也不好驳了妹妹的心。

　　寒风肆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她只穿了一身雪白的素雅光袖长袍，没有任何氅衣做保暖，裙摆随着她的步伐摆动，步伐稳重从容，仿佛与这自然风光融为一体。

　　等她从身前走过，谢司衍这才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魏安握着剑炳走来，“沈姑娘，来的挺准时。”

　　沈静娇才站定，还未稳住身子回答，只见沈沐冲过来抓住她的手，因为哭久了嗓子已经哑的不成样子，沈婧娇一把挣开她，就听魏安道：“她母亲被抓过来的一路她都跟着，哭了一路。”

　　听见魏安说话，沈沐改去求他，“魏大人，能不能放过我母亲，给她次机会，让她日后慢慢赎罪，至少……让她死的痛快些。”

　　南桥崖，整个山坡呈倾斜的陡坡，人摔下去会先顺着山势滚落，途中或许撞击岩石树干，兴许命大一点中途没撞死，等到山底也会被野物吃掉，最后连骨头都不剩。

　　魏安神情自若，毫不在意，“你跟我说也没用，你得求她。”

　　沈沐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去，只见沈婧娇一脸高傲，冷漠地看着她，那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毫不起眼的.....畜生。

　　一旁的谢司衍冷眸，眼神落在她和魏安的视线交集上。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刑部的史员将江含月带了上来，沈沐像是看到珍宝一样扑跑过去，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挂上离崖边两丈远的地方。

　　江含月的嘴里被塞了一块破布，两行无色眼泪不知流了多久，生生挂在脸上。

　　“时辰差不多了，准备行刑。”魏安下令。

　　沈沐最后时间扑到沈婧娇脚边，攥着她的衣角，“求你了，沈婧娇。”

　　她唤的是她的全名。

　　沈婧娇的眼眸闪过一瞬柔情，只是一瞬，便恢复清冷。

　　或许这是沈沐出生以来第一次真切真情的恳求她，唤她的名字，或许以前的沈婧娇会毫不犹豫的原谅。但父亲母亲，阿兄，沈家满门，都在她心里死过一次，于她而言，江氏母女死多少次都不为过。

　　沈潇柟在背后看着她，背脊发凉，竟觉得眼前的阿娇有些陌生。

　　谢司衍在沈沐靠近她时走近半步，时刻关注着面前局势。

　　他虽不知沈婧娇为何要这么做，但他相信，他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沈婧娇拽着沈沐的一只胳膊，将她从脚边拽起。

　　沈沐看见沈婧娇的眼眸中，竟也泛着莹光，或许是她心软了？还未等兴然几瞬，只听，“不如由你亲手行刑。”

　　这句话，平静的传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皆是一愣。

　　魏安最先开口，“可行。”

　　执行者取利剑，一瞬斩粗索。

　　魏安将利剑交于沈婧娇，随后双手负立，寻了处能避风的地方看戏。

　　沈婧娇接剑的那一刻，一颗晶莹的泪珠于空中落下，落入谢死衍眼中。

　　她将剑转交给沈沐，沈沐哭着摇头后退的

　　她拉起沈沐的手去握住剑柄，拉扯间，几缕碎发随风轻舞，眼角泛红，深情却坚毅的不像话。

　　剑锋直对那根粗索，她一手揽住沈沐颤抖的身子，一手紧握住沈沐的手不让她挣脱，“将别人推下悬崖的时候你们又在想什么呢？”

　　“已经让你们多活很久，该有个人偿命了。”

　　她的尾音上挑，连同眉眼一起，不像是质问，更像是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趣味。

　　所有人都惊叹于她的举动，但无一人阻止。

　　冰冷的声音传入耳中，刺激着全身的神经，沈沐握着剑炳的手颤抖不停，今日的白莲花，已经不用装了，是她这些年来演的最好的一场。

　　沈婧娇放眼看了眼日暮，它的光芒不再炽烈，而是变得柔和，仿佛是一颗巨大的琥珀，悬挂在天际。

　　她垂眸，靠近沈沐耳边沉声道：“看好了，这就是你们害我母亲的代价。”

　　利剑挥过粗索，”哗“的一声，在寒彻的日落里发出脆响。

　　江含月摇着头，就这样消失在山崖之上，连发出惊呼都做不到。

　　沈婧娇这才放开沈沐，在看到江含月掉下去的时候，她的呼吸是停止的。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此刻放下剑，失力地后退一步。

　　一颗心有了停歇的时刻，终于，该有的报应终究落实。

　　悬崖上回荡着沈沐的哭喊，从崖底传出回音。

　　沈婧娇在结束后向魏安颔首，以示感谢。

　　回过头注意到一直在身边的谢司衍，这才问，“殿下怎么在这？”

　　“我都在这这么久了，才注意到我？”

　　上次刚说完娶她为妻，又刚说完对她无意，沈婧娇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殿下的马车在我之前，怎么会没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