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山诡

86、月如霜6

　　周合商见了他这儿子，本能地头疼了一下，随即道：“好了，去吧。”就打算赶紧上后院去。周松奇却到他身边来，问：“父亲，叔叔病了，就那几个大夫可能照看过来？不如让儿子进去，叔叔身边总得有自家人才放心。”

　　周合商便道：“陛下知道了便会命御医过来，为父知道你是担心你叔叔，却也没必要进去凑热闹，自己若再染上病，未免得不偿失。”

　　周松奇就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父亲，此番是故意有人害我叔叔。我不进去看着点，哪就能放心，就算是御医来了，也难防啊！”

　　“谁跟你说的这些话？”周合商转向他，目光严肃，“莫要乱说，这几日就待在衙署里，替你叔叔看着些，旁的不要管。”

　　周松奇便有些着急，“那叔叔身边也得留人！父亲不让我说，可父亲自己也清楚。”

　　周松奇没说错，周镇察身边确实得留人。周合商正盘算着，却闻衙署外面传来吵闹之声，他便往外走去，周松奇紧跟其后。衙署大门前，两个守门的侍卫正驱赶着一个内侍装扮的人。这人腰间挂着腰牌，看年龄不过十来岁。

　　那侍卫见周合商出来，便道：“大人，这人说他是御马监的，非要进来给我们指挥使侍疾。属下拦他，他便与我们吵开了。”

　　陆雪逢站在此处，眉目间却没有一丝刚吵过架的迹象，他见了周合商，便依礼拜道：“奴婢见过周大人。”

　　周合商望着他，稍想了一遍，确信从未见过此人，才道：“你是何人？”

　　“奴婢是御马监内侍，曾受指挥使恩惠，闻得指挥使抱恙，特来侍疾。”

　　周松奇将他打量一番，上前，“我叔叔身边的人不过几个，你何时认得我叔叔？又是为何受他恩惠？你若说不出，今日便别想回去。”

　　陆雪逢微微颔首，“周大人，周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合商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片刻，应下，“先虽我进来。”

　　那侍卫不明所以，本见这少年长得柔弱，方才与他们说话时语间又透着气势，颇有凌人之感，觉着不过是仗着御马监的威势，谁知周合商还真邀了他进去，顿觉有些不安。

　　陆雪逢不似当日，那身旧衣已不知何处去，他今日着一身新做的天青纻丝服，只是到底瘦弱，衣带松垮。周合商打发了周松奇到一边，随他到屋内叙话。周松奇在外面等着，再见二人出来时，只闻周合商道：“你既愿意，便好生守着他，自己注意些，莫要染病。”

　　陆雪逢面带笑意，应了一声，也不顾周松奇与旁人惊异的目光，系上面巾，与大夫进院里去。

　　“父亲，这人……”

　　“你叔叔病得重，也不好一直在衙署里，晚些时候若御医来了，便带着你叔叔往长宁坊的府宅里去。陆雪逢是来侍疾的，他既去了，便不用别人。你也到那宅里住一段时日，莫进你叔叔的屋子。”

　　周合商说罢，便离开衙署入宫去。周松奇不顾他的话，就想进院里去看周镇察。谁想其他人见状，皆是冲上前来拦他，好声好气却又极其强硬地拽着他离开。周松奇哪是他们能拦得住的，眼看就要闯进院内，只见陆雪逢悠悠走出，摘下面巾。

　　“周小公子请留步。”

　　周松奇不知他与周镇察到底有何关联，心中却又忍不住觉得此人不是善茬，他立在原地，目中微冷，“是我执意要进，父亲若问起，你便说你一直在屋内，不知道。”

　　旁人都劝不住周松奇这尊大佛，陆雪逢便是最后一道屏障。

　　陆雪逢望着他，浅浅笑道：“若公子进去，染上病该如何？”

　　他那张脸白净如月华，周松奇就道：“几个大夫年近半百，你又是孱弱如枝的刑余之人，你们都染不上病，我就能染上？”

　　“若是奴婢与公子同时染上，指挥使可就真没人照顾了。冗西闹疫病的时候，大夫都不敢一齐出动诊治，就怕全军覆没。指挥使病因未定，若不找出病根，只怕届时好了，也会再犯。奴婢不擅长审问，只擅长照顾人，何不各取所长？”

　　周松奇知道他这话有理，上下打量他一番，才冷笑道：“我不知你是什么来头，但我叔叔若是出事，你是走了几步过来的，到时候就将你分成几段扔出去。”

　　陆雪逢便不再多言，向他微微颔首，转身回去。周松奇凝着此人背影，本想上前，却又止住脚步，拨转脚头往后院去。

　　晚些时候，章煊与薛廉拉着辆马车，驶进侯府后头的小巷里。章煊下去扣门，门一开，便赶忙将马车拉进府里去。

　　顾长俞早就候在门后，他们将马车停了，便从车舆内往下搬书，足足搬下来六箱子。薛廉拍了拍手上的灰，满面轻松。顾长俞却有些惊讶，瞧着那箱子，道：“这是全搬回来了？”

　　“是，一本不少。”薛廉笑道，“多亏了齐王殿下，他那一招偷梁换柱使得是风生水起。若交给我，我都不知该怎么从周镇察眼皮子底下挪出这么多书来。”

　　顾长俞将箱子打开，翻看着里面的书，又轻轻放回去，“我本以为能将那几本重要的留下便已是不易，谁想烨岚全都换了出来。这禁书应是由周镇察亲自烧的，他如何瞒得过周镇察？”

　　“嗨，谁能想到呢！周镇察那看着严谨的人，办这事的时候也是随意。这书本是分了好几个麻布袋装，锦衣卫那小地方，一次烧不了太多。齐王殿下一开始就想试试，便从架阁库里拿了一袋子本就要处理的文薄来，摆在最前面。结果周镇察拿上就烧，也不打开看，且一点火他人就走了，见殿下路过，便顺手点他来看着点火势。”

　　章煊也是叹道：“还好这种事一般是交由锦衣卫处理，若给了东厂，我们就难插手了。我一早就准备好东西，齐王殿下与我交接得也顺利。其实大可不必这么麻烦，烧书也要烧挺久，后面周镇察边懒得再烧，直接让殿下烧完就往里扔一袋，他连看都不看。”

　　薛廉说起这个，就大笑了两声，“早知道他这么随意，我们就不必那么战战兢兢。”

　　顾长俞垂眸，望着那六只箱子，心想，这哪是放水，简直是开闸泄洪。

　　章煊也跟着笑了会儿，末了又担忧起来，“他这般，会不会是有什么阴谋？故意让我们将书拿去，然后再告发我们？”

　　顾长俞就道：“不会。”

　　章煊就问：“侯爷为何如此确定？”

　　顾长俞也确定不了，不过是凭着心中念想，直觉感到周镇察不是在耍手段，“他若真想如此，便不会做得这般明显，倒让你觉着他在耍阴谋。且烧书这事是陛下命他亲自烧的，书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换出去，叫陛下以后如何信任他？不过再怎么说，他现在也病倒了，真有什么手段也使不出来了。”

　　二人便又是边说笑边帮着顾长俞将书抬进屋里，侯府的下人屈指可数，又都有各自的住处，走在园内也难见一人。这后园又是不住人的地方，便更无人过来。

　　“周镇察的病肯定是安家搞鬼，他们真够狠的，这是想要了周镇察的命……”

　　顾长俞搬着箱子，突然回头向那转角看去，只见一抹白色的身影缩回墙后去。他望了许久，转头回来，只当不曾看到，与两人一起说笑，将箱子搬进屋里。

　　赵熙政听闻周镇察病倒，果然派了御医去给他医治，转头就见周合商进宫，所谈不过是观察使一事是否延期。赵熙政也是犯愁，只好先等周镇察病个几日，看看可还能治好。

　　周镇察在长宁坊有处府宅，只是不常回去，府中空空，就几个看家护院的侍卫和两个打扫的下人。长宁坊名字虽叫这个，实际却与长宁街无关。此坊僻静，人也不多，周镇察的府宅坐落在坊内正中，府门前不挂石匾，不立石兽，就在檐下挂着两灯笼，上面用黑墨书着两个“周”字。

　　而这两个“周”的显赫，足以让两个细绢灯笼，抵过石兽威严。

　　周镇察酉正时分便转醒，虽病弱无力，却到底不似一般人，待街上清静些了，一行人这才坐上马车往那府宅中去。

　　周松奇走在最后，四下望着，前边是陆雪逢与周镇察走在众人中间。到了府内，周镇察也不接近周松奇，话也不同他讲，径直与陆雪逢进屋。

　　他喝过药，又用了些粥，便觉疲累，本昏昏欲睡，内心却不愿让自己就这么昏睡过去，就靠墙坐起，望着陆雪逢。他戴着面巾，正收拾着药碗与粥碗。

　　“将倾之人，身陷水火，自己都难救起自己，还值得你搭上命过来。”

　　“大人救我于苦难，我便是大人身前的盾。”

　　周镇察凝望着他的侧颜，“你有何底气，替我当盾？”

　　陆雪逢转身言道：“大人便是我的底气。”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观，祝顺心。