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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图书馆我的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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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宁雨一上起课来简直比老师还沉浸,但她沉浸的方式并不是一心听课,而是闷头看书做题。
不过,她偶尔还是会抬头记一下笔记的。
科任老师的讲课方式一如往常,一下子将她带回到了久远的记忆里。
早在高一时,赵宁雨就已经跟各科任老师混得很熟了。因为她不仅上课认真听讲,会给出老师想要的反馈,有问有答,还会在下课后,去到老师办公室请教问题。
她那刨根问底的学习态度,班里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有些老师还会开玩笑说她问到自己的知识盲区了,她当然知道他们这样说只是为了截停她源源不断的问题。
再一次抬头抄笔记的时候,她跟老师遥遥对上了视线,却发现对方眼里带着还没来得及掩饰的惊诧。
大概是旷课了几天,她的突然出现令老师惊讶了。又或者说这几天的旷课让老师寒了心,以为她叛逆期到了,对于学习只是三分钟热度。
不管怎么样都是不好的征兆。
赵宁雨凝眉深思,还是得在课余时间去跟科任老师逐个道歉才行。
她是坚定的实干派,想到什么便去做了,从来不会拖延。于是下课后,她就跟着老师去到了办公室。
她找到每一个给她授过课的老师,忽视他们惊讶的神情,她进行了真心实意的道歉,并保证下次不会再旷课了。
最后,她找到了钱薇薇,在道歉过后她提出了自己的诉求:“钱老师,我的位置能换一下吗?”
钱薇薇虽然跟其他老师一样有些难以置信,但她还是很好地控制了表情。
她看着颇为陌生的赵宁雨,言语中带了些许疑惑:“但是……你那个位置是自己要求的,怎么突然就要换了?”
赵宁雨瞪大了眼睛,为了不在人前失态,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的表情诚恳,很利索地道歉了,“钱老师,是我记错了,抱歉打扰了。”
她走后,钱薇薇还是摸不着头脑,想起入学时该学生父母的嘱托,拿起手机拨打了电话。
下午放学到晚自习的空挡里,赵宁雨迅速解决了晚餐便去了图书馆。
她计划过在多出来的两年里,尽可能多地去学习大学的内容,图书馆可能有与之相关的书籍。
她一直很想去探寻老师每次讲题时说到的超纲题目知识点,她其实很不喜欢老师的一笔带过,每次都会追到办公室去请求老师给个答案。
可惜老师只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并不会仔细讲那些知识点。
以前没有机会,现在她想多多掌握这些知识。
赵宁雨花了些时间也没能找到相关书籍,她随手拿了几本书到人少的地方坐下了。
还没翻几页,安静的图书馆内就突兀地响起了她的手机铃声。
在众人的谴责的目光中,她手忙脚乱地接通了电话,那边传来的是陌生女人的声音。
“赵宁雨,你什么情况?”陌生女人的声音里带着怒气,她压着嗓子说话,不过没能掩饰她的愤怒。
赵宁雨移开了放在耳边的手机,惊悚地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是“母亲”。
早在小学她的父母便去世了,他们死于一场意外。
那天暴雨,乌云厚厚一层,将天空笼罩得严严实实的。夫妻俩提前请了假,开车去大商场,买准备给女儿的惊喜。
不过当天雨势过大,电闪雷鸣间,父亲为了躲避突然闯入视线的小狗,将方向盘一转,不慎撞上了天桥的栏杆,车径直冲进了海里。
那是暑假前最后一天的课,也是她生日前一天。本来她应该迎来的是欢乐的暑假和充满惊喜的生日,但她迎来的却是人生中第一个噩耗,她没能见父母最后一面。
听闻消息的舅舅从外地赶来接她,并且安排父母的身后事。
她依稀记得舅舅蹲下来时看她的眼睛,眼周布满了细密的皱纹,眼白处还有明显的红血丝,他嘴角是上扬的,但眼里只有疲惫没有笑意,他的声音很轻,在邀请她到他家住。
但她只是个小孩子,她感觉不到那么多情绪。她只是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所以她眼泛泪花泣不成声,紧紧地抓着舅舅的衣袖,就像抓着最后的稻草。
她点头答应了。
舅舅晚婚,在大城市拼搏了十几年,东拼西凑终于攒到了房子的首付。房子定下来后通过相亲娶到了现在的舅妈,生出了个比她小几岁的儿子,还有尚在襁褓嗷嗷待哺的女儿。
小女儿是意外得来的,但对于这个不太富裕的家庭来说还是雪上加霜了。
大城市的高楼林立让赵宁雨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夜晚闪烁的霓虹成了她眼中唯一的亮色。
她跟着舅舅进了小区,在打开房门时她看到了他们家的布局。
那是个三室两厅的逼仄房子,除了主卧,另外两个房间像是硬凑出来的儿童房。
舅妈表情僵硬,连虚伪的笑容都挂不到脸上。
唯独表弟对她的到来表示好奇。
她看见舅妈二话不说拽着舅舅进了房间,很用力地关上门,“嘭”地一声巨响,吓得她和表弟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随之而来的是小表妹惊醒的哭声,尖锐刺耳。
赵宁雨感受到了空气里的沉闷,她连呼吸都放缓了,紧紧揪着衣角站在门边。
她偷偷看了表弟一眼,表弟跑去儿童房看自己妹妹了。
主卧房门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即使表妹的嘹亮哭声也挡不住舅妈的骂声。
“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不清楚?用得着你当这个大好人?”
“老婆,当初这个房子的首付大部分钱都是我弟借我的。”
“我们到时候还他女儿钱就好了,犯得着养她吗?”
“弟妹那边没有亲戚?就你有本事,就你出头?他们吭声了吗?”
“我告诉你,我们家没钱养第三个祖宗!”
“……”
舅舅辩驳了一句引来了舅妈一连串的怒骂,这些言语让赵宁雨感到难受,她鼻头酸涩,但忍住了没哭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倔强地不让它们流下。
因为她知道会哄着她给她擦掉眼泪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好像过了很久,房门终于打开了,舅妈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去儿童房把表妹抱了出来,晃着哄着,轻声细语的她与几秒种前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舅舅眼里的疲惫感更甚了,他这次连笑容都扯不出来了。
他拉过她的手把她安顿到沙发上,轻声问道:“小雨,先吃晚饭吧,你想吃什么?”
赵宁雨摇了摇头。
“那舅舅煮点面你先随便吃点?明天再给你做顿好吃的。”说罢舅舅便起身去厨房了。
晚上舅舅把儿童房腾了一间出来给她住,把小表妹的婴儿床挪到了主卧。
赵宁雨认床,晚上没睡着,还听到了主卧传来的婴儿啼哭声和舅妈的骂声。
舅妈骂着骂着,好像累了,自己也忍不住哭了。
气氛凝重得让她喘不过气,赵宁雨抓着被子把头埋了进去。在层层遮掩下,她终于无声地哭了出来。
一屋子的吵闹也影响了邻居,在邻居的叫骂声中,舅妈止住了哭泣,渐渐婴儿的哭声也低了下来。
赵宁雨在这个压抑但吵闹的屋子里待了十数天,感受到了寄人篱下的痛苦。
在父母墓碑前,她做出了要回去的决定,回到父母曾在的家里。
舅舅想开口拒绝,但被舅妈拦住了,他看着妻子怀里的小女儿,看着妻子的眼睛,好像在回想这半个月以来灰暗的生活。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
舅舅沉默着拿出了留有父母全部积蓄的银行卡给她,沉默着将她送回了家里。
他找到房东说了些事,并嘱托她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联系他。
赵宁雨已经不太记得她是怎么过来的了,兴许是心理防御机制让她淡忘了那段时光。
她只记得从那以后,她再没有见过舅舅。表弟表妹都到了上学烧钱的年纪,两人心照不宣,好像从未认识的陌生人。
“赵宁雨!哑巴了吗?”对面的人仍在锲而不舍地喊她。
她自然不可能天真地认为去世多年的父母死而复生了,将手机放回耳边,她问了句:“你是谁?”
“装傻?别玩这套!离家出走几天翅膀长硬了?听说你还在学校附近租了个破房子,怎么?返璞归真了?”
对面的“母亲”话语里夹枪带棍的,令赵宁雨不太舒服。
“那不是破房子。”赵宁雨反驳道。
“我管你那房子破不破,你最好赶紧给我回家,不然你看着办!”对面撂完狠话就挂了。
“那不是破房子。”对着黑下来的屏幕,赵宁雨强调道。
家?赵宁雨靠在椅背上,图书馆才是我的家。
待在没有父母在的城中村里,她不觉得那是自己的家。但在图书馆潜心学习的时候,她总能回忆起父母脸上温柔的笑,以及对她的期许。
有精神寄托的地方,或许才是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