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误》书念清商

12、公主

　　且说青王在东院呆了一盏茶工夫，就有小厮来请。朱翊铭听说是长公主出来，才携丫头绕出角门，临走犹恋恋回头。
　　到西院时，越国长公主朱婉娉已高坐主位，诸皇子各占客位，见青王过来，几个好事者少不得调侃几句，众人笑过也就罢了。朱翊铭向姑妈请过安，然后也坐。
　　因寿宴未入正题，只有素来交好的几个聚在一块儿说话。朱翊铭往日心思都在女人上，同兄弟们走得并不近，能说话的唯有冀王，可这会子冀王时时侍候在朱婉娉身侧，眼里哪有他，一时只得吃几口闷酒，大有“龙游浅滩，不得施展”之憾。
　　等到一个穿青缎子掐牙背心的丫鬟过来说：“圣上銮驾已到二里外。”
　　诸皇子起身听命，朱婉娉也从主位下来，领着他们出庄，只等銮驾。朱翊铭回头看时，只见由路口到庄门，两端是几十个衣帽周全的小厮，一字排开，中夹着内亲外戚、各府贵胄，女眷们低头守着规矩，唯有陇三笑意盎然地瞥了他眼。再看别处，零落各有几个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女子，朱翊铭撑不住要去说话，怎奈一来迎驾事大，动辄反落个“大不敬”之罪，二来这人头攒动，也实难移步。正暗不甘，又觉一道犀利目光刺在面上，朱翊铭扭头去看，正见不远处穿紫红长裙女子目不转睛地瞪着他，身侧另一个悄悄拉她衣袖，满脸唯恐她闹出事端的模样。朱翊铭认得此女是萧家三小姐，若说他二人之间，少不得有些故事。
　　原来这萧三小姐名予桑，自幼品貌出众，尤好打抱不平，一手鞭子从不离身。景琰十四年冬，萧予桑偶见青王朱翊铭，竟大为动心，扬言非他不嫁。一时京里传得沸沸扬扬。萧黎自以为瑞贵嫔曾受萧氏大恩，以三女许配青王必非难事，便登门试探。想那朱翊铭是何等人物，怎容得尽身风流，束于萧氏？因见老大人旁敲侧击，只作不懂，偏不把那“提亲”二字出口，萧黎只得作罢。有几个觊觎萧家门第意欲攀附的重礼上门提亲，都被三小姐提鞭打出，她父亲、兄弟大觉没脸，再不管她，生生耽搁到十七岁未出阁，她也不急，十年如一日地追着朱翊铭跑。
　　如今朱翊铭忙堆笑示意，并不怠慢，萧予桑却突然脸红起来，“哼”了声满是不屑地扭过头去，佯不看他，却忍不住拿余光去扫。朱翊铭看得分明，心底又是一叹。
　　当下已是落日黄昏时分，不住有天子近侍来报，又一盏茶工夫，才见明黄銮驾并一大队侍卫行到跟前。众人正襟端容，以国礼相见。景琰帝从銮驾下来，只见个已将知天命之年的老者，头顶金翅冠帽，身着盘领行龙绫罗常服，腰间玉带，脚踏皮靴，两侧喜上眼梢，双眉不怒自威。景琰帝手袖稍摆，大太监曹晟欠身答应，转头对庄门方向高唱声“起”。
　　众人因看朱婉娉，待见景琰帝横跨一步，亲将她搀起，才各自起身，纷纷将正中让出条道儿。朱婉娉单朝皇兄行个礼，景琰帝又扶，彼此客套几句。朱婉娉道：“蒙圣驾亲临，臣妹何以克当。”景琰帝借势携着妹妹的手，竟生痴态，笑道：“骨肉之亲，何须至此。”
　　此时正门已开，景琰帝左侧有皇贵妃萧氏，右侧方是越国长公主，兄妹二人几乎并肩而入，萧氏反落下半步。诸王见在眼底，却早已习以为常，唯冀王朱翊铮面上闪过些黯然。
　　圣驾已见仪门，众人才从东西角门鱼贯而行。景琰帝问道：“皇妹芳诞，都备了何种顽意儿？”朱婉娉道：“打听前些日子钊儿请过众兄弟，吃酒看戏听先儿说书，大多取乐过，臣妹不拾此牙慧，皇兄去了便知。”
　　诸王离得近，大多听个分明，知有新花样，襄王朱翊锌并皇十四子朱翊铠头两个来了精神，纷纷要上前说话。景琰帝心思只在朱婉娉上，哪里管得他们，仍笑道：“也罢，今儿权由长公主坐大，朕无不照准。”
　　朱婉娉早已安排妥当，当下止了步子，翩翩欠身一礼道：“那就先请圣驾赏园。”
　　原来这紫玉山庄是冀王朱翊铮督建，极尽细腻奢侈，自落成之日，还是头一回放予众人看，朱婉娉存心要让朱翊铮得脸，故有此提，又悄悄予眼色给他，命头前说话。朱翊铮猛地醒过神来，内心感激无以言表，忙不迭绕过诸兄，在皇父跟前请过安。
　　朱婉娉趁势退开，朝她贴身婢女名慧文的耳语吩咐些话，然后绕到萧氏一侧跟着。景琰帝叫起九子，便要寻皇妹，正见慧文领着众女眷往西边的抄手游廊不知去向，便知是有顽意儿，索性自安于此，命冀王领路赏园。
　　豫王朱翊钊仍因姑妈提及王府家宴而惴惴不安，兖王朱翊钦双目冰凉，视线迂回几番，终停在萧氏面上，青王朱翊铭略有些不以为然地笑着，襄王朱翊锌随性冷哼。众人各怀鬼胎，独有朱婉娉笑着朝朱翊铮点头示意，他便大受鼓舞，领着众人一行走，一行说。
　　所经之途，大多是金窗玉槛，翠水香堤，颇有如入画中之感，纵是朱翊锌等也不由暗慨造物之神奇。景琰帝更觉心旷神怡，连赞冀王大才。
　　约莫半个时辰，朱婉娉突道：“是这儿了。”众人抬头去看，见一处牌坊高擎，上书三个大字“玉福源”，竟是个流觞曲水之地。此园借山庄以西一处平坦地势，引清泉环绕，水势平缓而入院中清潭，潭前用竹板垒起高台，高台正面安置着数十个白色帐篷，紧挨着是六处土黄帐篷，后接水畔，水畔圈起一方高地，中有凉亭，四周也用明黄锦缎围着。
　　朱婉娉往景琰帝身前稍立，微屈身道：“臣妹斗胆，已将女眷安排在白色帐内，请恕伊等不能见驾之罪。”
　　景琰帝环顾，已觉分外新鲜，早等不得要入正题，便道：“不打紧，今日都依你。”
　　萧氏却不知怎么动了眉心，只是一瞬，已添上笑靥，陪同打趣道：“皇上素来疼惜长公主，即便不是芳诞，也没有不依的。”
　　众人多知此言不虚，却没有一个敢接茬的。只等朱婉娉拍掌叫人，便有几个侍女上前，依次领皇子们到一顶土黄帐篷前。待都面上站定，景琰帝三人也入了明黄大帐，众人作揖礼毕，便有丫鬟抢着打帘，诸王矮身钻进帐。
　　且说朱翊铭方进帐内，就见木制小案上摆着各式瓜果，案左右各立两人，右为柳清晓，捧着托盘上摆放各类乐器，而左边那个，柳黛微扬，薄唇含怒，赫然正是皇贵妃萧氏嫡亲侄女儿——萧予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