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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鸿门婚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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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王家府上。
满院红绸,绯色与金色的繁华交织,桌席铺得整齐,门房处一派迎来送往的恭贺道喜之声。
这订婚宴本是一时的权宜,王家想待韦玄容谋官封府之后再风光嫁娶的,也有些观望的意思。如此一来,王家的婚事也会大受关注。
可韦玄容却被封了陇西节度使,王家在京中编织关系网的愿望落空,自然也就没那么积极了,这订婚宴随之也就变得不尴不尬,着实有些多此一举了。
不过王文忠的心思是这样,王珂妍却是专注沉浸在自己的甜蜜美梦中。订婚宴后,韦玄容和她的婚事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有了卫纨的帮衬,韦玄容应是也不用去陇西了。
今日,她便要将这个喜讯当作订婚礼物告诉韦玄容。
王珂妍房中,侍女们成排捧着裙钗香粉,一层层为其梳妆。妆奁前立着铜镜,里面映出那待嫁之人饱满而红润的面庞。
嘴角的笑容徐徐绽放,王珂妍抬手拿出螺子黛,未动作,而是问身旁的侍女:“玄容可在外面?他答应过,要为我描眉的。”
身旁的下人们面面相觑。
等了半晌,直到派出去的丫鬟回禀说到处都找不到准姑爷,王珂妍拿着螺子黛的手不由顿了顿,她若无其事地笑笑,将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对劲之感压了下去。
终是自己一笔一笔画了眉。
订亲之礼,王韦两家需在众人的见证下互相交换聘书、礼书和迎书,即所谓的“三书”,再由韦玄容亲自诵读提亲词,与王珂妍交换信物,韦家下人将聘礼和礼金单子一一大声宣读,最后由王家长辈出面接礼,并宣布结婚的吉日,是为礼成。
而对新科进士正式的封官诏书,应韦玄容的请求,也会由宣帝身边的内侍监监正张韬于定亲礼上正式宣读。
卫纨到得王家府邸时,宾客门陆陆续续到了,已经有许多马车依次在府门口落下。
卫府的马车方才落地,便吸引了临近的人们纷纷侧目。只见马车车帘一掀,先是下来一位娇艳活泼的侍女,再往后,众人则是倒吸一口凉气。
卫纨一改往日的深色装束,而是选了一身赤红的衣裙,朱砂的颜色,本是极为明艳,却生生被她的乌发血肤禁锢着,隐隐透出贵气。
衣裙交襟处露出一截冷白莹润的脖颈,好似蔷薇盖雪,分外妖冶。
身姿利落地跳下马车,她回头望去,扬颈向着车内,如清泉般的声音道:“阿远,下来罢。”
是在向马车中的少年说话。
这样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令旁边本来擦身而过的宾客,不由地呆了神色。
卫纨头发披散着,装饰不多,只随意梳了侧髻,便更有种画中仙子的超逸绝尘之态。这样的她,有种令人窒息的美。
饶是见惯了卫纨的特立独行,方才出门时,春岩面色犹豫,仍是忍不住道:“小姐,咱们去王家参加定亲之礼,这……着红色是否不大妥当?除却嫁娶双方,宾客们总要避着些红色的罢?”
卫纨仿佛早已料到她有此一问,却忍不住低低笑了,眼睫低垂下来,不置可否。又问道:“给王家准备的贺礼可清点好了?”
“都备好了。”春岩琢磨着,那郑家的华瑞堂都没了,当初买的红木家具当作贺礼,也不大吉利罢……
可见着卫纨绝美而沉静的侧脸,却莫名住了口,也便没再多问。
罢了,小姐爱怎样便怎样,从来都是如此。
卫纨今日特意带了卫远,是要让他多见些场面的。卫远头一次衣衫华贵参与这样的场合,不免有些严阵以待。
卫纨便打趣道:“阿远,咱们今日是来看戏的,松弛些便好。”
卫远便有些哭笑不得。
春岩向王家的门房报上来意,又将贺礼单子呈上,走在卫纨身后,随着迎来送往的小厮被引至正堂右下侧的主位后方。
卫家人的位置,只在定亲双方的长辈之后。因卫家的地位使然,这个位置是极为尊贵的。
而卫家只要肯来,便是大大给了王家颜面了。
辰时三刻,朝阳已立,乃是吉时。
待司仪念罢了贺词,韦玄容才姗姗来迟。
卫纨坐的位置靠前,自是看得清楚,韦玄容来后,也未与王珂妍投过去的目光对视,而是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王珂妍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住,不过马上便调整好了。
而其他宾客仍是毫无察觉。
聘书、礼书和迎书交换完毕,待韦玄容念提亲书的时候,王珂妍眼巴巴望着,却见是韦家下人先上台,宣读聘礼和礼金单子。
这一步骤本就没有明确的规定,可王韦两家的议程是提前商定好的,这里显然是没有按照约定的顺序来,连司仪都掩饰不住有些诧异。
王文忠淡淡抿了口茶,官场纵横多年,这点见怪不怪的气魄还是在的。
王珂妍却有些控制不好神情了,频频向韦玄容的方向看去,而她的韦郎,却一次也没有回眸看她。
待念到今日观礼的宾客所奉上的贺礼之时,被念到的宾客均会纷纷起身,向定亲的新人致以提前准备好的贺词,道喜话毕,台下众人鼓掌,再次恭贺。
马上便到了卫家这里。
“卫国公府由嫡女卫纨与嫡次子卫远代为观礼,送上香油红木家具一套,恭祝二位新人相伴相惜,莫忘欢乐时。”
卫纨此时站了起来。
卫远也跟着起身,小小的身影,并未引起多大的关注。
而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卫纨。不仅因她国公之女的身份,还因今日,她那夺目的装扮。
王珂妍见卫纨一袭红衣,堪堪愣住了。
韦玄容先是听到那“香油红木家具”的贺礼,猛地抬头,便撞上卫纨幽暗似妖鬼的瞳仁,控制不住仓皇间退后了半步。
卫纨好似觉察不到身旁的异样一般,拱手虚虚一礼道:“卫家祖母年事已高,腿脚不便,父亲则是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出身,遂今日便遣小女和幼弟前来恭贺喜事。”
厅堂里一时极静。
卫纨觉得眼眶有些发痛,下意识低垂了眸,再抬眸时,眼里仍是冷冽:“小女见得二位,才子佳人,颇为般配的模样。愿在此恭祝二位:今后能勿忘初心,念及当日誓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似是被她的模样所震慑,待她话音落了,台下之人仍是怔愣了半晌,才淅淅沥沥扬起掌声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是韦玄容曾私下与沈吉说的,求亲之语。
本是句街头巷尾都熟知的诗词,可人们往往不记得后半句: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卫纨怔怔地看着韦玄容。
生当复来归,她做到了。死当长相思……他,又是如何做的?
那套红木家具,此时摆在十分显眼的位置,似是无时无刻地提醒着韦玄容,他曾对沈家做下的不耻之事,他为了一己私利,所谋下的背德之恶。
他永生永世都是罪人。
殷红满室,朝阳初照,遍地光华。
韦玄容眼中,卫纨的红衣似是与周遭的一切赤色融为一体,形成一片血海。而她则置于中央,似厉鬼重生。
他整个身子都开始发抖,死死攥紧身侧的拳头压着,收回了视线,默默说服自己:再等等,再等一会儿,这一切都不再重要,属于他的时刻,即将到来。
辰时四刻,那属于新科进士的封官诏书,被内侍监监正张韬携着,缓缓而来。
宾客们跪了一地,方才还言笑晏晏的人们此时换上严肃的神色,不敢对圣旨有丝毫怠慢。
张韬念罢诏书,还说了些恭贺之词,便习惯性地看向前方,对韦玄容道:“接旨罢。”
韦玄容没有起身,却匍匐而下,额头点地。
过往的经验告诉张韬,这十分不寻常。
周遭的宾客见迟迟未有接旨谢恩之语,都忍不住暗自抬头窥伺,却窥见,那新科进士从衣衫中拿出一枚册子,平日里官员上奏的那种册子。
“今日请张大人做个见证,向圣上专呈。臣要禀,国子监鉴正王文忠,参与郑家结党营私,收受贿赂,大行贪墨之道。臣恳请圣上查明事实,捉拿有罪之人,一并免除臣与王家之婚事。”
宾客们都不知自己是怎样莫名卷入了一场惊世骇俗的局面。
王文忠神色突变,瞳孔大张,不可置信地看向韦玄容。
他身为国子监鉴正,学子们的贺礼也是收过些,偶尔因个人喜好而为某些权贵之子走后门,更换资历更为深厚的夫子,或是对成绩囫囵带过,那也是难免的。
国子监本就是权贵求学的地方,身份本来便格外重要,况且日后考学还是各凭本事,也不算是霍乱科举。
可这些若是与郑家的百官宴扯上关系,就极为麻烦了。
那百官宴,他确实是迫于郑家的声势,去过几次。
如今,便都成了罪了。
圣上如今正在气头上,韦玄容的参谏如同火上浇油,足以让王家陷入万劫不复。
王文忠自诩为官还算清正,一直洁身自好,很多事情都做得隐秘。再者说,朝中何人不是如此,比他更甚者皆有之。
可也没有人被这样详实地参过。
韦玄容这些日子与王珂妍在王文忠的书房约会,表面是花前月下,暗地里其实没闲着,将王文忠的罪状林林总总收集起来,添油加醋了一番,全部昭示在纸面上。
人所经历的落差越大,打击也就会越大,便会越发难以自持。
王文忠倒是没动,王珂妍却再也抑制不住,直接便扑了出去,死死拽着地上韦玄容的衣角,迫使他面对着她,顾不得狼狈:“玄容你这是为何?你告诉我,为何要这般?!今日是你我订婚之日啊,你,你为何要如此对我,如此对王家?!”
倏尔又眼带乞求:“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玩笑,对不对?”
是谁,当日说非她不娶,会为她们谋个将来。
是谁,日日为她写情诗,花前月下,深情以对。
是谁,将她视若珍宝,不在乎王家的冷嘲热讽,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
整间礼堂都充斥着王珂妍凄厉的哭声。
卫纨目光悠悠地看着地上一片狼狈的身影,心里蔓延开来的厌恶令她不适,陡然扬唇苦笑,莫名觉得荒唐。今日的王珂妍,当初的沈吉,她不知谁更加可笑些。
昔日还是佳偶一对,彼此的身心都交付了,如今却成了索命的仇敌。
韦玄容只做不理,面上毫无一丝波动,只静静等着张韬的反应。
卫纨却打破沉默,语气冰冷:“韦进士未免太过冷血无情了些,竟在定亲之日参自己未婚妻的父亲?如此恩将仇报,你对王姑娘到底有无一丝情意?若无情,当日又为何求娶?”
韦玄容跪着的身影颤了颤,抬眸看向她。
卫纨红衣朱唇,似笑非笑:“如此不忠不义之人,午夜梦回之时,便不会心神不安么?”
韦玄容眼神不自然地移开,强自镇定,对着张韬道:“张大人,而今玄容已致仕,便知,今后只能忠心于当今圣上一人!若是错过了今日,臣不知,还有何机会能直言于圣上……”
张韬心中冷哼,他可真是将宣帝的心思拿捏得极为妥帖。宣帝最喜欢的,便是那可以为了巴结皇权,而放弃一切之人。
王珂妍毫无预兆地抬手,扇了韦玄容结结实实一耳光。
“啪!”
“你无耻!”
韦玄容也结结实实地受了,仍是未发一言。有那么几缕阴沉的狠厉蕴蓄在他眼底。
此时王家静得出奇的大堂,却顷刻间竟由远及近,响起些莺声燕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