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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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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将见面的地址选在了一处不太好找的咖啡馆里,赵时宇开着导航愣是在附近转悠了半个多小时,才在一栋老楼的顶层瞧见了那小小的一张牌匾。
一进门,没有服务人员接待,只有一个稍胖的中年女性系着围裙在吧台后面冲咖啡,不大的空间里简简单单地摆设着三四张桌子,清一色地套着木色系的桌布,高大的绿植承担了隔断的作用,仔细一瞧就能看到哪张桌子有没有客人。
赵时宇站在门口向内望,先前在福润砸了他包房的酒蒙子,正站起来身来冲着他招了招手。
“这里!”
第一次来这么有格调的咖啡馆,赵时宇感觉自己真是小瞧了安坪的古怪,这种承载着老一辈工业革命基地的旧厂房,居然也能有这么洋气地一天。
将用来收电费地手提包放在桌子上,赵时宇坐下来冲着那换了一身衣服的男人说:“您是想怎么赔罪啊?”
男人伸手叫来老板娘为赵时宇点了一杯榛果拿铁,随后笑着说:“我给您的内存卡,您看了吗?”
赵时宇一扬眉毛道:“看了,内容挺费眼睛的,好悬没给我累到失明!”
男人局促的笑了一下,道:“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做,不专业,下一次就好了。”
“还有下一次?”
男人定睛看着他,点了点头:“我师父以前就是这么干的,他拍下了好多不为人知地事!”
“所以你想学他?”
“嗯!我想替他把未尽的事,做下去。”
赵时宇觉得,有故事要来了。
经过简单的寒暄,知道这个男人姓付,叫付勇,是本地一家报社的记者,他口中的师傅,就是赵时宇先前跟方润言提过的那个姓周的记者。
“你是说,周牧言因为在福润拍摄了一些画面,然后写了一片揭露的文章,被当时的领导压下来了,周牧言气不过就整理了一份举报材料递给了纪检,可没过多久,他就主动离职,然后再就联系不上了?”
付勇神情哀默地点了下头。
赵时宇是听说过周牧言这个人的,只是当时他的行为够不上被当做证明人的身份来取证,他的那篇文章据说没写到什么实处,都是他个人的猜想。
“你师父就没跟你具体交代一下细节?”
付勇说:“我从一毕业就在家里的安排下进了报社,我也不是显摆,我父亲就是泰华集团的董事,我母亲又是靖南大学的教授,我其实对文学类并不感兴趣,是我父亲觉得我难成大气,托人给我找了个闲职,我进报社完全就是混日子,但我师父却觉得我身上很有那股子愤世嫉俗的冷傲,所以想带着我去揭露民生,做一个仗义执言的人。”
付勇进报社的那一年,周牧言三十八岁,因为笔杆子犀利,他的文章一直都是很受追捧的,只是他这个人太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都快四十岁了也没有成家。
他对待每一个徒弟都很有心得,好学的就多教,不学的就少言,尺度掌握的很好,从不被人背后嚼舌根子,他也是看出了付勇的自由自在,所以想着拉拢他来对抗这个腐朽的城市。
周牧言是意外盯上福润新天地的,他有个表弟,是个飙车少年,一个雨夜他骑着机车在隧道里避闪不及打滑,迎面跟一连逆行的面包车撞了。
当时因为车速不快,但他表弟毕竟是肉包铁,受伤是在所难免的,当时那辆面包车上下来了两个人,灯光刺眼瞧不清面貌。
周牧言的表弟摔懵了,躺在地上一直低低地呻吟,那两个男人身量差不多,误以为他要死,就把他合力抬到了车上。
面包车一路颠簸,不像是行驶在板油马路上,很像是进入了碎石路或者是山地,周牧言的表弟一直浑浑噩噩地不清醒,那两个抬着他上面包车的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隧道里要是有监控怎么办?”
“有监控怕什么,回去说一嘴,上头就能替我们摆平了。”
提问的人许是不放心,扭身瞅了一眼跟周牧言表弟挤在一块的行李箱。
“一块埋了吗?”
开车的男人道:“先送到门楼去,处理这种事还是让他们看着办吧!我们少沾手。”
这一路上两个人应该还聊了不少,可周牧言的表弟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怎么被丢在路边的涵洞里都不知道了,因为他的头遭受了重创。
成了植物人。
经过鉴定伤情,周牧言的表弟本不该会这样伤重,他被面包车拉走以后应该是遭受了重器击打头部,却未死,至于为何会被丢进高速路旁的涵洞里也是个迷,当时家属情绪很激动,调查了隧道内的监控,只拍到了面包车跟一个套用的车牌。
最后只能避重就轻地给了一个遭遇车祸,被肇事者带走恶劣造成重伤的结论。
“我师父经过多方打听,得知这辆面包车经常停在福润的后门,所以我师父认定他表弟的事跟福润脱不了干系,就一直秘密地调查着。”
赵时宇喝了一口咖啡道:“那他调查出了什么吗?”
付勇本想脱口,可小心使得万年船,他盯着眼前这个公安内部的队长,带着几分不确信地说:“行凶的事没调查到,到是发现了它们在隐秘地贩毒。”
福润有货这事一直是背地里传来传去,缉毒上门也没逮到什么有用的人,就好像执法部门总是在快要揪住它们的尾巴时慢了一步,而恰恰就是这一步,让它们一直这么安然无恙地继续逍遥法外。
赵时宇不太喜欢这种苦不留丢地液体,但也勉为其难地赞扬了一下:“咖啡不错,但是您今天显然没有什么诚意呀,我大老远地翘着班到这来喝一杯甜不甜苦不苦的东西,听一段算不上有用的故事,有点儿浪费我的时间。”
付勇自从周牧言失踪就失掉了那份畅所欲言的胆子,他虽然很想找到师父不见死活的原因,但也害怕那把无形地火会烧到自己的身上。
两个人的谈话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结束。
回去的路上,赵时宇将音乐打开,流行歌曲的撕心裂肺就好像车里坐了一只苦情鬼,听着听着就跟着感觉走了。
行驶到北二路的时候,遇上了堵车,安坪市的交通就是这样局部脑血栓,点背就堵住了。
一点一点地向前挪着,付勇的电话再一次猝不及防地打了进来。
“你想清楚了?”赵时宇一边加塞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若是按照正常流程,你这算是戏弄人民警察!”
付勇也坐在车里,只不过他没有离开老厂区的停车场,正一边看着咖啡馆那病恹恹地牌匾,叹了口气道:“我可以肯定,我师父被害了,而且杀他的人,一定跟福润脱不了干系!”
“......”
未尽的谈话又诡异地在一处公寓里被续上。
付勇带着赵时宇到了周牧言当年租住的公寓房里,那里还保持着当时他离开后的模样,只是长久无人打扫,白布上积攒了一层灰尘。
将一块遮掩着地面的白布掀开,赵时宇敏锐地察觉到了地毯上那喷溅状的褐色斑点。
“这是血?”
付勇神情淡漠地点了点头:“我师父在检举福润没过一个星期,家里就突然闯进了一个醉汉,他疯狂地打了我师父一顿,然后逃了。”
“你师父当时没报警?”
他摇了摇头:“没有,因为当时那个人,用很生硬地话威胁他,若是敢继续盯着福润,他们就会去杀了师父的全家。”
周牧言没想到保护福润的伞会这么大,对方竟然在极短的时间里就摸透了他在老家的所有情况,就连父母养了十二年的狗他们都调查的清清楚楚,所以他虽然内里极度气愤,但还是为了家人的安危忍了。
那顿暴打使周牧言断了两根肋骨,手腕也折了,他没敢去医院就在家里捱着,实在熬不过去了这才叫付勇上了门。
“当时这里乱极了,凳子腿都是折的,可见那个闯上门来的人是有多暴力,我师父受了打也不敢声张,在公寓养了两个多月才算能下地行动。”
一旦被犯罪份子盯上,人身安全就完全没了保障,可周牧言虽然明面上不敢在继续,却小动作不断,他在福润联合了一个人,一块秘密地收集证据。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会在这之后彻底出卖他。
赵时宇有些心惊道:“他联合了谁?”
付勇扬起一双锐冷地眸,藏着半分恼恨地说:“罗成!”
掷地有声地听到这两个字,赵时宇的头皮都开始发麻了。
罗成的过往始终是个迷,他能进入周牧言的视野完全是因为这个人急功近利地眼神,所以前者才会误以为他跟自己都是敲钟人。
“我师父在罗成那里拿到了不少录音,虽然看不到人像,但也能想象得到,福润在成立这些年里,不光做着皮肉生意,还贩毒,容留吸毒人员与潜逃罪犯,有些生意上的事是需要付出人命代价的,福润就会为他们提供渠道,跟一个很隐秘的杀手组织接头。”
赵时宇的心脏就快要负荷不了这些讯息所带来的冲击力,原来这里面的事,远远比大观园还要邪恶。
“罗成当时只是一个服务生,他吸毒......”
赵时宇的眼睛骤然刺痛了一下。
付勇伸手抚摸着那落在白布上的灰尘,眼神都是对这个人的憎恨与仇视:“我师父当时就是听信了他的悲惨,所以没有嫌弃他沉迷于毒品,不但资助他钱财,还隔三差五就与他见面,两个人看似是一个阵营,实则罗成就是福润探查眼线的狗,它们知道自己干着这些掉脑袋的买卖是会被人盯上的,所以就需要有人去把这些掩藏在客人里的盯梢客揪出来,就跟摸进敌人内部的警方眼线是一个道理,罗成就是那个钓饵。”
“所以赵警官,从您摸进福润的大门开始,他们的计划,就完成了!”
罗成就是安插在赵时宇身边的钉子,它们用一段陈年的旧录像将他的胃口吊起来,以去排查福润里到底还有没有警方安插的钉子,结果很轻松的,它们抓到了Lina。
此时此刻,赵时宇的心境是自责的,他最该信任的人此刻已经身陷囹圄,不知生死,最该提防的人却被自己奉为了救命稻草,什么指望都倚靠着他。
就好像那个依偎着狼外婆不知死期的小女孩,还在那满怀希望地去索要温暖。
“我因为知道罗成的存在,所以没有去上钩,这才能在福润隐秘地待了几个月,只是当我打砸了你的包房开始,下一步,他们就该盯上我了。”
付勇算是暴露自己挽救了赵时宇,若是当时他继续被他们牵着鼻子走,那么接下来的后果,就很有可能是一场突发意外刑侦支队长光荣就义了。
就在赵时宇大脑飞速旋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付勇从随身所背的书包里,掏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他道:“我选择信任你,也请你别让我失望,我今天找你来没什么所求的,我也打听了,你跟那些拿工资不干事的警察不一样,我师父对我很重要,我不希望他的尸骨跟那些被掩埋的少女一样,他这个人一心为了正义,不该是这个下场。”
付勇保存了这些东西两年,一直时刻谨记着不能轻信任何人,可他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公民,家里再有钱也跟它们斗不起。
赵时宇伸手接过那鼓鼓囊囊地信封,脑海里思绪万千,他不知道该信任谁,或者该提防谁,好像每一个人都带着面具,跟他玩互相揭露的戏码。
认认真真地思考了片刻,他带着几分审视地态度,突兀地冲着付勇道:“那天被你扇了一巴掌的女孩,死了......”
付勇的眼底骤然涌现了一些东西,他勾了勾唇角,带着歉意地说:“那还真是不好意思,怎么死的呢?”
“吸毒过量!”
付勇似乎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局,随后他嗓音淡漠地说:“所以,你准备怀疑谁?”
赵时宇总觉得眼前的男人像是狼,还是那种外表温顺,但会出其不意掏你一口的中山狼。
“没什么!”赵时宇将信封塞进手提包里,冲着他挑衅地笑:“以后还要多多联系,手机记得常开机!”
付勇也很有礼貌地与他握手,只是那神情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像先前跟他讲故事的是另外一副灵魂:“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