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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那时,伏旱骤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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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蔻燎)
那人的手真糙,像寒阴的冬里枯瘦苟延的柴木,丑陋而沧然的冷。
他一遍一遍抚弄我的发,抚一下,用利剪削去一缕。
我有种削发成尼的错觉。可我是不会成为尼姑的,我知晓的,倘若成为尼姑怕是也好过在这吧。好过在这千千倍的。
我脸上的血和着土灰,黏成一片,红褐的,像被火烧灼过的模样。血渍一干,灰土覆盖的伤口上裂出粗细长短不一的沟壑,错落而幽幽地爬满脸庞,随着我抽疼地呼吸而一并轻轻张合,裂得更加大,像涸辙里鲋鱼绝望的嘴。
土灰从脸上落下,尘埃般飞转在光影里。
我手中拈着最后一朵零欢花,乌紫到黑的花瓣,硕大而妖冶地绽放在手中,不见一丝萎谢的神气。
之所以说这是“最后一朵”,是因为它是我从小三少脚下抢过来的。为此小三少极为震怒,抬脚踢在我胸口上,数久未食的我即刻倒在一边,吐了大口的血。
我吐了血,小三少也没看我。
他不再是以往来田地视察时笑靥清朗的小三少了。
我亦不再是乔家守田地的低贱农仆,君儿了。从那株零欢花被毁坏折损的一刻起,我也随之破毁。
不知是我的发被剪光了或如何,那双手又抓住我的手指。
我惊恐地看着他,他的脸蒙着一层布,污黑腥臭,黑中泛着殷红,布上方只剩下一双混老的浊目,无光地翻动。
他拿着剪子,开始绞我的指甲。我突的侧头看他,也不说话。
旱情严峻的日子里,水贵比油,食不择选。所有一切可供存活的事物,大都在旱热的天顶下譬如至宝的珍贵,珍贵到稀有。
指甲迸裂在空中,分离开去,一滴水也应声迸裂在空中,恰恰滋润到干枯的老手上。
或许是因为太温热,又或许是那久未触及到的湿润。那双浊黄的眼在我面前竟闪了光。
我冷静地看着他,请求他快点。
他的手一抖,剪刀顺势绞去我指上一大块皮肉。血像朵初长的花骨朵,不断胀大,随后微不可闻地“嗒”的一下滴入我的衣角,一瞬不见,只剩下惨红的一点。
指上的血不往地聚大,滴答,不往地聚大,又滴答……
那人枯瘦的手也如风中折断的柴木,丑陋恐怖地急剧颤抖。
剪刀终于落地。
黑布只在眼前一翻,一双干裂成谷的嘴唇顷刻包吮住我的手指,手指传来的灼热腥恶的温度令人作呕,竟比酷日大曝还让人经受不住。
零欢花在光影中旋转,陆离绰绰下,我仰着头,紫色零欢花被一口咬住,滚喉一动,吞下。
那时,伏旱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