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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章 ...

  •   再次醒来已被转至榻上,藕荷色的帐子用红绦穗子系着,夜风透门缝而入,有几丝红流苏微微起舞,扫了脸,甚是曼妙。

      我抬手欲揉眼,就闻有人道:“白仇兄,你醒了?夜郎国的止血药粉当真厉害!”

      “我睡了多久?”借着昏黄的灯光,我模模糊糊看到柳云宗靠桌而坐,拖着腮答道:“一个时辰左右。”

      “岂不是误了事?”

      “非也,白仇兄手下的人各个都是不凡之辈,就算白仇兄不在,我们也已同薛桂谈拢,他明日秘发骑兵,务必将广荣王至于死地!”

      “那各地藩王呢?不能不防——”

      “薛桂会同各旧臣所部扼守入京之道,不足为惧。”

      我按着腰勉强支起身子,笑道:“那就好!”

      “对了——刺客已经拿到了,就绑在后院,白仇兄猜猜是什么人?”柳云宗兴致大好,笑问道。

      我只觉脑间猛然一嗡,一颗心迅速地沉了下去,眼前浮现的全是吉吉刚入府时那张尖尖小小又清贵孤傲的脸……

      “白仇兄,你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

      “刀口有些疼——”我轻飘飘吐出一句话来,存了一点点侥幸问:“刺客是何人?”

      “李子修的书童,一个刚长开的少年,全无功夫,跑也跑不动,逃了没多远就被人擒住了……”柳云宗的嘴一翕一合,仿佛还在说些什么,只是我听不大清,手中俱是汗,毫无意识地在锦被上来回摩擦着,他虽然是个下人,但是我视他如家人一般……

      “白仇兄,你可见过活剥人皮么?”柳云宗不疾不徐地问。

      我的嘴唇猛然一跳。

      “今日就让白仇兄开个眼吧!想杀我柳云宗的人,我是不会让他这么好死的——”

      顿时,我胸中一滞,五脏六腑皆停,往时岁月如流水一般漫头漫脑,这个孩子曾被蛋蛋一胳膊打晕过,这个孩子曾替我打过帘子搭过手,这个孩子曾为了我和李子修费尽心思,这个孩子曾在替我穿鞋时忍俊不禁地笑过,这个孩子曾在城门口放我一马,这个孩子……他曾经教过我的书童知人事,懂伦理。——我要救他!

      “柳兄,剥人皮血腥味大,多没意思,夜郎国的花样可多了,不如交给在下,定让柳兄解了心头之恨……”

      “这次就不劳烦白仇兄了……我柳云宗有仇必报,而且这次还累白仇兄替我挡了一刀,更是不可原谅,最重要的是,李子修可还在后院坐着呢,我要当着他的面,活剥了他的人——”柳云宗笑得猖狂,骤然之间我一口气堵在了胸口,滚滚热浪自喉中喷薄而出,溅了柳云宗一头一脸,他笑声骤停,焦虑道:“白仇兄,不碍事吧?不然白仇兄在此地好好歇息……”

      “在下不过是血气上行,不妨事,只是柳兄休怪我扫兴,柳兄所服之药最忌讳的就是同血腥味相冲——”

      “我可以命人用香薰了面罩阻隔气息……”

      “柳兄受此刺激,心脉浮动,于体可是大大不好!”

      “白仇兄——”柳云宗细薄的唇忽然动了动,一端上翘,一端下垂,绷出一道诡异的弧度来。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我的嘴角,低沉暗哑地道:“你这是做什么?当着李子修的面活剥了他的书童,难道你不想看?”我望定柳云宗,他面目狰狞,戾气不散,红衣也显得太过凄厉,像午夜入梦的厉鬼,缠着人不死不休。

      我轻声道:“柳兄,在下只是为你着想,在夜郎国,活剥乃是极刑,用了怕是于寿不利……”

      “哼!”柳云宗不屑道:“万寿无疆本就是谎话,我只要乐在当下便是……”说罢,他长身而起,“行刑手已到位,白仇兄来不来?”

      “来!”我淡淡道——太绝望了,反倒平心静气起来。由人伺候着穿靴,束衣,拭汗,尔后蹒跚而走,朱红回廊变了形,万物黝黑一片,似一张大嘴正等着吞噬一切,一步步踏上去,宛如步向黄泉,慷慨悲凉。

      吉吉,我来送你最后一程!将你的惨烈、凄厉、不甘全部都要撰肉刻骨,十倍百倍地送还回去!

      “刘叔——”我极平静对身后的刘老丈道,“我伤口有些痛,你给我些药,免得我等下晕了过去,出了丑——”

      “遵命!”

      我要清醒,一直清醒,无论何时何地,一直都要醒着,好让我将此夜铭记于心!

      ……

      “白仇兄,如何?”柳云宗以香帕遮面,低声笑问道。

      “很好——”我从容如常,低声答。

      在薛府的花园里有一处高高的戏台,只是如今这戏台上唱的不是《拜月亭》,不是《连环计》,没有微颤的翎子,没有夺目的头面,有的是高高竖起的挂红杆子和瘦弱的吉吉。

      他双手双脚被缚,悬空挂在杆子上,捆得太紧,绳子两边的肉被高高鼓起,身体被生硬的折成了拱桥状,而那张清俊矜贵的面上汗涔涔的,在刺目烛火的映照下,生了一层金粉。

      他没有喊痛,没有蹙眉,露着粲然的笑容,傲然而视。

      “皇上——”柳云宗扬声道,“可否开始了?”

      我一眼扫去,只见萧言端坐于上座,许久不见,他竟像是变了一个人,一丝生气也无,眉眼间拢着沉如夜幕的黯淡,白瓷一般的脖颈上有两道醒目骇然的红印,破了皮,结了痂,固执地盘踞在喉结处。

      他抬抬手,异常疲倦地道:“开始吧!叔才你好好看着才是。”

      然后,我看到了李子修——粗绳缚手,白布勒嘴,半眯着眼死盯着高台,嘴角有血,侵染粗布。

      柳云宗猛然站起,手落,扬声:“行刑!”我耳中喧嚣陡起,吉吉的笑容顿时分裂成了断断续续的碎片,如镜照日,刺得人再也无法睁眼。

      “少爷——珍重!”吉吉隔空大喊,他没有乞求,没有挣扎,只是咬碎了自己的舌头,喷了穿红的行刑手一头一脸的血,冷笑一声闭上了眼。

      刀刃入肉,如锯木有声。

      嘭——血花飞溅,寒光闪闪的刃子在半空中挑起血红的弧度,尚未收势就见一只耳落入玉盘。

      我巨颤一下,指甲入肉,掌中温湿一片,粘稠的血顺着甲缝流下来,无声无息地隐入了袍子里。

      我不能闭眼……

      再一声响,双耳俱落,吉吉的头变得立即简明起来,面若黄蜡,七窍流血。

      有人端盘子而巡,最终放在了李子修的面前,他仰起了头,不忍看那双苍白美丽的耳朵,泪流满面,哽咽有声。

      “叔才,你要说话么?”萧言柔声道,尔后命左右去了李子修口中白布。

      李子修无可自持地抖了起来,“……放了他……我李子修……”

      萧言淡漠地瞧了李子修一眼,吹了吹指甲道:“朕不会放的,谁让他无法无天,今日他敢行刺柳卿,明日恐怕要刺的就是朕——”说罢,他笑道:“柳卿,继续吧!”

      李子修摇晃了一下,一脚踢翻了身前长案,极艰难地站起来,对着那高台步履维艰地走过去,跌倒了再爬起来,反复数次终于来到近前。

      “吉吉——”他仰首,悲声震宇,“你去吧!你今日受的苦,我一定会替你讨回来!我没用!不能护你周全!甚至不能为你做一点事!但是——”李子修忽然双膝落地,“你是我的兄弟,我送你走!”

      “少……少爷……”吉吉挣扎了一下,吐了血沫子出来,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哑喊道:“士为知己者死,此生无憾——”

      风云变色,草木含悲,万物灵长刹那寂然,肃然起敬。

      “继续!”

      剃发,割口,削皮,万籁俱静中只听到刀声窸窣作响,如鼠拨土,连绵不绝。

      “哇——”薛桂终于受不住,大呕而去。

      褪头皮,露眼珠,现棱肉……血珠四溅,人如酱肉……

      吉吉短促的凄厉的叫声震碎夜空直灌入耳,我眼前浮现的全是影影绰绰的黑影,那辉煌的灯火再也看不见了,血也看不见了,刀也看不见了,只有漫天的血腥味如大幕一般从头拢到了脚,无可挣脱,无可逃避。

      最后一刀毕,完整的人皮挂于高台,夜风盘旋而过,如奏呜咽悲歌。

      那个瞬间,我清醒了,一个血淋淋的肉核猛然爆出肠肚,如暗夜百花绽放,有牡丹有芍药有漫无天际的百合——

      “好!倒算他有种!”柳云宗起身鼓掌。

      倏然,李子修回身,眼眶崩出了血,他一字一顿:“柳云宗,我希望你活得久一点!”说完,他转头直视上位,“还有你——只要我活着,不会让你们痛快的死!”

      “好……我等着!”柳云宗不为所动,得意非常。

      而台上,那一具“残躯”依旧颤抖着,分明尚未死透……

      猛然,我泪糊了眼,即刻闭目。

      “白仇兄……好看么?是不是很解恨?看了这样的戏,伤口也会好的快些啊!”柳云宗凑近过来,撩开我肩边长发,“脸这么白?”

      我端着酒,仰首混着倒流入口的泪缓缓喝罢,一把攥住柳云宗,“柳兄,确实是一场令人动容好戏啊!”叹了叹,我垂下眼,低沉地道:“我——还想再看一次!”

      ……

      吉吉,原名吉祥,原为景南王大管事之子,俊逸高贵,气节浩然,后被次辅李子修收为书童,因行刺尚书柳云宗而被处以剥皮私刑,卒时,神色从容,昂首挺胸,年仅十五,未及冠。

      当夜,狂风大作,拔树掀屋,连绵一夜未绝,随后,京中落雨三日,洗涤万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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