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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红伞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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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同学问为什么不加入他们的话题时,我用拙劣的借口搪塞了过去。
我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表面上生人勿近,实际上脑子高负荷运转,快要爆炸了:“天!我和这些人类小孩实在是没有共同话题!小白现在在做什么呢?想念小白做的饭菜了。自从来到人间,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再不完成任务,我就要变成一只死鬼了!”
没错,我是一只坏事做尽的孤魂野鬼,周围黑气森森。
只有小白愿意接近我,因为他是负责给我送伙食的人。
忘了说了,本鬼也是要吃饭的,我是饿死鬼。
送饭的次数多了,小白逐渐和我熟络起来。
一次聊天中,他问我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我陷入了沉思。小白以为问到我的痛点了,忙不迭说对不起。
许久,见我还是低着头,小白难过得眼泪快要掉下来了。
我抬起头,平静地说:“瞒着阎王,划掉生死簿上面的名字,一言不合消失几百年算不算?”
小白止住了泪水,像一只懵圈的羔羊。
唉,这孩子估计正处于头脑风暴中。
传说生死簿是阎王近身之物,想要一点儿不被察觉就触碰到这本簿子难于上青天,更不用说外人划掉名字还能全身而退。
其实也不算全身而退,我这不是被抓回来了吗?虽然隔了几百年。
几百年前的事情,我早已经记不得了。
这一切都是阎王本人亲自告诉我的,我没有任何法力,只好乖乖就范。
第二天,小白又来给我送饭了。
今天的小白一句话也没说,远远地站在一旁。
不会是被我昨天陈述的神通广大吓到了吧?这孩子怎么轻易相信了,真实性还有待考据呢!
我尝了口饭菜,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得意地对小白说道:“厉温,我知道是你。”
“小白”顿时现出原形,果然是厉温。
厉温,二殿楚江王,是阴曹地府中的一位重要阎王。主管十八层地狱,负责驱逐恶鬼,也就是我这种。
厉温冷冷地看着我,语气中似乎带有肯定:“不错,虽然失忆了,但是智商在线。”
“因为你做的菜还是一如既往的咸啊!”我抗议道。
奇怪,我以前吃过厉温做的菜?为什么这句话不由自主就冒出来了?喂喂喂,还没经过我大脑的同意呢!
厉温:“……”
厉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转而眼神中又生出希冀的光芒:“你想起来了?”
我如实回答:“没有。”
厉温的眼神黯淡下去,好像生气了。
这家伙不会想着怎么报复我吧,或者直接给我的牢龄干到一百年!
我差点被自己的脑补吓死。
我忍受不住阴冷地牢的百年寂寞,虽然伙食挺好的,住宿条件也不差。厉温也很奇怪,并没有对我施以莫大的惩罚。
但是只有我一个鬼啊!这样的鬼生还有什么意思!
于是,我恳求厉温让我将功赎罪。
厉温冷笑一声,向身后招了招手。
牛头马面二话不说,拎起我雪白的脖颈,将我丢到人间。
失去意识前,隐隐约约听到厉温说,去人间找到任务对象,完成任务。
但是我的任务对象是谁啊?任务又是什么?
一整天过去了,初三7班的教室里人声鼎沸,只有我呆若木鸡般坐着。
我依旧没有找到任务对象,遑论完成任务。
我想念地府的生活了,想念小白做的可口饭菜,想念厉……想弄死厉温!
晚上,我灵魂出窍,找到厉温。
对方看上去已经等候多时了。
“任务对象是玲,任务是保护她三个月。”
厉温用一团黑雾幻化成玲的模样。
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已经报出了我想要的答案。
“你怎么知道我想问这个?”我把手搭在厉温的肩膀上。
我不害怕厉温。
鬼界相传阎王凶神恶煞,可我觉得厉温倒是温文尔雅得很。
“以我对你的了解……”厉温黯然神伤:“你什么时候才能听我把话说完呢?”
室内烛火幽幽,厉温一袭玄衣背对着光亮,身影显得孤单寂寞。
“我……以前真的有那么十恶不赦吗?”
“是啊,鬼界之首,成天想着怎么和我作对,为了抓住你我费劲周折。”
厉温眯着眼睛突然靠近我,实在是太近了,我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松木香味。
这对于我来说却是危险的气息!
于是我连忙岔开了话题:“玲是女生,我如果贸然说要保护她,会吓到她的吧。”
“你可以乔装打扮一下。”厉温道。
我狐疑地看着他:“意思是……我要女装?”
厉温不置可否。
本大爷虽然觉得女孩子的裙子很好看,但是我不想穿啊,太羞耻了!
我最后挣扎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我可以帮你改变声线,以及……隐藏一些显著特征。”
看来是来不及了,我只好硬着头皮换上厉温递过来的超短裙。
话说,他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啊?难道是买给女朋友的?
换好以后,厉温的眼神一直黏在我的身上。
我紧张得手足无措,羞涩道:“别……别看了……”
“还行,中规中矩。”厉温淡淡道。
厉温不自在地碰了碰鼻子,言语催促让我赶快去完成任务。
摸鼻子是心虚的表现,这家伙心虚了!
他肯定要在背后偷偷笑话我,本大爷的一世清明就这样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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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X大女大学生。
长相平平,微胖,个子不高。
不过人倒是阳光开朗,上进,健谈。
人缘很好,鬼缘,嗯,也很好。
我跟了她三天,并没有发现任何危险因素存在。甚至连每一个和玲擦肩而过的路人,我都要仔细打量几番。
只是每个人看上去都很正常,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会不会是厉温给的情报出错了?还是单纯想整蛊我?
我和玲走在放学的路上,目光被一个女生背的卡通小熊书包所吸引。
书包的拉链开口在小熊的肚子上。
玲也注意到了,说:“那个书包好可爱啊。”
我说:“ 是挺可爱的,但我有个问题,是不是每一次放书和取书,小熊都要被‘开膛破肚’ ?”
玲哈哈大笑,说我思路清奇。
“音,明天可能会下雨,记得带伞哦。”玲微笑着和我告别。
少女行走在阳光里,光影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到她的身上。
那些光点,仿佛也在雀跃。
这么开朗和强大的人,也会需要别人保护吗?
第二天果真下雨了,雨势不小。
玲给我发消息,说用不用来接我,我说不用。
我在玲的眼里属于弱柳扶风的娇花一朵,虽然我比她高,比她力气大。
现在看来,反而像是玲在保护我。
我远远地看见玲撑着一柄红伞,向她打招呼。
玲提起长裙的裙摆,小心翼翼地向我走来。尽管如此,还是有浑浊的雨水溅到裙子上了。
我心里忽然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悲伤,悲不知从何起。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同样是少女干净的裙子染上污渍。
玲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音,你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流泪了。
奇怪,我怎么会突然流泪?
玲指了指她的伞:“这把红伞是不是太过显眼了?”
我疑惑不解:“怎么会,前面还有一把彩虹伞。要说显眼的话,非它莫属。”
玲的脸色逐渐苍白,听不进去我说的话,急于解释:“这把伞的颜色太俗了,我总想着换一把。但是这条长裙也是旧的,家里拮据……”
这是第一次,我见到玲面露难色。
我不理解,玲为什么会对一柄普通的红伞有这么多想法。
晚上,我再次灵魂出窍,找到厉温。
我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无精打采道:“我还是不知道对于玲来说,危险是什么。”
“不用着急,慢慢来。”厉温摸了摸我柔软的头发。
第二天也是大雨。
玲依旧撑着红伞,笑容满面地和路过的同学打招呼,除了嘴唇毫无血色以外,她看上去健康活泼。
同学说:“你好像每天都很开心呢!”
玲说:“是啊,活在当下嘛!”
我注意到玲的笑容有些勉强,不再是纯粹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同学走了以后,玲收起笑容,一脸疲惫:“音,你也看出来了。我并没有每天都很开心,那些都是假象。我不敢穿短裙,因为我的腿型不好看。我虽然有那么多可以交谈的朋友,却难以得遇一位知己。我平庸,泯然于众还时常自视甚高……”玲整理了下情绪:“对不起,这才是真实的我。”
玲匆匆和我道别后,就往宿舍走去,大概是不想让人看见她脆弱的样子。
在我看来,玲像小太阳一样。她只要站在那,就能让人心情愉悦。通过这段时日的相处,我觉得她是位很好的朋友。
晚上,再再次灵魂出窍后,我一见到厉温就扑进他的怀里。
这次,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味让我心安。
其实几百年间,我也时常因为只身一鬼感到寂寥。我一开始以为厉温是想让我万劫不复,后来发现这个人对我很好。
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伤害了他的我,反倒成了恶人。
玲的变化具有不可控性,我好像什么都抓不住。
这种无力感将我折磨得痛苦万分,我害怕一放手,眼前的这个人也会是我臆想出来的假象。
我委屈道:“厉温,我很难过。”
厉温的身体僵硬住,没反应过来,过了很久才抱住我,温柔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真的很喜欢玲这个朋友,但是她最近好像变了。她觉得自己平庸且无趣。可是,我觉得她很优秀,身上全部都是闪光点。”
“她没有变,只是被心魔困扰着。你可以通过不断鼓励她,帮她树立信心。”
我仰起头:“真正的危险就是她的内心,对不对?”
厉温的眼神深邃莫测,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抱着他。分开的时候,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耳朵红得滴血。
偏偏厉温还在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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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生病住院了,我去医院探望她。
我的视线被桌子上的红伞吸引,那伞的颜色有些异常。
伞的颜色越来越红艳的同时,玲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就好像,这把红伞是以吸食玲的血液为生,一个恐怖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玲虚弱道:“音,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我有些晕乎乎的,就好像,曾经有人对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那些记忆碎片突然不受控制,全部涌进我的脑子里。我感到头痛欲裂,失去意识前,我看到玲惊慌失措地喊着护士。
几百年的事情历历在目,是你吗?玲,或者说,我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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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百年前,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战场上尸横遍野,连斜插入土里的武器也仿佛在相互撕咬着血肉。
我的父亲死在了这次战役中,母亲出去寻找父亲,生死未卜。
我们这个小国失败了,即将面临的,是灭国。
玲紧紧抱住我,说:“因,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那日,日月无光。
一柄红色的伞被折断伞骨,安安静静地沉睡在土地上。
下雨了,姐姐倒在血泊中。
雨水混合着泥土,弄脏了她的裙子。她的身上有大大小小二十几处伤口,血流不止。
我颤抖地跑向她,试图用手覆盖在伤口上。
但不过是白费力气。
姐姐为我拖延时间,我逃出来了,她没有。
十年后,我成为一名骁勇善战的将领,身先士卒。
手刃仇敌以后,在无尽的寂寞与空虚中病死。
来到冥界,我假意喝下孟婆汤,实则偷偷吐了出来。
我根本不想投胎。
姐姐已经投胎转世,但是每一世,她都逃不过被红伞诅咒的命运。车祸、谋杀、瘟疫……姐姐的每一世都异常痛苦。
我作为一只游魂,凭借自己的一丁点儿小法术,帮助姐姐逃过生死劫。
飘荡了几十年后,终于引起冥界的关注。
我的行为严重干扰了冥界的正常秩序,所谓蝴蝶效应。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厉温,他像冰冷的锁链般,寒气森森。
多日的相处后,他知道我并没有太大的恶意,而我喜欢上了厉温。
厉温这么冷漠的人,在床上也有温柔的一面。
把厉温灌醉以后,我轻而易举拿到了生死簿。
这个人对我没有丝毫防备。
但如果我当时回头看一眼,就会知道,厉温清醒着。
他看着我离去的背影,眼中的光亮逐渐虚弱。
室内所有的蜡烛都被熄灭了,他又恢复成往日冷漠的模样。
“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这本簿子?”厉温拿着真正的生死簿步步紧逼道。
我的身后,是一条湍急的大河。
河中虫蛇满布,腥风扑面,河水呈血黄色。
“我拿到的这本是假的!”我猛然望向他,眼睛里全是惊慌。
“不然呢?我和你说过,我的酒量很差。但是你并没有听我把话说完,酒量很差,那是以前。”
“因,我知道你的姐姐受辱而死,冤魂迟迟不能消散。于是附身到红伞上,意料之外,红伞伞魂走火入魔,最后袭击主人。所以,玲每一世的命中必有红伞劫。”厉温缓缓道。
我知道,厉温所说的一切我都知道。为什么姐姐死于非命,投胎转世却不能安安稳稳度过一世?
我什么都保护不了,我想逃避。
我可以在战场上带头冲锋,绝不退缩一步。但在这件事上,我无法直面悲惨的结局。
我纵身跳入这条大河当中,厉温焦急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以为我的结局是会被河中的孤魂野鬼撕成碎片,但是这条河名为忘川河。遭受非人的洗礼和折磨以后,我失去了记忆。
我整日无所事事地游荡着,鬼怪中称老大。睡觉有鬼递枕头,饿了有鬼献佳肴。
厉温那么强大的人,也以为我死了,花了几百年时间才找到我。
再次见到厉温的时候,他一脸黑线。
这脸色,比我小弟烧糊的锅底还黑。
我笑出了声。
小弟跪在在背后扯我衣服,浑身快要都成筛子了:“老大,笑不得,这位是二殿阎王啊。”
我对这位阎王说:“你长得像我的一位故人。”
身后一众小弟噤若寒蝉,心想自家老大吃了熊心豹子胆,连阎王的关系都敢蹭。
曾经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绿茶鬼也这样说过,它可是被碾成灰烬了啊!
厉温皮笑肉不笑:“是吗?既然是故人,那我们可要好好叙叙旧。”
于是,我就被厉温打入阴暗潮湿的地牢。
不是,谁家叙旧隔着地牢的铁栏杆啊,而且我还在地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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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厉温的床上。
厉温照顾了我很久,趴在我旁边睡着了。
我愧疚地抚摸着厉温的脸,以前的自己太过任性,辜负了一份热烈的爱意。
我的手被反握住,厉温醒了。
我对厉温说:“我全都想起来了。”
“厉温,我爱你。”
我给出了几百年前的答案。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
我抱着厉温哭了好久,心脏痛得难以呼吸。
我几乎不敢想象,漫长的几百年,厉温是怎么度过的。爱人冷漠抛下他,甚至没有留下问题的答案,万念俱灰地认为我死了。直到某一天,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对他说,你长得像我的一位故人。
厉温深吻了我,力度越来越大,直到我快喘不上气了才放开。
末了,还在我耳边说脸红的样子很可爱。
犯规了啊!
我佯装愤怒地锤了他一下。
“玲已经痊愈出院了,并且关于你的记忆我也消除了。”厉温道。
“说到底,玲被诅咒是因为心结。她似乎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你的存在,你安然无恙。如今心结解开了,诅咒自然消失。”
“虽然玲逃过被红伞诅咒的命运,但难免要经历生老病死。”
“足够了,厉温。”
“你想通了?”
“我早就该放下了,对不起。”
厉温欺身压上来:“对不起?那你要准备怎么道歉呢?”
我意识到事情不妙:“这个……我……还没想好。”
“我想看你穿女仆装。”
厉温学坏了啊!
“这也太羞耻了吧。”
“我听说人类的性情喜欢折中,不如我们先做些更羞耻的事情吧?这样也许你就不觉得羞耻了。”
唉?等等,蜡烛怎么全被熄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