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娆一梦》昔年莎

4、第 4 章

　　像是雪也覆盖上了太阳一般，今日天空中太阳发出光的是银白色。积雪压弯了树枝，时不时有点点的雪块从掉落，沙沙几声，在地上摔散开来。

　　宋陈入了宫，恰好在宫门遇到几个出宫的老臣，见到他，都面带笑容和他寒暄。他亦笑着和这些老臣一一问好，这些老狐狸眼神颇有意味地看着他，没一会，便开始恭维起他来。

　　“宋大人，年少有为，老夫自愧不如。”

　　“老夫在宋大人这年纪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侍从，宋大人已经是侍中郎了，实在惭愧。”

　　“望宋大人多在太后和皇上面前替在下美言几句。”

　　这几个老臣老奸巨猾，表面含笑，但目露阴光。宋陈哪会不知，嘴角一扯，假笑起来：“各位大人取笑下官了。各位大人都是下官的长辈，还请多多指导下官才是。”

　　“宋大人太谦虚了，今日不上朝，大人入宫所为何事啊？莫不是也要找皇上议政？我们几个也是刚刚面圣出来。”其中一人问，目光狡黠，似是想要从他这里套出点话。

　　宋陈淡然回答：“是太后召见下官，说是有好茶要品。”

　　“如此，我们便不耽误宋大人了。”

　　宋陈颔首示意说了句：“先走一步。”便转身往太后所居住的长央宫去了。

　　见他走远，一位老臣这才不屑地说了句：“狐假虎威，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下人罢了。”

　　长央宫内，宫女齐齐立于长廊两边。

　　吴太后坐在镜子前端详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白发星星点点藏匿于黑发之中，眼角也爬上了皱纹，可哪怕有岁月痕迹，眼角眉梢也能看出她年轻时的姿容。

　　管事太监徐公公躬身走了进来：“启禀太后，宋陈宋大人到了。”

　　吴太后微微侧头，瞥眼看向门外，嘴唇轻启:“让他进来。”

　　她神色中有一种威严凌厉，那是后宫的其她女人所没有的。她年少嫁予高祖，陪伴他一同灭梁朝，见证了权力的交替，亦经历几场血腥的战争，数次从敌军手中脱险，这些阅历赋予了她不同于一般后宫女子的气概。

　　她坐在那里你就知道，这就是辰朝最尊贵的女人。

　　徐公公低头道：“是。”然后退出了门去。他的脚步声极轻，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这是在宫中侍奉久了，练出来的。先皇在世时徐公公得宠，新皇登基后，徐公公亦跟在太后身边侍奉，是宦官中最得信任之人。

　　昨夜的大雪已经停了，只剩宫墙上厚厚的积雪。宋陈站在长央宫门口等候召见，寒风吹过，呼呼的风声从他耳边划过，他像是没有感觉到冷一样，一动不动，看着前方，颀长的身材在这空旷的宫门前，如旷野上唯一的一颗松柏一般。

　　“宋大人，请随我来。”徐公公走到了宫门口，见到他便笑说。

　　“太后今日可好？”宋陈低声询问了一句。

　　“甚好，早晨太后起来饮了茶，夸好喝。”徐公公答。

　　“如此便好。”宋陈答，他的眼眸里是深不见底的黑。

　　进了长央宫内，炭火的暖气扑面而来。宋陈随着徐公公往内室走去，立于一旁的宫女、太监见到他纷纷低头请安。

　　徐公公引宋陈到了内室，说了句：“太后，宋陈大人到。”

　　吴太后正端坐于桌前，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她穿着暗红色的开襟长裙，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只飞天凤凰，发髻上点缀着华丽的金饰，气质华贵。

　　“拜见太后。”宋陈躬身，双手作揖，恭敬地说。

　　“嗯，免礼。”吴太后微笑，她双眼微微眯起。

　　徐公公便低头退了出去，将门轻轻关上了。

　　“事情办得如何？”吴太后问。

　　“启禀太后，已经斩草除根。”宋陈道。

　　“很好。”她笑了，眼尾出现了几根皱纹。

　　昨夜，赵王孟适被刺杀，死于府中。

　　这是宋陈奉命让暗卫下的手。

　　“太后不喜欢的人，不能活。”宋陈作揖恭敬地说。

　　她拿起茶杯，杯口冒出的烟便微微晃了晃，道：“怪就怪他是那贱人的儿子。”

　　她说话语气平淡，却字字发狠。

　　高祖有四个儿子，盈帝孟盈成、梁王孟修远、赵王孟适、燕王孟建允，其中只有盈帝是吴太后亲生，其余三位都是其她的妃嫔所出。

　　高祖曾动过更换太子的念头，想要立他非常宠爱的张美人的儿子赵王为太子，若不是太后在其中斡旋，以家族势力为依靠，游说群臣反对，称太子贤德可为明君，给了高祖重重压力，估计现在坐在朝堂之上的会是别人。

　　但哪怕太子已经继承了大统，赵王离京到封地为王，太后还是有所忌惮，怀疑着众人的忠诚。

　　赵王必须死，毕竟死人才最安全。皇上根基一稳，吴太后便一纸诏书，宣赵王回京，不料，当晚他就死于府中。

　　“他的首级何在？”吴太后问。

　　“回太后，按照您的吩咐首级置于盒内，送到永宁宫去了。”

　　“哈，”吴太后笑，大拇指轻轻地在食指上抹了一抹，又道，“非常好，我留她的命到今日，就是为了让她看看。这皇位是我儿的，她想要，哪怕想也是死罪。”

　　永宁宫是高祖的宠妃张美人所居之所，此刻她正抱着自己亲生儿子的首级在宫中痛哭，几次晕死过去。

　　“皇上才是众望所归。”宋陈恭维道。

　　“要是先帝知道我杀了他最爱的儿子，逼疯了他最爱的女人，在九泉之下怕是会暴跳如雷。不过，阴间的人管不了阳间的事情了。”吴太后笑了，她眼神里是期待，她甚至期待九泉之下先帝有灵能看到她杀了赵王。这个几乎要夺了她儿子太子位的孟适，是先帝最喜爱的儿子。

　　孟适，是适合当太子的意思吗？先帝偏偏给他取了那么一个不一样的名字。

　　想到这里，吴太后的眼神中露出了一种恨意，她忍了这许久。先帝在世时，她不能下手，先帝崩逝，太子继位，她找机会一定要了赵王的命。

　　“杀了赵王的事情，朝中定会引发非议，注意谁敢妄言。”她说。赵王毕竟是皇子，莫名暴毙，定会引起争议。

　　“赵王觊觎皇位，不能留，历朝历代都是这样，若是有人非议，就是赵王的党羽，可一并除之。”宋陈不紧不慢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太后眯起眼睛打量了宋陈半晌，笑：“你是聪明人。”

　　“下官尽力为太后和皇上排忧解难。”

　　“宋陈，”吴太后笑了，看向宋陈眼神中尽是欣赏：“好好辅佐皇上，这天下将来有你一半。”

　　“下官有今日，全凭太后的提携。下官必为皇上和太后，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他说的话掷地有声，好似这一刻他就是一个即将要上战场的战士，要向上表忠心。

　　这一瞬，宋陈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去，他命运被改变的那一年。

　　那年，宋陈只八岁，梁、辰两军大战，战事蔓延到了他的家乡，他的父母便带着他逃到山中躲避，不想遇到土匪抢劫财物，将他的双亲悉数杀害，他便不知所措地趴在父母的尸身上嚎哭，哭声引来了当时路过的吴太后一众人，她令人将土匪杀掉，救下了年幼的宋陈。

　　因宋陈的长相与吴太后因病早夭的幼弟颇为相似，从此吴太后便将他带在身边，同她的儿子孟盈成一同长大。

　　后来，梁朝覆灭，高祖建立辰朝，孟盈成被封为太子，宋陈亦住在宫中，陪伴太子一同学习，直到高祖崩逝，太子继位，他被封了侍中，才搬到了宫外的府邸中去。

　　朝中都说，侍中郎宋陈深得太后和皇帝的信任，凡是朝中大事都会问过他的意见，特许令在身，是朝中出入宫门无阻的唯一一人。别看宋侍中阶品不高，可比张宰相、刘太尉这样的一品大员厉害多了，是真正能在太后和皇上跟前能说得上话的人。

　　宋陈自然知道他的人生是太后改变的，亦要为太后肝脑涂地，在这乱世若不是太后关照他早就身首异处了，有今日，是他幸运，亦是天意。

　　宋陈出了长央宫，看了一眼这威严的皇宫，宫闱看起来平静，却暗潮涌动。他将手握紧了些，扭头往宫门走去。

　　走到一半，他定住脚步，思索片刻，改变方向，往永宁宫走去。

　　还离着宫门颇远，就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那是先帝宠妃良美人的哭声。

　　“儿啊！”这样尖利的声音，哪怕没有看到人，也能想象她此刻的痛苦与绝望。

　　宋陈面无表情看着永宁宫，一动不动，赵王是他派暗卫的人去杀的。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样撕心裂肺的声音似乎一点没有让他有半点情绪的波动。

　　看了许久，直到哭声突然戛然而止，他才转身离去。

　　这皇宫，死的人，赵王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这里的每一块砖都沾着血，哪怕洗干净，那种血腥味也像是弥漫在空气中，闻起来总与宫外不同。他瞥了一眼宫墙，往宫门走去，一阵风吹来，吹起了他的长袍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