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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争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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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祖开不开眼兰时不知道,只是当她坠入江中时,饶是水性甚好的兰时也有片刻的惊慌。
兰时在水中度过了最初的慌乱,开始蹬脚朝上游,卯足了劲朝上游。在她胸腔中的空气快要散尽时,头顶终于传来隐隐波光。兰时信心大振,正待一鼓作气游出水面,左脚蓦地被水草缠住。她使劲挣了挣,那水草竟像是长在她脚上似的钳得死紧,完全挣脱不开。
此时她胸腔中仅剩的一点空气即将耗尽,炸裂般的疼痛让她下意识地张开嘴唇,寒冷的江水瞬间蜂拥着灌入口鼻。
兰时身子无意识地挣扎,意识也慢慢涣散,恍惚之间,深邃诡谲的江底深处仿佛伸出无数的触手,带着尖厉的倒刺攀上她的每一处□□,尖刺扎得她浑身浴血将她朝江底拉去。
就在她快要失去意识之时左脚脚腕突然一轻,似乎有人从斜下方游了上来,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脖颈,将她拖出了水面。
沈行之将兰时圈在怀中拖出水面,拍了拍她的脸,连声唤道:“蔡娘子!”
怀中人双眼紧闭,早已昏迷,毫无反应。
沈行之见状,赶紧圈着她的脖子朝岸边游去,只是他与那黑衣人相斗已久,本就有些脱力,加之肩胛又受了伤,等他将兰时拖上岸,已是累得双腿发颤,人也因为惯力朝前一栽,半身跌跪在水中,水花迸溅。
两人就这样浸在江边浅水之中。
过了几息,沈行之喘匀了气,才从水中哗啦一声抬起上半身,伸手去探兰时的鼻息。
兰时清浅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扑打在他的手指上,沈行之松了口气,仰倒在她身侧,歪着头看向槐江中央。
夜色浓黑,四周漆黑一片。
艘画舫已在暗夜之中渐行渐远,靠着岸边一侧的窗户紧闭,唯有他们方才所在的船舱窗户朝外打开。
那片四方豁开的窗前,耸立着一个人形黑影。
那人始终站在窗前注视着他们,像是三界之中飘荡的厉鬼勾住了凡人的魂魄如影随形,阴魂不散。
沈行之下颌绷得死紧,眼中寒气四溢。
他们打斗落水闹出这么大动静,船上众人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有两种可能。
他们被人迷晕或是...都死了!
他这次带了不少护卫,更何况他身边还有长明这样的好手,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船上必定还有他的同伙。
既如此为何只有一人前来击杀他,也无人下水来追?
幕后之人既然敢派人到渭水上杀他必不会只派群不会水的蠢货,犯下这么无知的错误。
他垂着眼睑沉思。
仔细想想那人攻向他时虽然招招朝着要害处,但每到生死关头都会暗暗收力,反倒是细微伤处才会全力相拼,不像是来杀他的,倒像是为了将他打伤或是...打入水中。
沈行之暗自思忖着,突然身旁传来几丝窸窣的响声。
他侧过头,余光之中一块白色袍角闪过,霎时兰时如同一头潜伏已久的豹子,搬起地上的一块大石猛地朝沈行之脚踝砸去。
沈行之骇得心中一跳,下意识地想起身躲避。但身体的乏力,竟让他在石头落下的瞬间僵在原地,完全来不及闪躲,只能瞪着双眼,看着兰时举起手中的巨石,砸向他的脚踝。
沈行之疼得冷汗涔涔,捂着脚踝,嘶叫着弓起身,在江水中连滚着两下。
等那痛感几近麻痹之时,沈行之才怒不可揭地冲着兰时吼道:“你这是做什么!”
兰时浑身淌水,站在原地冷笑:“人快死的时候才异常清醒,我明明快游到水面了怎会被水草缠住,仔细想来脚腕处那触感分明是人手。若不是我反应得快赶紧装死,如今该沉到槐江里喂鱼了。”
沈行之喘着粗气,音调不稳道:“即便如此我也救了你两次,你竟然恩将仇报!你这小娘子怎如此狠毒!”
“可比不上你,你这男子怎对女子如此心狠!”兰时嘲讽道。
“在我眼中,人不分男女!”
“那巧了,在我眼中,有些人与畜生无异!你敢说拿匕首削苹果不是在恐吓我!”
“你!”沈行之被兰时气得一噎,他眼睛微阖,想到自己跟个小娘子计较什么。再说这山上不知还有没有潜伏的黑衣人,自己又受了伤,两人僵持下去不是好事。
她总误会自己要害她,不如把匕首给她,没了武器,总该放心了吧。
沈行之缓缓将手背在身后去抽别在革带上的匕首,短刀出鞘时“噌”的一响,他的五指一根根收拢,捏紧了潮湿坚硬的刀柄。
真不甘心龙麟匕落在一个女娘手中。
沈行之眼色阴沉。
身后朦胧的月光打在他身上,将他整张脸都隐在了黑暗中,兰时只能看清他略显修长的身影。她歪着头看着沈行之背着手,轻微地动了动,再抬头时眼中冷光四射,冒出的肃然杀气饶是月光都压不住,如森林中的头狼扑杀猎物前,最后一眼暴戾横生的眼神。
这眼神她简直不要太熟悉,兰时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先下手为强,后动手死路一条。
她几乎下意识地蹿了上去,一脚踩在沈行之的伤脚上,顺带着用力碾了碾。
沈行之实是没想到兰时再下狠手,这一脚下去让原本就痛到麻木的脚踝处更是伤上加伤。
沈行之倒抽一口冷气,疼得浑身抽搐,哪里还顾得上解释。
兰时见他一时动弹不得,赶紧抄起那块立下大功的大石,就要朝沈行之身上砸去。
这下倒是轮到沈行之吓得虎躯一震,他浑身泄力地半摊在草地上,将手挡在身前,气若游丝道:“等等...误会!都是误会!”
兰时双手一顿,双眼微眯看向沈行之。
“我只是担心山中还有黑衣人,想把匕首给你防身!”
沈行之断断续续说完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当真?”
“真的!”
兰时心道若沈行之真有这好心,自己这下倒是有些过分,万一他一时恼怒起来,不肯带自己回建县,或是脚伤好后又对她起了杀心,岂不是弄巧成拙?
她得道歉!
这个歉意还得让沈行之满意,挑不出任何错,让他感动到绝不会抛下自己。
她向来能装会演,这点事还难不住她。
兰时脸色说变就变,她忽然怔愣地丢掉了手中的大石,鼻头抽吸了几声,一张被江水浸湿的小脸顿时变得惨白,双肩像是压上了千斤坠瞬间塌下来,柔弱而无助。
沈行之见兰时神色这般诡异,下意识朝后一缩:“你又要做什么!”
兰时吸了吸鼻子,泪眼蒙眬得看向沈行之,声音空虚飘渺的如同山涧弥漫的薄雾,带着哭腔道:“沈公子,我不是有意砸伤你脚的,我就是...就是太害怕了!”
沈行之身子一僵,警惕地抬眼朝她看去。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兰时瑟缩着肩膀,双眼失神,如同一只失去了父母庇护的幼兽。
她明明很怕,怕得瑟瑟发抖,双肩蜷成一团,可她依旧挺直了脊背。这般孤立无援又强撑着的模样,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被千万敌军包围的残兵败将,深渊之中的一株衰落的花,让人看着不忍。
原是个外干中强的小娘子!
沈行之放下心来,沉吟了片刻后道:“我也有不对,如果我早点说清楚,你也不至于误会。”
“就是,都是你的错,狗男人!”
要不是沈行之狼心狗肺,利用完她后,又将她绑到船上,她能遭此横祸吗!
兰时心中狂骂着沈行之,脸上依旧可怜兮兮,点点头道:“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兰时越说越委屈,坐在地上背对着沈行之,遮面小声啜泣了起来。
沈行之见她哭得可怜,心中的那点郁气早就烟消云散了。
如今他脚伤甚重,广信府路途遥远,他一人上路,只怕找点水喝都费劲。心道不如带着她,路上也有个照应,于是放缓了语气道:“若你能助我逃到广信府,我一定替你父兄请功!”
她辛辛苦苦地助沈行之逃到广信府,结果功劳全是叶长志的。
兰时眼色晦暗地看着远处滔滔不绝的江水,觉得江里的鱼在朝她招手啊,招手。
她真想一脚将沈行之踢下去。
兰时叹了口气,同时听见沈行之承诺不会丢下她,心中吊起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去。
只是那匕首...
兰时转过身去睨了眼沈行之腰间,又掩袖哭了起来。
沈行之见兰时抽抽涕涕哭个不停,心里烦躁不已,抽出腰间的匕首朝兰时身旁一扔,冰冷中不自知地又降了几度音调道:“我说话向来一言九鼎。你若不放心,匕首你拿着。”
兰时哀戚地瞥了眼草地上的匕首,又眼睫湿湿地看了沈行之一眼,抖落下一颗泪珠,嘴上喃喃道:“倒也不用如此。”
手上却很实诚地将匕首扒拉过来,紧紧抱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